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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教主,你有一把可爱的宝剑呢。”
这是灵庭和冉无卿对话的开场白,语气带着笑意,声调诡异妖娆。
话音刚落,他口中可爱的宝剑就已经指在他脖子上。
“你是?”冉无卿挑了眉看他。
“名器阁阁主,灵庭。”
“区区一个古董铺掌柜竟敢来在本座面前撒野,你胆子倒是很大。”冉无卿把剑紧了紧,意外地,皮肤陷了下去却没看见血。
灵庭嘴角依旧挂着笑,游刃有余道:“泣血不想杀我,你若不直接砍下来,我死不了。”
“本座今天心情好,但别以为我不会下手。”
“你不会。因为我有你正需要、也将会想要的东西。”灵庭咧开嘴,笑得如狐狸一般,缓缓道:“听闻冉爷曾习古筝,吾阁中藏有一物多年,特此请冉爷前来寒舍鉴赏。”
“哼,习古筝?你倒是哪里听来的谣言?”
“天下没有秘密瞒得过物灵,也就没有秘密瞒得过识灵人。”灵庭嘴角笑意不减 顿了顿,一字一句缓缓问道:“冉爷可曾听过,古筝韶哀?”
韶哀的故事,但凡习古筝者必定知晓。
相传古时琴匠钟灵隐者,爱琴成痴,费了二十年,找来最好的千年紫檀木、最珍稀的冰蚕之丝、缀以南海珍珠贝壳,镶上玉石珠宝,又费十年时间,打造了世间最美的古筝,取虞舜之曲,曰韶。钟灵隐者执念之深,集紫檀木千年之日月精粹,令此琴不比众物,琴灵初生便能离体而走,跨步三尺。隐者爱之非常,临死之前,斩断灵锁,在琴身上以血刻下长生咒,从此韶琴之灵可离体而活,自择其主。
然钟灵隐者执念太深,令此琴受血咒所缠,成为不祥之物。得之,必死。
又因此琴音色天下第一,死者众,琴声益哀,得名,韶哀。
“韶哀竟在你手中?”冉无卿放下剑,诧异道。
少年曾不只一次轻抚着一把老旧的古筝,一遍一遍叹息着,若那韶哀琴没有失传,即使费了性命,也要奏上一曲才不枉此生。
失传百年的韶哀,原来竟是藏于名器阁,也难怪能瞒得如此妥当。
“不错。冉教主可有兴趣择日到鄙阁一看?”灵庭说着,眼里闪烁着很多复杂的思绪。
天下第一的古筝,冉无卿岂有不见之理?当下便答应下来,翌日前往一见。
就这样,他见到了韶哀。
小阁中,弹着古筝,他终于再次感觉到自己生命的鲜活。
灵庭说得对,冉无卿确实正需要也想要韶哀,喜欢得不惜冒着血咒的凶险将它带走。
他之前一直压抑得太久,以至于自己都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人类,不该满脑子只有杀戮和掌权。
韶哀就像有生命一样,总是能知道他想要怎样的声音,配合着他手上的节奏,或急或缓,或高亢或低哑,他们就像伯牙遇上子期,琴逢知己,只不过是一人和一琴。
于是,他将这知音带了回去。
带回了韶哀,他依旧是邪教的教主,武林第一狠,但回到房里,他可以卸下面具,当一个只奏琴不理世事的伯牙。
韶哀知道他的思绪,领着他的手指纷飞,如同用琴声安抚着他。他能感觉到,他的古筝从不安慰他,只是显得悲伤,为了他的悲伤而悲伤,为了他的寂寞而悲伤,为了他的兀自坚强而悲伤,事实上,他也确实不需要安慰,他只希望有谁能懂自己,如同知己知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懂得。
他太寂寞了。
自那人死后,他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相伴,他手握重权,甚至随时可以颠覆江山,也因此,他身边只有怕他的人,也许还有嫉妒他的、居心叵测的、厌恶他的,就是没有一个真心对他的、真正懂他的。
可是韶哀不同,他第一眼见它,它逆着光,摆放在房间正中央,身上绑着暗红色的符文,微风吹来,错觉般带着本应无味的紫檀香气,凝滞而忧伤。当下,冉无卿就知道,它和他一样寂寞。天下第一的音色,就因为人们所说的不详而被封印起来,锁在高阁之上,一锁,就是一百年。它懂他,他也懂它。在它面前,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冉无卿很强也很可怕,但他终究不是钢做铁造的。那人死后,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当上了教主,他甚至连害怕的情绪都不敢有。
那日,他把广陵散揉入平沙落雁中弹成古筝曲,弹着弹着,几滴泪落到琴面上,他竟坐在韶哀前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冉无卿已经当了教主七年,今年却才二十二岁。事实上,也确实只是个孩子。
时间长了,几个春夏秋冬过去。冉无卿开始发现,每日弹着琴,他竟会错觉般看见一道朦胧的身影,或站或坐地在他身侧,轻轻开口唱歌。他就像醉了一般,不愿意去深究,也不愿意去正眼细瞧,他怕这个让人安心的身影终究只是幻觉,经不起探索。
也许他是疯了也说不定。他想。
“韶哀,我若爱上了你,该怎么办?”
