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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聊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是你自己憋着秘密,憋得难受,妄图用这些秘密给自己换取权利。而今却来指责我。当务之急,是要救回少庄主,不是责怪谁的时候。你知道些什么,赶紧给我吐出来!”
这凡王的气魄,果然不同于一般人。被余聊这么一说,反而冷静了下来,缓缓支起身子。他表情顿失,似乎排除了一切杂念,正在思考。
余聊有些心急,还想说话,却见暗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耐下心来,等着。
营帐外面应该在整军,铁器铮响,缭公子的训话传来,“你们这群废物,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就这么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要你们何用!”他顿了顿,“现在给我听着,马上进沼泽去,不把人带回来,你们也别给我回来了!”
“是。”齐齐应声。
然后便听见调兵的副官吆喝,步伐声蓦地响亮起来,渐行渐远。就在此时,缭公子又入得账来。
余聊有些吃惊,依这人的性子,定是要身先士卒,抢在兵前,怎么又回来了?少庄主的死活并不重要吗?
“往黑沼泽方向去了。”
缭公子说着到了凡王面前,却无动作。他神色惨烈,凝眉蹙额,却看着凡王思考,并不打扰。他们似乎习惯于这种相处的方式,相互仇视却处处谅解,理智永远占据着上风。
半饷,凡王终于回过神,开口道:“这人,救不了了。我们应按原定计划,待后方辎重过来,五日后进入苍卒平原。”
缭公子点点头,神色却一点也没有舒缓。
不救了?余聊目瞪口呆。
就在一时间,缭公子一把掐住凡王的下颚,将什么东西丢入他口中。暗希阻止不及,但手已经下意识地拦在凡王与缭公子之间。缭公子顺着力道拨开,掐着凡王下颚的手再一用力,将凡王的头颅向上一扬。凡王喉头一动,便吞下了那物。
缭公子道:“苍卒平原,你五日后同余聊进去,但这个暗希,要先行进入寻找聿卿。这药毒不死你,但要折磨你个半死却绰绰有余。”
暗希顿时红了眼,提力要攻去,“快将解药交出来。”
凡王伸手阻止了他,“你让暗希孤身一人进入苍卒平原,就是去送死。我不答应。”
“暗希以前在境域的时候,就是暗杀和追踪的高手,以他的本事,不一定死在那里。”缭公子神色不动,语气却有些怆然,“聿卿是死是活,给我带个消息出来。”
凡王看着他,默了一会儿,便俯身在暗希耳边,说了一段话,然后吩咐道:“去吧,尽量把人救出来。”
暗希点头,“是。”
说完,将凡王扶回榻上,径直出了营帐。
余聊不说话,正想退出去,却听见缭公子道:“你好好估量自己的身手,别想着跟去,只会给暗希添麻烦。”
余聊叹了口气,“我知道。”说完,便出了营帐。
外面的泥土依然黑得发亮,守在帐子旁的人却少了许多。朝着南边的天际望去,没有茫茫的雾气,只有朦胧的光晕,漂浮在大片的黑色之上。那是传说中的黑沼泽,蒸腾的水汽覆盖着错落的灌木丛,仿佛驻守在地狱的恶魔,亟待着祭品送上门来。
余聊向着营地的边沿走去,眼看着要到达骑兽的圈子,有人叫住了他,“你不许出去。”
余聊便停住了脚步,朝那边望去,暗希正整了一袋干粮,领了一匹骑兽出来,转头看见了他。两人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交错。暗希淡然地移开了视线,牵着骑兽走了几步,忽然跃上骑兽,扬鞭一挥,朝着余聊奔来。
余聊下意识地将手一伸,只在刹那间,暗希的手已交了过来。他一个用力,乘着势,便翻身上了骑兽的背。
骑兽没有任何停顿,在一片哗然中冲出了营地。余聊紧紧抱着暗希的腰身,生怕被甩了出去。耳边只余下风声,影影绰绰的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再无影踪。
等回过神来,耳畔风声渐弱,天地之间,唯余一片茫茫黑色。骑兽也渐渐停了下来,余聊便松开了紧抓的手。
黑泥之上,天高,云低,风声惨烈。
“凡王会被迁怒吗?”余聊问。
暗希不答,只从骑兽下的皮囊里摸出了两个水袋,递了一个给余聊,这才道:“凡王知道你会跟着来。”
“嗯?”
