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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浔待女眷时爽朗大方,待几个表哥却从来是一板一眼死守着规矩,连话都不愿多说。柳文华与柳文枫亦是如此,随着他表妹的意思守着规矩,从无失礼之处,只是平日里身边人才会循着蛛丝马迹捕捉到他的心迹。
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嫁娶之事,嫁的是这个人这个门第,除去这些,如何还能奢望得到他的心?
柳家男子都不纳妾,这一点已是难能可贵,女子一生也不需担心妻妾争宠的难堪境地。
莫氏从不是贪心之人,总是秉承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原则度日,对这些有的没的从来不看重。
她给了柳文华缓和情绪的时间,随后才笑盈盈地进到院中,“听说表妹来了?”
柳文华已收敛情绪,温声道:“是,已经进去给祖母请安了。”
“我进去和她见个礼,随后我们再回去。”
柳文华笑意温和,“行,我在外院等你。”
莫氏进门后,与叶浔见礼,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这才道辞离开。
过了一会儿,江氏带着三个儿媳过来了,几个人落座后说笑多时,柳阁老回来了。
柳阁老见到叶浔就问:“怎么不带旭哥儿过来?”一说起庭旭,眼神都柔和了三分。
“没带他来,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柳阁老颔首,猜着她有话要说,就道:“随我去花园里转转。”
“嗯。”到了花园里的凉亭落座后,叶浔道明来意,“镇南侯这个人,我以前不曾留意,所知甚少,这次过来就是想让您跟我说说他。”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叶浔将裴奕书信的内容告诉了外祖父,“我猜他的用意应该就是让我转告您,听听您是什么意思。”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柳阁老舒心地笑了,“在外地的一些封疆大吏,有些奏疏是直接交到皇上手里,内阁都无从看到内容,皇上如何批复的就更无从获知。皇上这一次分明是又独断专行了——封疆大吏心里先有数了,朝臣却还蒙在鼓里……”他摇了摇头,很没辙的样子,“等这件事一定下来,反对的官员怕是不在少数,到那会儿,折子又要堆成山了。”
叶浔趁势问道:“为何官员们会反对呢?”
柳阁老耐心地解释道:“镇南侯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十几岁就随军征战立过战功,原本也能成为少年权臣,却被家世连累了——他的父亲与陆先生多年来过从甚密。陆先生的情形你也知道,他虽是皇上的授业恩师,却不认可皇上嗜杀好战的性情,并且另存着私心,一度想要加害皇上,最终只能落得个名誉扫地终生圈|禁的下场。老侯爷与这样一个人私交甚好,能有什么好下场?他在官员群起攻之之前,给儿子娶妻,随后写了一份认罪的折子,悬梁自尽。”他摆一摆手,神色有些落寞,“是皇上登基之前的事了,你自然是不知情。正因此举,镇南侯没被连累——皇上不是连累无辜的人,让他继续随军作战。后来,镇南侯负伤,回到京城调养,这许久都一直称病,鲜少出门。我平时都快将这个人忘记了。”
“这样一个人,皇上要启用,而且是封疆大吏举荐——”叶浔费力地思索着,和以前一样,一遇到这些事,脑子就恨不得打结,半晌才有了猜测,“莫不是想让镇南侯率兵出征?”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往后看看再下定论。”柳阁老和蔼地笑着,“你听暮羽的话就行,他不让你来往的人,你就闭门不见。”
“我晓得。”
柳阁老说起柳之南:“近来又与人起了事端?”
叶浔笑道:“是和我二妹生了不快。”
“那些事你别管。”柳阁老按了按眉心,“之南肯定是心底纯良的,偏生天性有些任性。也是奇了,一大家人都是沉稳踏实,只她是个异类。再者,她出嫁之前,我对她也有些娇惯,出嫁之后可不就要稀里糊涂一阵子。好在缙乔已过了鲁莽冲动的年纪,压得住她。唉——说起来真是有些愧对他,把一个大包袱丢给了他,起初还好一阵子拿乔,不应该啊。”
叶浔笑出声来,“看您说的,之南本就是天之骄女,恣意行事谁又敢说她什么?”
“这凡事不都得讲个理字么?”柳阁老苦笑,“再说了,她总不懂事的话,日后如何能教导好儿女?孟家的门庭岂不是要败在她手里?”
