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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不算笨嘛。”泺婴说,将手中捏着的灵粉袋子递给了余聊,然后脱下自己的鞋子朝那东西砸去,那枯藤果然没有反应,他又做了个切割的手势,“那东西还能吃。”
余聊听着直点头,想着这小子也不用把自己鞋子扔下去来证实自己的话,真是怪异。不过,现在包袱都丢了,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休整一番,便要下树。泺婴赶紧一把拉住了他。
“等一下。听我说件事。”
“哦,好。”余聊端正了坐姿,回答。
在说事之前,泺婴粗略讲述了凡世的共举制。洪荒殿内,共有三十玄士,一百黄门,政事推行,皆要经过他们的评判。泺婴的父母都是黄门,成亲以后,按照高位者绝后的条例,便退了席。但是生下泺婴后没多久,两人就相继过世,将两小儿嘱托了玄士定空抚养。
然后这个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那一年,泺婴二十四岁,花了三年时间将阅年楼的书籍研习完毕,经了定空的提拔,到西雅阁走马上任。他从小聪颖过人,一心入仕,也算是一帆风顺。所以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只可惜没有岁月的磨砺,削减不了他旺盛的好奇心。
在洪荒殿的后边,有一个称之为晨昏楼的地方,据说予帝当年经常留宿于那里,最后也是在那里过世。那地方就作为后世的念想,本该像其他地方一样开放,却不知什么原因列为了禁地。
在查阅历史时,泺婴就对那地方疑窦丛生,书间隐晦地提到过那地方的布置要比其他宫殿更为严密,当年宫变,也是从晨昏楼开始反扑。他是一个对历史窥私欲很强的人,准备了多日,终于有一天潜入了洪荒殿。
“等等,守卫这么严,你怎么进去的?”余聊打断了他的话。
“那日正好轮到我在洪荒殿上议,结束后就藏了起来,没有回去,直到关上殿门。”
宫殿外的烛火熄了,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泺婴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小心翼翼地循着记忆挪动。洪荒殿内四通八达,没了眼前所见,反而对方向更为敏感。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一缕月光从一扇窗户的薄纱里透射进来。他打开窗,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色。
他早已将洪荒殿周围的一切查探清楚,便想,这个陌生的地方,难道就是通往晨昏楼的所在?他就跳了窗。
那大约是一个后院,由于长期没人打理,杂草丛生,再往里了去,又似乎有谁在打扫,虽然也是草木繁盛,却是错落有致。在这之中,矗立着一座小楼,上面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晨昏楼”。其实那并不小,只是与前边气势恢宏的建筑比起来,就是精致小巧。各种藤蔓爬满了小楼,从楼阁之间柔软地挂落,这么多年来,当初从山上引来的泉水还在流,四处开满了夜间的花朵,在月光之下盛放,瑰丽无比。
但是,泺婴自始至终,也没有进入那座楼,因为他沿着小径走的时候,看到了草丛中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人,是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这些人的脸孔都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用手一摸,那些人都没了鼻息,颈部冰凉,似乎死去了很久,但是院中的空气是新鲜的,那些尸体还没有腐烂。
那时的他被吓得不轻,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绪,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熟人。是定空,将老姐和自己抚养长大的人,他怎么会认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手探去,和其他人一样,气息全无,僵硬冰凉,但是浑身却找不到一处伤口。堂堂一玄士,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在了这里?