冉无卿第一次开口对韶哀说话,弹着那首广陵散和平沙落雁的融合曲,叹息一般的小声呢喃。语毕,琴声一滞,他的泣血剑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他自嘲地笑出声。
武林第一狠的冉教主,竟觉得自己爱上了一台古筝,一台天下第一的古筝、天下第一的不祥之物。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筝韶哀 第三章
名器阁存在的时间远远长于世人所知道的年岁,无数天下第一在这里来了又走。
二胡越央就是其中之一。
越央从还只是团灵气时便来过小阁。如同每一种乐器一般,越央每隔些许时间便会被新的主人选上,带到外头几十年甚至百年,经过一段时间的代代相传,缘分尽了,又再被名器阁收回,如此重复又重复,千年之久。
是以越央在名器阁内算一算也有近百年的时间。
他还很弱小的时候,韶哀也是会说话的,虽然沉稳、安静而不多话,但越央却清楚记得他温柔的笑容和唱曲儿时悠扬儒雅的嗓音。
闲闲无事,年少的越央常让韶哀说故事。当时韶哀在外多年,懂得比越央多许多,性子又温和,总是禁不住越央的要求,便一任一任主人的故事往下细细给越央说。但每当提起时他们的死,韶哀却只会微笑。他从来不表示自己的想法,也不表示自己的感受,他只会尽量淡然地,用极为简短的句子陈述事实。
小阁里的乐器们都很清楚,韶哀对他们的死,不但悲伤、自责,还耿耿于怀。
于是百年前有人来将韶哀带走时,大家都由衷地感到高兴,毕竟韶哀在此之前,已经锁在小阁里将近八百年了,从未离开过。大家都相信血咒已经解开,他终于能发挥自己的存在价值,终于能真正以天下第一筝的名号而为人所知。
然而十年后,他还是被带了回来,脖子上缠着封印。
十年,死了八人,全都是死在他身上。白白的八条命。
那之后韶哀就没再离开过小窗边,没有再说话,没有再唱曲儿,更没有微笑。百年的时间,越央回阁了三次,包括含玉来到的这一次,每一次逗留,越央都没能等到韶哀对他说话,甚至没能得到哪怕一点表示。
韶哀的心死了。
一台不能出声的琴,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那日,灵庭在小阁窗边悄声和韶哀说话,越央站在不远处,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韶哀,我预见了你的消亡。”灵庭说。
韶哀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的眼缓缓闭了起来。
“第二十二位主人,将是你的大劫。你们本是宿命的相逢,如阴阳两极,相生而相溶,相溶而相克。预言里,他将领着你一同步入消亡。”
灵庭眼里透着哀伤,韶哀不动,任由北风吹动衣袂鬓发飞扬。
“我知道你早已不想苟活于世,只当是解脱。但我还是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想清楚。我会把他提前带来这里,让你选择。你若不跟,则命运遵循道意,他终会带走你,当日,二灵一同消亡。但,若你选择跟上,违反道意,命运巨变、血咒反噬,一则他死你活,余生凄惨生不如死,万年不得安。二则……血咒被解,二灵皆活。”
韶哀睁开了双眼,眼角画着的红色朱砂看着就像落泪的眼框,僵硬地缓缓一动,看向灵庭,眼神是决绝的无奈。
越央心中一凛,想劝他,却说不出话来。
也对,谁能劝一个命运如此多舛的灵,冒着万年不得安宁的险,去追求对他而言豪无意义的生命?
