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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五味-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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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衣不知小姐是打了这样的心思,忙跪下替自家兄弟谢过许沅的恩典。

    绿衣本姓赵,小名赵丫儿,家中父母早亡,还有一个年长十岁的哥哥,名叫赵党参,并一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名叫赵三七。赵家祖籍便是中州,本也有十亩保命田,却在西齐初年被朝廷强行征用,只得给悬壶药堂的掌柜的做了佃户,收成按五五分。

    父母去世后,赵党参又要照顾弟妹,还要喂养自己的一双儿女,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和媳妇一商量,便托了人牙子卖了妹妹。这是穷人家里常见的事,卖的人没有愧疚,被卖的也不会生出怨恨。

    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绿衣自被卖到许家,分派到小姐屋里,这一恍便是七年,和家中早就断了联系,儿时又懵懂,能记得的东西实在是有限,却是实实记挂着这份亲情,如今有了抬举的机会,便把自个儿都不记得的哥哥、弟弟,夸的上天难寻、入地难找,以至于到后来,许沅都听不下去了。

    “得,听你这么一说,你那儿兄弟都不是俗人,等哪天得了空,你领去我见见。”许沅只是打断了绿衣的话,看着她不好意思微红的脸颊,心里有几分感动,是以并不去点破她的言过其实,想着她弟弟年纪还小,教一教估计能用得上。

    绿衣激动地又是跪下不停地磕头,许沅伸手去扶她,不想她是下了死力气的,只好任她磕完。她已经发现,这似乎是文物们最喜欢表达感情的方式之一。

    待她们主仆到了东跨院,天已过午,日头略向西偏,许沅估摸着得是下午两点左右了。虽然还在五月,正午的阳光可也称得上毒辣,她素日都歇在屋子里,不曾见过这样的好天气,再加上一路走过来,身上便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胡嬷嬷和于陈氏抱着七哥儿迎上来,两人身后,竟还跟着胡安泗。

    几个人给许沅见过礼,胡安泗便在前面引路,将一行人带至正房。许沅从于陈氏手中接过七哥儿,看见这只钟小猫的脸上泛着可疑的潮红,倒像是晒伤,“可是带七哥儿出来晒太阳了?”

    胡嬷嬷回道:“这两天瞧着日头好,老身便让于陈氏多带着七哥儿出来溜溜。”

    许沅转向于陈氏,笑得温良恭俭,“辛苦陈嫂了,只是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小孩子皮肤娇贵,若是再午时左右出来,最好是撑把遮阳伞……”

    于陈氏见此时胡嬷嬷却不再接话,便知道这恶人要自己做了,一张脸更显得苍白,赔着笑认错,又说:“奴婢记下了,只是不知,姨奶奶所说的遮阳伞是何物?”

    于是许沅明白,自己的观念又超前了,“是南边士族小姐们出门时用来挡太阳的,我见过一次,怕是这里没有,那就找荫凉地方站着罢。”

    于陈氏忙答应下来,待进到正厅,手脚麻利得伺候着许沅净手洗脸,又斟了茶,才和绿衣一侧垂手站着。

    钟小猫在许沅怀里并不老实,两只小手一个劲儿的乱抓乱挠,许沅怕被他不知轻重的抓伤脸,便打横抱着。哪里知道,这小子早已形成条件反射,被这样一抱,便以为是吃饭的时间到了,老实倒是老实了,只小脑袋准备无误地拱到许沅胸前,小手更是牢牢地攀住了一边的“丰满”,嘴巴紧紧地贴上去,吸了上好云缎制成的衣料去裹。

    许沅被光明正大地非礼了,那个非礼的小人儿却还对她的身材不满意,裹了几口便把嘴里凉丝丝、滑溜溜的东西吐了出来,接着用手拍打了几下许沅扁平的胸部,再抬头看看上面,发现不是熟悉的圆脸儿,便把嘴巴一撇,很不给面子的大声哭了起来。

    事发突然,许沅又被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的非礼镇住,所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哭,绿衣和于陈氏就站在她身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因绿衣未嫁,见状一张小脸便被羞得粉红,忙把眼睛移到别处,不再去看。于陈氏因是见了许沅身形娇小瘦弱,胸部又是平平,便知道她没有奶水,正要上前接了孩子去奶,又想到刚刚姨奶奶不软不硬的那几句话,脚下便不敢动。

    可她带了七哥儿这些日子,自然感情深厚,又不忍心听他哭哑了嗓子,只得满脸焦急地注视着许沅,小声叫道:“姨奶奶……”

    许沅回神,忙把手上的烫手山芋丢给于陈氏,又一路目送她去了偏厅,还兀自不愿转过头来。她心里又羞又怒,又酸又涩,竟似有千般滋味,万般感触,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不受孩子待见的孩子他妈?