他当时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就是当即放弃进入晨昏楼,出去通知守卫里面死了人。可是当他要开门出去时,发现殿门已被反锁,凭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打开四乘车马都可以通过的殿门,即使在里面叫唤,几百米开外的守卫也不会听见。
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他立刻找了一处地方躲起来。那脚步声久久不散去,一直在大殿里徘徊,时而很悠闲,时而很急躁。
凌晨时分,那脚步声才消失。
泺婴再呆了一会儿,才敢从躲的地方出来。这时洪荒殿外的大鼓敲响,那朝阳随着鼓声升起,光芒射入大殿,顿时金碧辉煌。殿门缓缓开启,显现的是在外等候的玄士黄门和各殿上议者。泺婴一眼就看见了定空,那人站在玄士之中,随着人群依次进入洪荒殿,着装正式,步伐沉稳,一如往日模样。
泺婴还算镇定,将崩溃的心智拉了回来,赶紧混入人群中。
由于未得上头传唤,擅自进入洪荒殿,泺婴被定空骂得狗血淋头,罚了三个月俸禄,并且半年以内不准再次进入洪荒殿上议。
当晚所见所闻,他一边疑惑不已,一边又以为只是个梦境,甚至不敢和自己的老姐说。他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开始拼命埋头查找死者复活之法,就是这段时间积累的医学知识,使得他后来去了悬壶间做事。
半年禁期一过,西雅阁将他再次提拔,许了每日进入洪荒殿上议的资格。泺婴乖了一段时间,可是那疑惑每日都将他的心挠得奇痒无比,异常难受。他便用了和上次一样的法子,潜在了洪荒殿,等待关门。
半夜一过,灯火依旧取下。他悄悄从上次那个窗户翻入了院子。在原来那个地方,他还是看到了随处躺着的尸体,毫无生命特征的尸体,但是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连尸斑也没有。就算是当夜死的,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应该也死了一段时间,按道理,尸斑早该出来了。在这些尸体里,他仍是找到了定空,但是,定空所躺的位置变了。他留了个心眼,取了从缫丝间讨来的染料,在定空的脖子上点了一颗痣。
在他想着要进入晨昏楼的时候,那个脚步声再次响起。当天晚上的事,他已经有些记不得了,因为太过于紧张,完全是凭着本能躲避着那脚步声,爬回了洪荒殿,呆到第二天。
清晨时分,定空走在人群的前头,进入洪荒殿,他依旧风度仪态自然,而脖子上,分明点着一颗从未见过的黑痣。
那一刻,泺婴反而镇定了下来,再次肯定了晨昏楼里有诡异,诡异到超出他所有的常识。可惜,之后他再也没了机会。
过了没几日,突然说他涉及到南方赈灾物资的贪污案,不由得他分说,直接投进了幽冥监。南方的旱灾泺婴早就听说过,而且他并不管此事,也未曾插手。那旱灾并不严重,但是官府发放的水食却被人抽走了许多,导致了重灾区人群对物资的哄抢,而在这次哄抢中,有十几人与官差发生了斗殴,导致了四人死亡,十五人受伤。泺婴当时听到也是惊讶,继而对贪污赈灾款项的人进行了诅咒,但是没想到,这事查到了他头上。
泺婴急得不行,不断申辩自己的无辜,但是幽冥监的人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将他带入了施刑的暗室,直到他们提问时,他才明白,他们抓他,为的是晨昏楼的事。
之后的事,泺婴懒得多说,只是指了指身上的几处,说是上面的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他也佩服自己当时居然能扛下那么多折磨,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在他老姐的多方营救下,他算是被赦免了罪过,但是手臂上却带上了变目环,下放边境。而且他发现,他老姐从此进入神宗殿的内殿做事,也不知做些什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再难见到面。
外界的指责,所谓友人的叛离,几乎让他起了轻生之念。但仍旧是异于常人的求知欲,支撑着他活了下来。
后来,他挖去了变目环,再次爬回了万象城,进入了学府的悬壶间。物是人非,只是再也没有机会接近洪荒殿。
“然后你碰到了那些得妄想症的人,到了雾区探险?”余聊说,“你遇到的怪事真多,都可以写本书了。”
泺婴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也就是说,加上那八年,其实你早就三十多岁了。”余聊抚掌笑起来,“怎么还像十几岁的样子。”
泺婴指着自己的脸,得意地说:“天生的。”
“怎么,你觉得晨昏楼发生的死而复生与雾区有关?”
☆、根源
泺婴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次进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去,如果你能活着出去,我希望你把此事告诉我老姐。我不奢望你能查清此事,也不奢望自己能还得清白之身。”他说着一顿,“当然查清楚了之后写在纸上烧给我最好不过。只是这凡世,这掌控整个凡世的洪荒殿,居然发生这么荒唐的事,不知会不会有后患,殃及无辜,进而祸乱天下。真是有心无力了。”他说着又叹了口气。
“我可没想过要死在这里。”余聊说,“没有你,我这新手,怎么到达根源,怎么从雾区出去?”
