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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脱在湖畔的外挂穿起慢慢地扣着颈子边的布扣,方才撑了小舟到湖心去摘了些水莽花,加些蒜头炒一炒就是一道好吃的下酒菜了,等会再去后院挖坛酒,当作今晚上月楼去赏月的配品。
身上穿着的这些封在箱子里十几年的素白色衣物虽然有点发黄,但那上等的布料和精致的剪裁,穿在身上远远比百货公司里买的那些名贵衣物来得舒服合身。只是青禹老是笑他「老祖宗」……
端起了放在一旁满满一茶盘的紫色水莽花,就在要转身离去时,那要命的疼痛又发作了起来,手一松,方才所采的那堆花全散落在湖畔草地上。
顾不得摔了满地的花,寇翎抱着疼痛的身子缩在地上发抖着。
冷得像是要结成一大块冰块了,却又痛得仿佛身体被卸成了一块块的剥离散开……
「啊~」
痛到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死命地在地上乱滚乱踢着,想把那可怕的剧痛给甩掉踢掉却作不到,快发狂的脑袋甚至闪过了个念头:想要解脱。
想要将自己沉入眼前的月亮湖泊中,然后再也不必忍受这样没完没了的折磨,不必这样忍受着像是拿刀子一片一片切割下来的疼痛,想要解脱……
用力想扯开方才才扣上的布扣,疼痛却让指头抖得厉害,扯了半天才将那扣子拉断,挣扎着将身上的外挂脱掉摔开。正想扯掉长衫时,狂乱的脑中突然浮现了青禹的样子。
「青禹……」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丢下他心爱的青禹离开?
他会在那等我,就算等不到还是会一直等下去啊!
我怎么能这样离开?
可是好疼,好疼……
不是说去摘个花十分钟后就回来?都过了三十分钟了,搞什么鬼啊……
青禹看了看窗外的满月,皱了皱眉。他相信寇翎,所以在心中排除了那样的可能。
他说不会离开他,就不会离开,青禹完完全全地信任着寇翎。
但也因为这样更让他感到不安,排除了那种可能后,他猜测不出能有什么事情耽搁着寇翎了?但那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与其在这不安和猜测,还不如起身去找他。
青禹走出了前厅推开那扇朱色大门,往月亮湖畔去。
月光照在躺在湖畔那白色的身影上,隐隐透出柔和却凄绝的美丽。
挣扎到半点力气也没有了却还是那样的疼痛,使不上力气的身体只能微微地颤抖着。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头坏掉了,彻彻底底的烂掉了,然后腐烂的内脏们化成了一股一股暗紫色的腥臭液体,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痛成这样,却悲惨地昏不过去。
痛成这样,脑袋却还清楚地想着青禹……
「寇翎……」
「青……」睁开眼睛,望着蹲在他身边的男人。
看着青禹那样悲伤心痛的表情,这一次,寇翎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我痛,他也痛。
他痛,我更痛。
怎么会开心?
「对不起……对不起……」
闭上眼睛,他不断地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寇翎意志清楚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的时间,他不是疼痛到昏睡过去,就是像是疯子般不停吼叫不停挣扎,叫得声嘶力竭嗓子哑到叫不出来,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狂吐着。
青禹不知道他吐出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暗紫色的,血色的,黑色的,肉色的……但青禹却知道,寇翎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崩坏着。
十一年前那一次阳光造成的恶梦原来没有结束……以为寇翎康复了的身子却在结束沉睡之后开始毁坏掉,老天简直是故意开他这样恶劣的一个玩笑。
将他的寇翎还给他,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失去了……
原来只是为了让他面对更大的痛苦,是为了让他眼睁睁看着寇翎在他眼前痛得死去活来然后被分解掉……
「对不起……」
清醒时后的他,会用虚弱无力的声音,不停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什么?」青禹生气地吼着。
他不想听他说对不起,说这种道歉的话,仿佛随时都要与他诀别了那样叫他感到恐惧。
「对不起……」
说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承诺过青禹的……可是现在他好害怕,怕他没有办法实践这样的承诺,怕他消失了之后青禹还痴痴等着他……
留下那样深爱的人在这个寂寞的宅子里,在这样寂寞的世界上,孤单地等着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他。
怎么舍得……?
于是好几次他觉得他几乎是撑不下去整个身子都要崩解掉了,但却因为拼命地想要留下来想要继续陪着青禹的那意念,于是一次发作又熬过了一次。
但还能熬多久?他快要连说「对不起」的力气都被蚀得一干二净了,还能熬多久?