二十一人。
包括他的创造者,千年的时间里,韶哀害死了二十一人。
听着似乎不多,但事实上,间中有九百年的时间,他是在这个小阁里度过的。真正有主,不过百年的时间。百年害死二十一人,他绝对担得上侩子手的名了。
于是,当灵庭告诉他那番话时,韶哀想起了创造他的老师傅,韶哀之灵初生时第一眼见到的人。第二眼,这个爱他至深的人便一身是血,只剩下尸体。
看向灵庭的那抹无奈眼神,实为责怪: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是时候了断这一切了。是时候,让这个没有意义的生命从此消亡。
只要不跟着那人走,自己不久后便能解脱了。韶哀本是如此想。
但是,男人的出现,却出乎他的意料。
男人身上鲜血的痕迹比他厚重许多,在他身边,韶华闻不到自己满弦的死亡气息。男人眼里可怕的肃杀,掩盖不住灵魂深处浓浓的悲哀和寂寞。韶哀第一眼见他,那人一身黑红色的服装,被窗外的阳光照着,本应凶恶的五官显得无比柔和,带着满满的思念愁绪,轻抚着韶哀的琴尾。韶哀仿佛听见了男人灵魂的低语,他和他是那样的相似,灵魂深处在无声地共鸣着。
当男人撤掉他的封印,开始奏起乐来的瞬间。那一刻,韶哀突然懂了。
为什么灵庭会以那样悲哀的眼神,告诉他这个预言。
他和他是宿命的相逢,真正难以割舍的知己,就像灵魂的另一半,只有拥有对方才完整。
韶哀并不相信自己身上的血咒能被解开,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跟上他,得到短暂的相知相守,却换得几乎永世的不安,又或,放弃这个他守候了千年的知己,选择沉默的步向死亡。
男人似乎并不相信物灵,也不害怕血咒。但韶哀身为一个物灵,他害怕。他知道违反“道”,将要承受的后果有多可怕,万年不得安宁,这对韶哀而言,无疑是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对男人而言,也许死亡是最可怕的了吧。
韶哀眼前断续闪过画面,鲜血、尸体、泪水——他预见了血咒的反噬。
可是,当男人开口说出“得琴如此,死而无憾”时,看着男人嘴角势在必得的笑容,韶哀心里,却奇异的安定下来。
既然男人不怕死,他又有什么好畏惧。
天下第一筝,自是要被奏响才有意义,与其一世沉默徒留虚名,不如绚烂一时,美若烟火。
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跟男人走。
离开的前,那个名叫越央的孩子再次叫住了他。韶哀清楚,越央早已知道自己和男人间的命运。
一直淡然的二胡几乎要垂泪。
韶哀在小阁中看着他从一团灵气长成现在的模样,其实也感慨。身上还带着二胡三百年前给他的松香,想着要表示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直直跟着男人走了。
男人一路缓步踏着阶梯离开小阁,身后跟着管事和韶哀之灵,走到入口处,却突然站着不动了。
小阁管事不解,韶哀却轻轻地抿抿嘴,算是微笑。
取出松香来,刻字,放好。
“冉爷,您怎么停步了?”
男人看了看天:“我觉得,韶哀应该需要一点时间,道别。”
韶哀在男人身后看着他,眼神很平静。
对不起越央——我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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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了男人的家,一切对韶哀来说并没有什么大改变,他还是不说话,静静坐着,谁也不搭理。
男人的房间也有一扇面朝悬崖的小窗,只不过悬崖下看得见森森的树林,不少物灵妖精穿梭其间,还算美景。韶哀一到男人的家就占了这扇小窗,除了男人弹琴的时候,他一般上不离开。男人也似乎明白他喜欢窗子,不但把他的本体放在窗边,平日里也从不关上窗户。
当然,不相信物灵的男人这么做,纯粹只是听信了内心的直觉。
搬到男人身边后,唯一令韶哀感到困扰的就是男人的宝剑——泣血剑。
泣血剑还只是个少年,身穿银白长袍,头发束得高高的,鲜血的气息不比男人薄多少,重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