泺婴并没有听着余聊说话,自言自语,“小心点暗希,到这地步,真是拜他所赐。”
“他怎么你了?”余聊皱起了眉头,如果要他在暗希和泺婴之间挑一个可以相信的,他果断相信暗希。
“行了,出发吧。”泺婴摆摆手。
听到这话,余聊便挪了几步,抱住树干,准备滑下去。突然听到后头有些声响,转头去看,那泺婴软了身子,直直地从树杈上掉落,他想去拉,已是来不及。泺婴落了地,那一霎那,一段藤蔓蓦地裹住了他,一弹,向后拖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茫茫白雾之间,哪还能找到。
“泺婴!”余聊喊起来,赶紧跳下树,捡起泺婴扔下的鞋子,想来,泺婴早就做好了准备,这鞋子一定是看见他没了鞋而留给他的。他沿着枯色的藤条,连穿鞋的时间都没有,向着藤蔓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直跑到天黑,饿了,没了力气,一无所获,余聊有些沮丧,蹲下身点起火折子,查看自己的脚,都快烂了,疼得不行。他取出匕首,想着泺婴说过那枯藤能吃,就切下一段,那外皮非常坚硬,而内里则松脆,剥下外皮,里边是番薯一样的东西,白里透着微红,他咬了一口,甘甜而水分充足。他便一边单脚跳着,一边切枯藤吃,总算补充了体力,等脚疼好了些,再一看,伤口都结了痂,便穿上泺婴的鞋。
日升日落,山中天亮了又黑,余聊在满地的藤蔓里绕行,找到了八个水潭,却没有找到泺婴。第五天,地上的藤蔓渐渐变稀,最后现出了灰黑的泥土,余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藤蔓的山头,他有些不甘心,想重又回去。但此时,怪事发生了。
撞钟的速度变慢了。
余聊并没有注意到撞钟是什么时候变慢的,等他发现时,间隔的时间几乎是以往的两倍多。当年泺婴看到天河时,撞钟的速度变快,而这一次,他的撞钟却变慢了,也就是说,附近可能有异象。
他大了胆子向前走去,看到了一片沼泽,泥水混合在一起,只有一些低矮的褐色植物露头来。他沿着沼泽边缘走了几步,看到泥水中浸着一个包袱,已经散了,他顿时汗毛直竖,那只包袱是泺婴的,一样的布料,一样的扣子,一样的打结方式。而他在枯木上遇到泺婴时,他的包袱已经没了。他便捡了根木棍,试探淤泥是否牢固,缓缓地趟着泥水过去。
包袱里空空的,剩下的东西不多,但是干粮却完全没了,旁边掉落着水囊,也是空的。
泥土沉淀下来,结为淤泥,水面澄清,彷如铜镜。余聊正专心找着可能有用的东西,突然发现水面上映出了一张巨大的人脸,重合在他的倒影上,狰狞恐怖。他急忙抬头看去,面前悄无声息地立着一头野兽,那东西的外形是一头鹿,而头部却是一张人脸。
那东西看着余聊,如同看着美味的猎物,慢慢俯下身子,张开嘴,露出獠牙。眼看着它就要向自己扑来,余聊立刻弓身一跃,一把抱住那东西的脖子,再一掰它的角,趴上了野兽的背部。野兽甩脱起来,左右晃着脖子。余聊死死抓住,差点被甩下了背部,赶紧用脚紧紧夹住它的肚子,任由它晃荡,死命不撒手。
那人面鹿奔跑起来,健步如飞,非常稳当,几乎听不到蹄子的声音。余聊趁着喘了口气,看见身下的野兽正踩在水面上奔跑,是在水面上,完全没有沉入水中。那东西猛地一个转身,余聊马上一紧身子,俯下,差些又被甩了去。
野兽的速度并不逊色于鼻托诺,雾气朦胧,茫然四处,余聊浑身湿透,什么也看不见,索性闭上眼睛,由着那东西跑。直到力气消耗殆尽,才从那东西背上脱落下来。
那东西大概已经失去了袭击他的兴趣,一溜烟消失在雾气中。
余聊从烂泥里爬起来,发现此处的雾气稀薄了许多。他所在的,是一块非常平坦的腹地,由于光线明亮,茅草和灌木也很旺盛,而四周的岩石山在白雾中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