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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之红尘篇-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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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月国的臣民,就在九王叔统领的万名大军虎视耽耽下,默默聚集城门口,目送那强占了他们疆土的贺兰皇一行离去。矢牙站在最后,死咬牙关——那队伍中间青帘低垂的马车里,是他重伤的大王伏羿。贺兰皇说得好听,要带大王回中原延请名医救治,还不是将伏羿当作了人质?
  但最可恨的,便是君无双!居然面无表情地跟贺兰皇并驾齐驱,绝尘而去,看不出有半点为大王悲戚担忧的模样。
  忘恩负义的中原人!
  一路上,明处暗处,无数和矢牙相同的怨恨目光毒箭似不间断地射向高头白马上的水银色人影,伴随窃窃私语,不绝其耳——
  “听说贺兰皇就是为了他,才来霸占我们射月国。”
  “都是这个中原人,害惨了我们大王,枉费大王那么掏心挖肺地待他,结果他却引狼入室……”
  “我说呐,他根本就是中原的奸细,故意来迷惑我们大王的。你们看他和贺兰皇长相一模一样,分明是两兄弟嘛!”
  “……”
  远远驰出城郊十里,议论辱骂方始渐自耳根淡出。君无双脸上依旧似戴了个面具般木然。红尘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淡漠如水晶的侧面,终是微一皱眉,传令众人暂停路旁小憩。翻身下马,指着道边一处翠绿浓荫:“无双,我们去树底歇脚好不好?”
  不好又如何?君无双摇了摇手腕,宽大银袖下传来冰凉的金属撞击声,冷冷提醒着他的处境。身为阶下囚,还有什么拒绝的权利?
  “无双,累不累?”举袖替始终沉默无言的男子擦着额头薄薄的一层汗水,才发现那双墨眸深深幽幽,一日比一日沉静,越来越像两潭无波的古井。眼角平添了好几条皱纹,细细的,近看,却很深。
  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无双,年方三十……
  这些皱纹,就在这短短半月里,在他眼皮底下,无情地爬上无双为救伏羿,连续四日夜不眠不休变得乌青发黑的眼角。直到第五日凌晨,伏羿终于从鬼门关转了一遭醒来,他也再无法冷眼旁观,威胁无双离开伏羿病榻,逼他在自己怀里入睡。
  可每次他夜半梦回,枕边总是空空如也。本该在自己身畔的人却站在了窗前。背对着他,塑像一样伫立在黑暗中。
  那时刻,他突然脊背冒起一股寒气——在分离的三年多里,无双是否夜夜都是如此,站在一片漆黑中等着漫长孤独的夜晚慢慢过去……
  手指剧烈震了一下,他大口呼吸着充满阳光味道热辣辣的空气,让酸涨的心脏熨贴平静下来。不要再去胡思乱想,无双,已经重新陪伴在他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把玩着君无双腕上的玛瑙红珠链,那是他亲手为他戴上的,同那副镣铐一起。拿衣袖当扇子扇着风:
  “无双,凉不凉快?”
  “无双,喝水。”
  “悃的话,就别再强撑了,靠我肩膀睡吧。”连日来夜不成寐,便是铁打的金刚也迟早垮掉。他不管君无双答不答应,硬是把他的头按在肩上。
  只起初略微抗拒了一下,君无双也就不再动。几缕发丝随细微轻绵的呼吸拂过红尘下颌,痒痒暖暖。
  太阳穿透过浓密的枝叶在两人衣上、发上、前后、左右投撒下深浅不一的淡金光斑,宁谧而和谐。
  间或一两声蝉鸣从头顶树冠飘来,惊起马儿一个突兀的响鼻。
  一切恬淡得不似真实。
  “……以后我们屋前也种上这么一棵树,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长如此高呢!说不定那时我们都已经七老八十了,呵。等我们老得路都走不动的时候,还可以在树底下一边纳凉,一边对弈,我就不信一次也赢不了你……”
  红尘微微笑,轻轻地说着。眼皮在宁静得催人入眠的树叶低摇声里一点点阖起……
  倚靠他肩头似乎早已睡着的人却忽然开了口,还是一贯的优雅温和,却萦绕着形容不出的倦怠:“你体内的毒素正越积越深,慢慢吞噬你的体力,若无解药,年内必死无疑。”
  “我已让人传话给永昌王,有幽凤舞和那十一王子在手上,不怕永昌国王不拿解药来换。”
  虽然他派去找风惊雷的教众不日前已传回消息,岳阳风门似是收到魔教来袭的风声,竟走得空无一人。红尘却出奇坦然,反微笑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么,无双?”
