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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君游上岸,收起身上那些不是人类会有的东西,隐匿了气息,抱着佩剑坐在一片不知名的野花里等待着。
他昨晚又梦到了前朝太子恭渠和太子伴读严尚,又是在他们跑出小盛京不久后就戛然而止。北夷大军攻破西隅大门,小盛京的满朝文武护送奄奄一息的圣上和太子等继续西撤,刚出小盛京不到十里,圣上便一命呜呼,然后……不管多少次梦见,无论多少次回想,都没有关于那之后的情形,仿佛小盛京往西十里处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吞噬了所有出逃的丧家犬。
盛君揉着眉心,他克制不住搜寻出那段空白的冲动,哪怕头疼欲裂,仍然想知道在那个“深渊”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接着那段空白的记忆,是从一颗闯入眼帘的硕大龙头开始的。
后来他被那条自称“小蟠”的青龙救回了家,看到了西海龙族的其他成员,才知道小蟠的体型其实应该算是娇小。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地起了变化,竟然有了龙气,而小蟠正是顺着龙气发现了礁石上的他。西海龙族不接受这种畸形的怪物,但龙王觉得女儿找到一个称心的宠物听不容易,和龙后商量一番,最后决定留下他。
盛君觉得记忆中那段空白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干扰,以至于他无法把自己和“恭渠”重合起来——尽管他知道并且确定,他就是恭渠,恭渠就是他,可是每次回忆浮现出来的时候,他都像是个旁观者,看着前世的过往。
小蟠问他名字的时候,“盛君”二字脱口而出。圣明的君王,剩下的君王,盛京的君王……原以为看淡兴衰,没想到终究意难平。
风中传来一缕开灵之物的气息,微弱得和普通的禽兽没什么区别,但有过雁影湖的一次相遇,盛君立刻辨认出这是他要等的金雕。
金雕被盛君捉住时,吓得三魂气魄都快散了。翅膀被灵力拢在一起拎在水潭上空,活脱脱一只待宰的母鸡。
在龙气的压迫下,金雕全然没有了猛禽的气势,徒劳地蹬着爪子,语无伦次地嚷道:“大人你可千万别把我扔下去,我是雕,长毛的,不是水里游的那种鲷鱼。我……我没干过坏事,也肆意杀生,就是想找只野兔填填肚子!”
金雕的灵念刚传入脑海,盛君就有种熟悉的感觉,恍然想起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余岩。
“我不打算伤你,但你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大人只管问,我一定什么都说!”金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温顺一点,如果可以,它很想把爪子和喙都藏起来。
盛君放开金雕,用禁锢结界罩住它,问道:“你对余岩知道多少?”
“啊?”金雕傻愣愣地张着嘴,忽然扑倒在地,抽搐似地干嚎:“老天总算知道我的怨念了,让龙神来替我主持公道了。”
“好好说话。”盛君皱了皱眉头,开始怀疑这只金雕是不是真的刚开灵不久。
“是!”金雕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跳起来端正地站好,摇头晃脑地说道:“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一只自由翱翔在天空中的雏鸟,忽然有一天,天降横祸——有个修仙的老头捉了我,让我去陪一个娃娃,作为交换,他点化了我。但这都是他一厢情愿!我宁愿有一段平凡的鸟生,也不愿意开灵长寿被欺压!”
“说重点!”盛君的眼角跳了跳。
“重点……重点就是,我本来以为吃掉余岩,就自由了,可是那东西根本不能吃!他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顶多算个人形的壳,我不小心吞了一块他的碎片,结果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言灵使,说得难听点直白点,就是不能反抗他命令的奴隶!”
“他是老道用附魂术做的灵偶?不对,他如果不是血肉之躯,怎么会流鼻血?”
“我不知道什么是灵偶,但是余岩好像只有身体是老道做的,魂魄是老道捡的。他话说回来,他应该不会流血啊,大人你确定他流出来的是鼻血,而不是其他什么液体?”
“……”
“大人,我错了,不该怀疑你的话,请继续问吧。”
“余岩有没有说过以前的事情?”