“那您就好生提点她几句。您好好儿跟她说,她总会听的。”
“我倒是想,近来是不得空了。”柳阁老声音低了一些,“皇上离京巡视,要我随行。估摸着十天半个月之内就要启程了。”
叶浔讶然,“还要您随行?”心里腹诽着:皇上可真行,快把她的亲人折腾遍了。
“应当的。”柳阁老笑着拍拍她的头,像是还把她当成几岁的孩子一样,“我不在跟前,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您不用记挂我。倒是您,在外千万注意身体,可别太过辛苦。”
“我心里有数。”柳阁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眼前情形千丝万缕,总能找到根源。不出三二年,你就能安享富贵荣华,到那时,你在人们眼中,不再是我的外孙女,而是长兴侯夫人。你信我,暮羽这个人,我绝对没看错。”
柳阁老的外孙女,长兴侯的夫人,个中差别很大。现在裴奕的权势自是比不得柳阁老。
叶浔却是打趣道:“您这是又想听我感谢您给我找了个好婆家?”
柳阁老哈哈地笑起来,“不应该么?”
“应该的。”叶浔被外祖父的情绪感染,自心底漾出笑容。
**
杨文慧送走叶浔之后,在家门外站了多时,望着门前街巷出神。
就要离开京城了,不会再回来。
爱过的、恨过的、厌恶的、亏欠的人们,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等她走后,愿意记得她的能有几个?
大抵只有燕王妃、叶浔了。
“叶浔……”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逸出一抹释然的笑。
如果没有那些不快,如果不是两家门第之间存着沟壑,她们应该能够成为朋友的。
都是傲气藏在骨子里的人,即便针锋相对,只要对手不是蠢笨之流,便从心底生出一份欣赏。
从落魄之日开始她就知道,谁都可能对她落井下石,只有叶浔不会。不论是考虑大局,还是从性情而言,叶浔都不屑为之。
后来一次次的,叶浔帮了她几次。于叶浔而言,是微不足道;于她却是溺水之人寻到的浮木。那份微不足道,很多人都不愿意伸手;那份恩情多重,只有她明白。
最感激的当然是燕王妃了。那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不管人是善是恶,只凭自己喜好行事。
没有这两个女子,她那个父亲,是真能将她逼上绝路的。
都是她该一生铭记的人。
再有,便是裴奕。
她从没见过比他更俊美的男子,但是从初见就有预感,她此生也不会与他发生交集。只是还是被那份惊艳、迷恋冲昏了头,想争取。
便是这般,踏上了那一段险些葬送自己的不归路。
一错再错。
这么久了,看着听着他与叶浔的日子越来越安稳美满,早就认命并慢慢放下了。
因为外貌对男子生出的感情,或许能支撑一些人执迷不悟,却不能让她长久坚持。
但到底是喜欢过,所以从心底盼着他好。
哪怕日后隔着黑山白水,哪怕只能遥遥望向京城,得知他好便已足够。
恍惚间,她的挂名夫君姚成走过来,温声道:“方才多宝阁的伙计送来的东西不对,也怪我,没核对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是么?”杨文慧这才转身进了家门,“这可怎么好?”原本这些事是不需费思量的,但她此刻心绪杂乱,便没了平日的干练。
“我让家丁把东西送回去,跟老板解释一番。”姚成用下巴点了点内宅的方向,“你回去歇息片刻,脸色不大好。”
“嗯。”杨文慧刚要举步,便有人上前来通禀,“多宝阁又来了四个送东西的活计。”
杨文慧和姚成俱是一愣,随即让人将东西抬进来,当面核对。
姚成就问一名活计:“你们察觉方才送错东西了?”
伙计却是满脸茫然,“送错?不会啊。我们老板说这两箱子东西很是贵重,亲自装箱又叮嘱了我们半晌,这才让我们过来的。”
姚成便让伙计看了看先前收下的那两箱子东西。
伙计笃定地道:“这箱子都不是我们那儿的,怕是别家送错东西了吧?”