  君无双幽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又闭上了眼睛,默然不语。
  红尘涩然一笑,答案就在心中,呼之欲出。可他,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
  将出边关时,永昌王派遣的特使终于追上了红尘一行,也奉上了一颗如鸽蛋般大小,黑黝黝毫不起眼的丹丸,却是事关红尘生死的解药。
  “解药在此,还请贺兰皇守信放回我永昌国两位王子殿下。”
  特使捧着盛药的锦盒,高举过顶,单膝跪在红尘马前。是个五官普通到没什么特征的年轻人,胸膛因长途赶路而喘息起伏着,嗓音也有些沙哑,脸色带点病态的苍白。
  幽凤舞两人被押到阵前,一见那特使,两人不约而同皱紧了眉头。原来永昌国历来的习俗,无论男女老少,最是爱美。寻常百姓一生大半时间都花在了打扮上,更毋庸提殿堂上,个个臣子都是姿容都丽,体态风流。
  哪知永昌王此番竟派了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前来。那十一王子也不管三七廿一,毫不客气地大声嚷道:
  “喂,你是王上新招的臣子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长这么其貌不扬。”王上哥哥素来最爱美丽之物,如何突然转了性?
  年轻人猛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十一王子浑身一寒。倒不是年轻人的眼睛长得丑,相反,那双眸子眼角弯弯,十分清澈好看。可瞳孔里,完全看不到丝毫温暖,有的,只是一种叫冷漠的东西。
  他虽在众兄弟中年纪最小,但在永昌宫里是出了名的狠,稍不如意就将服侍他的宫人责打赐死,可此刻面对年轻人的双目,竟控制不住地发起冷来。
  似乎看出了他的害怕,年轻人突一笑,顿时如春回大地,眼里的冰即刻融做春水涟涟:“小臣若涯,见过十一王子。”
  再没有什么事物比看到这平凡的人忽然绽开无比动人的笑容更来得震撼,所有人的思绪都有瞬间的空白。年轻人猛弹身,把药盒奋力抛进道边的树丛中。
  队伍乱翻了天,那可是贺兰皇的解药啊!百余人争先恐后地冲进树丛。红尘也是一惊,双肩微耸就要跃起,一只白洁的手掌蓦地横过他面前。
  “有诈。”
  像是印证他的揣测,几乎下一秒,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震耳欲聋。无数枝叶泥土溅起半空,掉下来混着残肢碎骸,血雨纷飞。
  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和哀号,惊马嘶鸣。
  硝烟弥漫间,若涯已灵巧如风掠至唯一的那辆马车上,一脚踢烂了车厢。当胸抓住兀自昏睡不醒的男子衣襟,提了起来。
  一把尖刀随即抵上毫无反抗之力的伏羿喉头。
  水晶般从容优雅的容颜骤然色变:“住手!”
  若涯当真住了手,避开君无双的目光,低笑道:“无双公子的人,我怎敢得罪。只想请公子应承,放两位王子殿下回永昌,今后也绝不向永昌国出兵征战。”
  红尘盯着他手里尖刀,要杀伏羿,他正是求之不得,森然开口:“你似乎威胁错了对象。没有解药,休想我放他俩离去。”
  “是吗?”
  若涯笑容不减,握刀的手腕微微一沉——
  “我答应你!”又短又促的四个字如冰珠弹出,双臂轻描淡写地一拉,镣铐的铁链“铮”地从中断开,君无双淡然垂眸:“若有食言,如同此链。”
  魔教的无双公子,果然和江湖传说中一样的深不可测!若涯外表仍维持着镇定,内心却已一寒,敬畏大起。撤回刀,掌心吐劲,一股力托着伏羿身躯平平往君无双马前飞去:“无双公子,完壁归赵。”
  一个跟斗翻回幽凤舞两人身后,飞快割断了两人捆索。
  “蠢材,谁让你这么简单就把人还了?”十一王子甫得自由,就劈头盖脸地骂道:“王上怎么派你这笨蛋来救我?抓住伏羿,还怕射月国不对我永昌俯首听命?至少也要等我真正脱了险才能放啊!”