“只有你跟着我,他才有把握掌控得了缭狗。”
“嗯。”余聊应了,又问,“为什么我们能在沼泽里奔袭?”
暗希喝了口水,环顾了下四周,“这匹骑兽叫泥骆蚤,专门在沼泽里生存,凭着嗅觉,找到一条坚硬的路,并不是难事。很稀有。”
余聊也喝了口水,笑道:“凡王演得好,要不是他那几句话,我也许真的就听了缭公子,不上这沼泽给你添乱。”
暗希回头看他,神色淡淡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来?”
“也许是直觉,”余聊道,“冥冥中,有什么在苍卒平原上等着我,我一刻也不能等。”
暗希没有接话,将水袋放了回去,执起缰绳,道:“看到天边那一抹灰云了么,那是魔族的余烟。”
余聊定睛看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一些淡淡的灰色痕迹,在阴沉的天地间难辨形状。还未再仔细看,只听得一声,“坐好了”,便连忙抱紧了暗希。一口气都没透上来,那骑兽犹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也不知奔袭了多久,骑兽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余聊才能抬头,便遥遥看见一个白亮闪闪的东西在远处。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东西也越来越巨大,直至填满他的整个视野。
接天连地的高耸黑泥,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水,几乎没有声音,泛着白色的亮光。一个极其诡异的,可以称之为瀑布的东西。
暗希道:“苍卒平原就在上面。”
余聊抬头,望见几乎无穷无尽的黑色,那黑色的瀑布伫立在眼前,延伸至万丈高空。从远处来时并没有发现这个瀑布有这么高大,愈是到了它脚下,愈是感到高不可攀。
“该怎么上去?”
暗希深吸了一口气,“抱紧我。”
余聊急忙紧紧箍住暗希的腰腹,用力夹紧骑兽。暗希一撩缰绳,用力攥起,那泥骆蚤高高地昂起头来,直到竖起半个身子。此时,暗希一挥鞭,泥骆蚤落地一顿,猛然间向上跃去,便沿着几乎竖直的瀑布蹿上天去。
那黑泥虽然看上去很滑溜,却是非常坚实,泥骆蚤的蹄子踏在上面,连一块碎片都不曾落下,稳稳当当地向上而去。
前方的黑色越来越短,白亮越来越近。突然看到瀑布尽头的水汽中,透出一束朦胧的光,是一道浅色的彩虹。只是这一瞬间,泥骆蚤一个扭身,翻转半圈,落在了瀑布的尽头,那个被称之为苍卒平原的地方。
那是一个非常昏暗的平原,橙黄的光线从头顶的厚厚云层中射下,划成千万道光柱。而这个“平原”上,长满了张牙舞爪的巨石,嶙峋高耸着,密密麻麻地铺到了天地的尽头。
这是平原?这分明是一座石林!