金雕眨眨眼,做努力思考状,片刻后答道:“没有。”
看到盛君脸色不太好看,金雕立即补充道:“可能是因为魂魄和身体没有很好融合的原因,他没有被捡回来以前的记忆。呃……大人,你跟他是不是有仇?如果你能帮我重新得到自由,我可以告诉你最近才发现的他的弱点。”
“说。”
“他很难控制自己那个身体的冷热。他身体发烫的时候,会吸收周围的热,把周围变得很冷,而且煞气浓重,力量很恐怖,周围的东西常常遭殃。但是当他身体失温时,行动就会变的很迟缓,到了一定的极限,就完全不能动了。”
盛君皱了皱眉,如果这个弱点被其他人知道了……
金雕已经在心里把盛君划到自己的立场这边,拍着翅膀道:“大人,以你的实力,就算他在发烫的情况下也能轻而易举地制住他!”
“你既然是他的言灵使,能感觉到他在哪里吗?”
“这个……”金雕耷拉着头,支支吾吾地道:“那老道点化了我,却没有教我修行法门,所以我什么法术都不会,逆言灵这种事更做不到。不过,大人你别生气,我知道余岩平时没事的时候待在涵浪江边的峭壁上,有时候在敲灯巷等他师傅,其余时间跟游魂一样到处飘,像在找什么东西。在峭壁上守着,肯定能得到他。”
盛君撤了禁锢结界,道:“你可以走了。余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遵命,大人!”金雕狗腿地俯身点点头,欢快地张开翅膀飞向远处。
“现在我知道了,”小蟠现了形,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对盛君道,“你跟那个余岩不是上辈子的熟人,是这辈子的仇人!”
“怎么说?”
小蟠煞有介事地分析道:“首先,以前你肯定是不记得了,但是在雁影湖上看到他,立刻想起他的弱点是怕水,当时你出于善心出手救了他,可是随后想起你们是有仇的,就后悔了。其次,昨天晚上他注意到我们的位置后,突然煞气大盛,一定也是想起了仇恨,不过因为有他师傅在,所以你没有冲过去。今天又特意嘱咐金雕不要把他的弱点告诉别人,很明显你是想说,这个仇人必须死在你手上!”
“你倒说得头头是道。”盛君并没有纠正小蟠的错误,他知道那不是仇恨,但也说不清楚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什么,只是直觉能从余岩身上可以找到那段空白记忆的线索。
“那是当然,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好多故事都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去找他?”小蟠迫不及待。终于找到盛君的魔障了,仇恨不就是最大的魔障吗!说不定帮盛君报了仇,他就能完全变成龙族了。
盛君道:“昨晚那个老道极力压制他的煞气,现在应该还守着他。”
小蟠叉着腰,干劲十足地说道:“怕那个好色老头做什么!我帮你引开他就是!你抓住那个余岩,怎么开心怎么处置,反正他不是血肉之躯,不用在意杀生的问题。”
“我想知道,他的煞气是怎么来的?”盛君自言自语。
涵浪江边的悬崖顶上,老道蹲在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坑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巨坑平整如镜,内壁的岩石和泥土变成了蓝褐色的不规则晶体,而这一切的制造者正浑然无觉地站在巨坑中央,寻找早已在昨晚的高温下不复存在的衣物。
为了防止整座山崩塌,老道也累得够呛,本来一直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个残次品销毁,可是当那双茫然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还是动摇了,随手抓下道袍丢过去。
余岩身体上的符篆又多了一层,因为刚加上去不久,所以看着就像是伤疤脱落后长出来的新肉,而那些在符篆作用下渐渐愈合的裂缝则呈现出血液凝固时的暗红色。他接住脏兮兮的道袍,闷声不吭地穿上,撕了一条下摆的布料当做腰带系上。
老道看着余岩身上那些暗红的痕迹,不由得想起捡到他时的情形,纵然活了几百年,那情形仍然是他认为最难忘的。
临海的巨岩上,难以计数的尸体铺叠成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尸山上,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腰下残破的战铠涂满鲜血,战靴没入尸体中,只露出半寸边缘。
少年呼吸微弱,却仍然紧握着长刀,仍然目光如刃地盯着不断逼近的北夷精兵,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找到了!找到宁朝太子了!快给大王送去!”