杨文慧与姚成面面相觑。
直到第二日,两箱子东西也没哪家铺子来取走。
杨文慧先前一直怀疑是父亲又动了什么歪心思,对着那些物件儿研究半晌,却没发现异状。却是看得出,都是些颇有年头的瓷器玉器,所值并不比她在多宝阁选购的低。
心里更是疑惑了,谁会好端端地送她这么多东西呢?
眼看就要动身启程了,她还是没理出个头绪,只得作罢,让留下来照看宅子的下人将东西好生保管起来,等一段日子还没人来取的话,就送给多宝阁的老板。
上马车的时候,杨文慧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也许,她该留意的不是那些东西,而是送东西过来的人?
她记得,昨日那四个送东西过来的人,其中一个着意看了叶浔两眼。叶浔的样貌,绝大多数男子见了都不免多看几眼。她当时只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也就没放在心里,而此刻想来,真怀疑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是因叶浔而起。
叶浔戒心太重,常走动的不过是那几家。谁想一睹她的真容,也只能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了。
杨文慧连忙唤来一名管事,细细交待一番。
管事一一记下,照吩咐带上了几个物件儿,去了裴府。
杨文慧是想,若是她疑心病太重胡思乱想的更好,可万一她的猜测非虚呢?防患于未然总不是错。
☆、第119章
盛夏,皇上离京巡视前,着便衣去了城西书院一趟。
书院后方,是工匠照着祁先生的意思建造起来的一所宅院。
宅院前面是待客的花厅,中间是起居处,后面是个精致的园子,园内有几处奇巧之地。
皇上了解祁先生的习性,径自去了园中水上的屋宇。
几间屋子都镶嵌着雕花玻璃,墙壁、地基、屋顶采用的皆是厚实的材料,再毒辣的日光都晒不透,夏日在此处既能赏荷,又能垂钓。
此刻,祁先生坐在廊下钓鱼,身侧矮几上放着冰镇的葡萄美酒。一袭月白长袍,衬着清雅绝伦的容颜,全不似尘世中人。
皇上缓步走近时,已有小厮搬来座椅,奉上美酒、果馔。
“何时起,你也能静下心来钓鱼了?”皇上和声问着话,摆手示意祁先生不必起身,在一旁落座。
“知道你要过来的时候。”祁先生笑意浅淡,给皇上斟了一杯酒,又微微挑眉,“你说这桩事有什么意思?你却能一坐便是一半日。”
“没什么意思。”皇上道,“能静下心来斟酌事情而已。”
“也是。”祁先生吩咐小厮将渔具取走,“早说啊,我还以为真有什么乐子呢。”
皇上轻轻一笑,“明日我要离京巡视,来跟你道个别,还有一件事要请你费心。”
祁先生微微讶然,随后爽快地道,“说来听听,能帮的我一定帮。”
皇上招一招手。随行的侍卫呈上几个牛皮信封,之后又退到不远处。
“我是来跟你讨要人才的。这是我拟出的几道题目,你先看看。秋日我要在你这儿单开一个恩科,选出几十人,最迟冬日,他们就能到各地上任,才华横溢的留在朝堂行走。”
“这件事好说。”祁先生和皇上碰了碰杯,饮尽杯中酒,沉吟道,“之前两场科考,再加上这儿的几十个人——你是打算大刀阔斧地整顿江南官场?”不然官场哪儿来那么多的空缺?
“有这打算。”皇上眸子微眯,闪过锋芒。
祁先生却笑起来,“这可不是明智之举。把你惹毛了?”
“江南、师虞此次前去惩戒贪官,前后两次遭遇暗杀。若不是他们警觉,若无锦衣卫暗中相助,怕是凶多吉少。”
江南是燕王的名字,师虞是裴奕的表字。
“明白了。”祁先生莞尔笑道,“你这孤家寡人,亲人不是死于非命便是不问世事,能帮衬你的也只有异姓手足。谁动他们,还不如动你。”
“明白就行。”皇上亲自斟酒,递到祁先生手里,“给句准话,帮不帮?”
“帮。”祁先生笑道,“我这日子波澜不惊,就指着看你的热闹消磨时间呢。”
皇上朗声笑起来,心说大臣要是都跟祁先生一样,不出三年,他这暴君的名声便坐实了。
出了书院,他去看了看燕王妃。
燕王妃是他的表妹,原是极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