这些巨石有的尖利,像是从地底钻出来,有的上大下小,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入了泥土之中。这些石头都倾斜着一个角度,统统指向那石林深处的某个地方。而在这些石头的边缘,竖着一块石碑,用锈红的铁器镶嵌着两个字—“平原”。
就在这时,余聊看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从石林中出来,其迅疾如风,却飘忽不定。泥骆蚤扬蹄嘶叫起来。
这本是动物在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却在这时挡住了暗希的视线。暗希迅速扯过身后的余聊从泥骆蚤身上跃下。但已经晚了,那团黑雾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有一只黑色的东西正在朝他们奔来,那如同雷电一般得速度,在它身后拖出了一道黑色痕迹。
那东西猛地撞上了泥骆蚤。那骑兽惨叫一声,被撞得高高飞起,然后垂直落入了瀑布之下。暗希和余聊也被带飞,向后翻滚了一段,暗希拔剑,恰巧卡在瀑布边沿,另一手提着余聊的领子,垂在半空。
余聊惊魂未定,抬头看去,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瀑布上露出头来,他的呼吸顿时一滞。那是面目狰狞到令人无法描述的怪物,上头的肉赘几乎覆盖了那东西所有的器官,只看到一团模糊恶心的肉。
突然有什么白色的亮光一翻,那东西张开了嘴巴,露出了巨大的口腔,一口咬住了暗希的上半个身子。暗希的腿迅速踢在那东西上。那东西却不动,发出了咕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然后整个身子剧烈战栗起来,连带着暗希也震颤起来。暗希扯着余聊领子的手一松,余聊便和那泥骆蚤一般,落入了瀑布之下。
余聊本能地发出惨叫,但很快,心脏骤停的感觉让他再也无法叫唤。他看着上头的暗希,渐渐远去,他不错眼地看着,下落的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长得几乎将他这一生重新回忆了一遍。
除了遇到暗希,一片空白。
☆、下土
其实那只是一瞬间,他就落在了黑泥之上,尽管那是一片黏腻的沼泽,但高空下落的重力仍旧让他受到了身下的重击。余聊感到了一阵剧痛,然后麻木,鼻腔中充满了血腥。
但很快,他的身体陷入了沼泽,弥漫过来的泥浆将他整个儿淹没。
他仿佛一直身处在一片空洞的黑暗之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句话在不断重复。
“手,不需要,脚,也不需要,都砍掉吧。”
冰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看见了头顶上有一丛亮光,而后有什么东西遮住了那团光芒,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余聊的身体在沼泽中不断下沉,下沉,一直沉到了沼泽的底部。从腐烂的植物根须之间露出来,掉了下去。
那沼泽之下,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是另一片天地。
余聊醒来时,感到异常寒冷,他试图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上漂浮着的莹莹之光。那点点的荧光组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穿越在整个黑色的穹顶之间,聚散翩翻,飘忽不定。而他自己,正浮在一条河流之上,沿着河道不知去向何方。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团橙色的光亮,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人提着一盏灯,站在河边看他。近了,才看见,那是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提着尖头八角的灯笼。
余聊的瞳孔猛然间一缩,就是这个女人,一直出现在他生活中,或许是幻觉中,或者是睡梦中的女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等着,我把你捞上来。”
那女人开口说话了,渐渐行动起来,不再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余聊感到有什么东西打到了他身上,让他往水里沉去,便不省人事。
有个声音在说:“现在,请君入瓮吧。”
听到那句话,余聊莫名其妙地猛烈心悸,几乎是惊醒过来。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洞穴中,身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东西,像是动物的皮毛,而湿掉的衣物则摊在石壁上。那个河边的女人正背对着他,提灯看着外边,像是警戒着什么。
“小七!”余聊眼前起浮现暗希被怪物吞入半个身子的模样,顿时焦急万分,低声问道,“姑娘,这是在哪里?”
那女人转过头,看着他。她的容貌极其秀美,而眉眼间却透着孤傲。“醒了?”她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放下灯笼,坐了下来,“这里是黑沼泽的下面。”
“有没有看见其他人?”余聊又问。
“你是说谁?”那女人不答反问。
余聊脱口而出,“暗希,有个叫暗希的人,他怎样了?”
那女人看着他,神色很淡,“凡王府的暗希?”
余聊有些惊疑,但仍是点了头。
“没见过。”她说。
余聊这才开头问道:“你认识他?”
那女人似乎在思考什么,答:“我知道他。”
余聊勉力起身,焦急道:“我们在苍卒平原的入口处受到了袭击,我掉下了瀑布,而他被那东西吞下了半个身子。有什么法子救他?”
“你们受到了魔物的袭击?”那女人望着余聊,见他点头,便继续道,“死了也好,免得落入魔族手中,生不如死。”
“你……”余聊一时气急。
那女人神色不变,“最奇怪的人是你,能从黑沼泽落入下土的人,灵魂不一般。你们是谁?”
“我?”余聊惊讶,“我就是我,还能是谁?”
那女人奇怪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才道:“这里是下土,位于黑沼泽的下面,是凡世魔族的居住地。再下面,”她指指地上,“是天界,是神使住的地方。这几个地方,都与凡世的空间割裂,你能进来,就说明了你的灵魂不普通。”
余聊也指指地上,“天界在下面?”
“天界在下土的下面,但在凡世的上面。”
余聊有些糊涂了,“你是说,这三个空间是头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