    胡嬷嬷因坐在下首,并不清楚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许沅得了空,便对下边的胡安泗说道:“你是带了账册过来的,如今便给姨奶奶说说,主子爷这么大的摊子,哪里还有什么银子能剩得下。”

    她是一早就从范喜儿处得了信,说是九爷让她把存在账上的银子清点仔细,然后全部奉到西边姨奶奶处。胡嬷嬷听后就炸了,当时便要去找钟景庭理论,又被范喜儿告知他已回去公爷府,赶着给老爷子、老太太请安。

    憋了一肚子话的胡嬷嬷拉住范喜儿,从二十几年前第一次入三房奶九爷讲起,直讲了三个多时辰,才讲到九爷过了十岁的生儿,范喜儿一看不好,瞅准了空,跟老嬷嬷告了罪,便脚不沾地的跑了。

    胡嬷嬷还是气不过,叫了人去账房,让儿子胡安泗带着账册亲自过来,两个人一页纸一页纸的翻看,就想看看九爷说的体己银子到底藏在哪了。

    许沅本来也没把钟景庭的话放在心上,他能有什么钱,虽说官职不小,正经的六品,官名也好听,候补都察院都事。只是他们的这个朝廷却是个狠角色,听于泽成讲,那承天殿上的堂堂天子,竟然使出了下三滥的手段,把个满朝的清流言官们通通弄得朝都不敢去上,朝廷又借此停发了他们的俸禄,总之一句话,就是想把这群文人逼上绝路。

    钟景庭的这个官职,恰好就是朝廷的重点打击对象,只不过人家看在靖肃公的面子上,不于他计较罢了,也不知他们家里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竟然走后门给他寻了这么个工作,分明是见不得他有好日子过,他们那一家子,竟都没个好人。

    于是许沅这一次倒也乐得做人情,“不用看了,我心里有数,”看着胡安泗脸上的感激,她便回以一笑,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九爷如今也是有家有业,咱们这些人,总靠着公爷府也不是个事。所以我和九爷商量过了,准备开个铺子,”

    胡嬷嬷与胡安泗似乎是在听天书,钟家早年间倒是做过生意,后来身份显贵了,便将大部分转手,只留下赚钱较多的几处,对外说是充作宗族上的公账,其实大头都用来帮衬府里的迎来送往了。

    青台官邸平日的吃穿用度,走得也都是公账,虽说并不体面,但九爷现在没有差使,少不得要看人的脸色。至于姨奶奶的主意,却是万万行不通的,若是叫人知道了,那才真正是没体面。

    胡嬷嬷心里总觉得许沅年轻,不通世故,而她在这又算是老人,是以说话行事不知不觉便有些拿大,“姨奶奶这法子不妥,”她一开口就半点情面不讲,“如今日子是难过些,但总有到头的一天,便是姨奶奶真想做生意,等有朝一日主子爷补了缺,府里挑几个下出去,有的是好铺子能给他们做。”

    许沅心说你倒真是有点缺,见过死心眼的,可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撑着这么个破架子,是能吃还是能穿?当下懒得再理她,只看向胡安泗,想着咱们大家都是年轻人,你可不要给我掉链子。

    胡安泗自收购恒盛源后,便苦苦思索许沅的目的,如今听是为了供给府上开销,他也颇有些动心。实在是受够了伸手要银子、低三下四的窝囊气,若真能自给自足,也能把腰板挺挺直了。

    “还请姨奶奶怒罪,奴才老娘上了岁数,外间的事并不清楚。奴才觉得,姨奶奶这主意极好。”胡安泗不顾老娘杀人的眼光,坚定地追随着许沅,其后的事实也证明,他这一次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

    “只奴才心里,还有些疑问,恒盛源的生意,奴才瞧了账册,似乎并不是做得很好。一个月净赚才二十两左右,根本就不够咱们府上的开销,不知姨奶奶为何选中了它?”