惊涛拍岸,狂澜乍起。
少年的眼中滚落出两行血泪,停止了呼吸。
第六折《夺剑》
“师父?”余岩在发愣走神的老道眼前晃了晃巴掌。
“有话就说,晃什么!”老道没好气地踹了余岩一脚,见他的时候还当是个刚烈英武的将门虎子,一心想着收了做个护身灵,好好调教,以后渡天劫的时候可以用来挡一挡,可没想到费心费力做出来的成品,却是个从身体到性格都很有问题的残次品,偏偏还舍不得销毁。
余岩见老道脸色不善,还当他是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火,讨好地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别生气,我本意是蹲在房顶帮你把风,哪里想到出现了幻觉,然后蒙了头,扰了你的好事。你看,其实呢,我一片好心,只是因为出了……”
“等等!”老道见鬼了似地看着余岩:“你会出现幻觉?”
“师父,是真的,我都没想到,你一定要相信我。”
“什么幻觉?”老道忽然明白,为什么昨晚余岩会平白无故地煞气失控。
余岩耸耸肩,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恍惚看见翠红阁对面那家生意不好的倚翠楼突然了样子,装修豪华,门前车水马龙,招牌还变成了醉梦阁。里面有个房间里,嗯……有一群蛮夷打扮的外族人,还有两个穿得很华贵的少年,双方打了起来,然后……然后就记不太清楚了。总之,那个外族人头领长了一张很烦人的脸。”
老道忽然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拈着白胡子道:“你还记得出现幻觉前遇到过什么事,或者看到过什么东西吗?”
余岩怔怔地看着老道,许久后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道严肃地瞪着余岩,瞪得眼睛发酸,才确定余岩不是故意吊他胃口,而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还要记上一笔——除了身体和性格,一失控就失忆也是个问题,以后要是再有机会做护身灵,必须改进!
“敲灯巷里真的有个叫醉梦阁的地方吗?”余岩喃喃道:“怎么会那么清楚呢?就像是真的去过一样。”
老道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余岩啊。”
“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我是说你记得自己有别的名字吗?”老道试探着问。
“不记得了。”余岩摇摇头,闷声道:“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吧。”老道举目远眺,意味深长地说道。
余岩瞄了老道一眼:“昨晚吓到雨浓姑娘了吧,师父不去安慰安慰?”
“啊!竟然忘了我的心肝宝贝大美人!罪过罪过!”老道刚有的那么一点仙风道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腾身踏空而起,直奔翠红阁去了。
有师如此,啥也别求。
觅食归来的金雕远远看见老道离开,正准备飞回余岩身边,忽然感觉到熟悉的龙气赶在了它前面,脖子上的羽毛顿时炸了起来,赶紧扇着翅膀转向往别处。
小蟠飞在盛君前面,左看右看,发现该走的都走了,而盛君又是一副不想有人打扰的样子,于是往涵浪江里一扎,找那个红胡子水神闲聊去了。
盛君看着悬崖顶上的巨坑,挥手张开了结界。
涵浪江水神府里的窥天镜顿时一抹黑,和水神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等着看复仇戏码的小蟠差点把窥天镜摔了,幸好水神没什么好宝贝,本能地一跃而起护住了窥天镜。。5ef698cd9fe65092
结界内,盛君打量着全身上下有一件脏破道袍蔽体的余岩,不觉想起在雁影湖上救他的情形——每次见面,这人总是如此狼狈。
余岩被盯得有些发毛,指着盛君喝道:“你!你是谁?”
“……”
“我师父去翠红阁找雨浓姑娘了,刚走,还能赶上!”
“……”
“你不是找我师父的?你找我?”余岩的表情顿时变得谄媚起来:“早说嘛!我昨晚出了点状况,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我是不是以前帮过你啊,你要是特意来报恩就不必了,我向来都是乐于助人的。”
盛君想好的话被余岩岔得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毫无由来地冒出一个念头,脱口问道:“你听说过恭渠这个名字吗?
余岩怔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