  面不改色地听他一口气吼完,若涯才耸耸肩:“够了没有?”一把将十一王子双脚腾空地拎起,苍白的脸浮起冰冷笑容:“若非收了令兄万两黄金,我才懒得来救你们两人。为何要杀伏羿?没钱赚的生意我从来不做。”
  “混帐,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快放我下来!”少年细长的丹凤眼足足瞪大了一倍,下一刻,就被戳进他胸口衣裳的刀尖吓白了脸:“喂,你不是说从来不做没钱赚生意的吗?你杀了我,可没人付银两给你。
  ”
  “这倒是实话!你这样的臭脾气,就算卖进青楼,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敢要?”见少年气得满脸通红,若涯冷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亮,突地将他扔上身边一匹马背,狠狠在马臀上刺了一刀。
  马登时驮着还在叫骂不停的少年发疯似撒开蹄子狂奔。幽凤舞大惊,急忙拉过匹马追了上去。若涯哈哈大笑,也翻身上马,一扬鞭,朝着相反方向飞驰。
  赤红骏马上,红尘根本没理会诸人来去,只木然看着君无双横抱伏羿走回马车,安顿他躺好,又慢慢走回。
  “……你为什么不带他逃走?”
  那副他以为坚不可摧的镣铐居然形同虚设,无双其实随时都可以从他身边离去。一阵强烈的恐惧攫住了红尘心脏,手不知不觉攥紧缰绳,青筋浮现:“你只是因为他的伤势过重,经不起逃跑颠簸之苦,才会如此顺从地跟我走的吗?”
  而他,还抱着虚无飘渺的幻想——无双对他,或许还有着一点点的情意,就那么一点点也好……
  “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君无双,你回答我!————”
  嘶哑地大吼,似要将心里全部的不甘、愤怒都发泄。
  君无双沉默着,良久,才逸出一声低低叹息,神色倦然。
  “我若走了,你肯就此放手么?”
  “绝不可能!”红尘蓦然弯腰,用力扣住他手腕将他提上马背,牢牢箍在胸前,凑着洁白的耳朵,一字一句道:“我绝对不会再放手!如果你逃走,我一定血洗射月!”
  指甲深深陷进了君无双肌肤,即使有血渗出,他还是下死力抓着,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从这伤口嵌进去,融进去,跟他的血、他的肉合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蹙着眉,君无双没有挣扎。古井般幽邃深黑的眸子里,漾着说不出的怅惘和疲倦。
  他累了,累得无力再去回忆什么,回应什么,只静静听着从背后传来的怦怦心跳。他感觉得到,这个紧抱着他的男子确实爱着他,像个被抛弃又不甘心的孩子一样,固执任性地缠着他,明明内心软弱又装出一副强硬的姿势,索求着他的爱。
  如果没有奄奄一息的伏羿,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次为这个他应当爱了十五年之久的男子动心。
  可是没有如果,他的心、他的情,已经毫无保留地付了出去,给了伏羿。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如红尘所说,如那册绢书上所写,在十五年前,就给了这个一次又一次将他的心踩在脚底,重重践踏的段红尘。
  付出就无法再收回,错过也无法再挽回。
  当初捧出了所有来赎罪、哀求,可红尘不肯要。等他愿意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却只剩下一个已被掏空沥干的躯壳,没有什么可以再付出。
  “……我……好累……”
  轻轻闭目。头顶艳阳高照,身畔耳鬓厮磨,心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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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那天,留守新都望眼欲穿的十三王叔终于盼来了共乘一骑的红尘和君无双,瞧见教众从随行的马车里架出一脸病容的蓝眸男子,听旁人说是射月国的大王,不禁心里一咯噔。伏羿既然未死,那血咒自然也未解开……
  忽略十三王叔询问的眼神,红尘命人将伏羿押下收监,手底搂紧了君无双:“你别盘算着去救他,我已吩咐下去,只要你一出现他的牢房前,看守就立刻砍下他的人头,你也不想他死吧。”嘴里狠狠威胁,胸口却疼得厉害。
  君无双微微颔首,这似乎已渐渐成了他在红尘面前的唯一反应。归途中越来越苍白接近透明的面庞无悲无喜,甚至都没有回头望伏羿一眼。
  眼角一路上有增无减的细密皱纹也是木讷漠然的,红尘咬着唇默默望着,突然展颜一笑,挽他下了马:“无双,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要十三王叔带路,径直穿过油漆味未散的宫宇走向深处。
  “王叔说,这里原是我贺兰皇朝的京师,当年被叛军一把火烧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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