    许沅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胡安泗,这个人,倒是个有胆有识的,“我只是需要一个铺子,至于这个铺子从前赚不赚钱,并不重要。我要做的生意,就目前而言,还没有人做过。”

    见胡安泗还是不解的摇头,许沅耐心地继续说道:“细节上的事我会谋划好了再告诉你,到时,你只需按我的吩咐做事即可。另外,我对你还有一个要求,尽可能的笼络几个得力的人,一旦铺子做大了,就要放手给下面的人做,所以,咱们得有自己的人。”

    胡嬷嬷开始有些糊涂,只这一句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先不论姨奶奶做人规不规矩,只这几句话,就已经够让他们胡家敬她一辈子了。

    “姨奶奶这话说到老婆子心里去了,想想阖府上下,那是再没有人能比我们娘俩跟主子们贴心了。老婆子眼看着半截身子都要埋进土里了,心心念念的,还不就是主子能把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当自己人使唤。说句不恭敬的话,他俩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要是能看着他们相亲相近,老婆子死也瞑目了……”她说得哀凄动情,忍不住老泪纵横。

    许沅之所以对胡安泗高看一眼,一来是因为他和钟景庭的关系,二来则是财务上的事他多少算个内行,将来能帮到自己的地方不少。如今听胡嬷嬷一番话,也不禁可怜她这一片慈母之心,而且披上了亲情的外衣,倒也不觉得之前的她,言语可憎,面目可恶了。

    胡安泗的眼圈早已是红了,只不过碍于主子面前,不得失礼,所以强自忍着。待胡嬷嬷缓过气来,便拉着他双双跪在许沅面前,“姨奶奶,今日我们母子就立个誓,若是有一日存了事二主的心思,胡氏一门,不得好死。”

    “胡干快请起来,胡大哥,也请起来。”许沅改口以示自己的诚意,“九爷从不曾把二位看作下人,便是我,也一直都当你们是自己人,不必如此。”

    她只觉得自己虚伪,难道面前的这一幕,不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吗?

    胡嬷嬷已经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胡安泗却是又正身拜倒,许沅也不再避让,端座着受了他的礼。胡安泗三叩首以后,方才起身,于是主仆皆喜。

    第二天,许沅就带着绿衣踏上了寻亲的道路。

    穿过大半个中州城,马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绿衣位于羊肠子胡同的家。这里,座落在京都的西南,前方不远便可见一望无尽、绿油油的麦田。

    绿衣是含着眼泪,一步一步地挪到自家门前的,摸着柳条编作的院墙,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随着绿衣进入屋中的许沅,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震撼了。什么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什么是骨瘦如柴、形销骨立,看着眼前的人和物,她总算是知道了。

    在这个以泥做砖建成的房子里,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房子,住着赵家一家两代五口人,一张土炕作床,床上只有一套洗得还算干净的被褥,此时正盖在一个妇人身上。那就是绿衣的嫂子,赵石娘,如今病在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许沅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

    一个瘦的麻杆儿似的男人看着他们一行人,问道:“敢问几位贵人有什么吩咐,屋里脏乱,还请外面说话。”

    这话若是以前听到,许沅保证能当笑话乐上仨月,可是现在,她笑不出来。

    绿衣扑过去,竟撞得他的身子晃了几晃,“大哥,我是小丫,”她也被眼前的一切骇住,一时倒也哭不出来了。

    赵党参听后却像是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衣着光鲜的绿衣,半响才咬着牙说道:“贵人……莫不是寻错了,我家,并没有妹妹。”

    “哥,哥,我是赵丫儿啊,小时候跟你下河摸鱼,爹知道了拿柳条抽你,这不就是那印子……”绿衣伸手去摸他额上那道斜长的疤痕,却不料被他后退一步,避了开去。

    绿衣无奈,又去唤着门后露个小脑袋的黝黑男孩,“三七,我是姐姐,你还记不记得?”

    赵三七先是看向大哥,随后冲着绿衣呆滞地摇了摇头,转身带着一对小的回了屋里去。

    这下,便是同来的胡安泗和齐兴,也都愣在原地,心说这是怎么个意思?

    许沅偷偷擦了眼角的泪水,走到赵党参面前,“我叫许沅,你的妹妹七年前就是被卖进了我们家,改了名字叫绿衣。”

    赵党参高大的身子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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