「寇翎?」青禹轻轻地在寇翎耳边唤着。
每一次看着寇翎昏睡过去,他都有种强烈的不确定感,不确定能不能再唤醒他,不确定哪一句话将会成为诀别,于是每一句话都变得好珍贵……
但每一次在经过那样让他几乎看不下去的折磨之后,寇翎还是醒来了,一次又一次。
对青禹来说,那是一种极度害怕的感觉。
怕他就这样离开了,怕永远失去他。
更害怕他睁开眼睛,怕看到他又得承受下一次的折磨。
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疼到脑袋错乱了?唤着寇翎的同时,青禹竟然好希望他所深爱的寇翎别再睁开回应他了……
到此为止,别再撑下去了。
寇翎缓缓地睁开眼睛,那样恍惚无神的眼神,和逐渐失去了光泽的眸子,让青禹不禁怀疑,他还看得见吗?
「我们去赏月。」
「……」涣散的眼神稍微集中的焦距,看着青禹,寇翎病厌厌的脸上竟牵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还是看得见……尽管很辛苦,那能够这样看着自己恋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他怎么舍得放掉?
青禹拿了件大衣帮寇翎披上,他不确定这玩意能不能帮他保暖,但寇翎总是在喊冷,已经快消耗殆尽的身体还得承受寒冷而发抖着,那模样他也不想再看到了。
他吐着血的模样、疼痛到六亲不认的惨状、明明就是痛苦却还强颜欢笑的模样……
那些那些青禹都不想再看到了。
抱起寇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他轻了好多好多,好像快没重量了那样。
喜欢青禹的怀抱。
这样依偎着青禹的感觉真好,从以前到现在,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这样全部地承接着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让他全部地投靠着。
只有青禹……
好想告诉青禹,告诉青禹自己不仅仅是喜欢着他,甚至……
他的这一生,已经完全完全被他所拯救了。
因为青禹,他那糟透了的命运有了值得回忆的后半段,因为青禹,他的心中终于有了充实的感觉。
可是说话好累好累,说话太浪费力气了,说了话就想昏睡。
他可不想睡那么多,那样,和青禹相处的时间就缩短了。
方才青禹的表情看起来不太一样,是因为今天的月亮很美吗?
少了那样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他的青禹看起来特别的温柔。
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寇翎伸了双臂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紧紧地搂住青禹的颈子,享受这难得的舒服感觉。
感觉青禹用他那双大大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抚摸着他的头发,感觉他靠近他的脸颊,刺刺的万年胡渣扎得他有些痒,然后用他薄薄柔软的唇轻轻地吻着他的唇,吻着他的颈子。
感觉在青禹怀中的身体不再那样冷,也不会颤抖了。
像是浸在温暖的水中,让他忆起了远久远久以前泡在温泉水里的感觉。
疼痛的身子渐渐地松弛舒展,暖呼呼的感觉充斥在四肢百骸里,好像重生了那样……
咦?重生?水?
寇翎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周遭的确都是水,水中漾着淡紫色的柔和光泽,天上的满月映在湖水里摇曳着……
月亮湖?
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抱着他的青禹,青禹也正盯着他看。
「我会等你。」
等……等我?
在脑子里想了半天却想不通青禹的意思,直到他察觉了自己浸在湖水中的身上什么也没穿……
「我不要!」几乎是用嘶吼地大叫着,寇翎拼命地想挣脱青禹的怀抱,可是他那丁点力气哪挣得开?
情急之下,除了哭叫着他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别哭,别哭。」
用唇吻着寇翎不停掉下来的眼泪,青禹的安慰声听起来那样温柔,听在寇翎耳里却残酷到了极点。
「祝青禹!你放开我!你凭什么……」
「够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青禹用手掌轻轻捂着寇翎不停叫骂的嘴。
「剩下的我来做就可以了。」说着,他抱着寇翎继续往更深的湖水走去。
「我不想走……」寇翎呜咽着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想要离开你……
「那就想办法回来嗯?我等你。」
「不要……」你这个白痴啊?
来世的我怎么记得回来的路?怎么记得你?
湖水深到某个深度之后湖底像个大斜坡一样往下凹陷,抱着寇翎的青禹一脚往那深处踏入,两个人一同沉入了深紫色的月亮湖中。
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原来月亮湖,是个没有底的湖泊。
怀里的寇翎紧紧地抱着他,他也紧紧地拥着那感觉越来越稀薄的身躯。
直到当他交抱着的双臂中空无一物只剩下湖水,他才缓缓地放下了手。
他走了。
终曲
在这座山里东边的林子深处,有一座大湖,当地的人都管它叫「月亮湖」。 地图上没有标示这座湖泊,旅游指南也找不到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深山里,陪伴它的只有月亮,清风,还有美丽的水莽草。
湖水中开着淡紫色花朵的水莽草,每天夜里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把月亮湖耀成一颗深蓝紫色的宝石,神秘又美丽。
然而异常美丽的事物,常常搭配着出人意表的一面。
特别神秘的场所,和传说总是出双入对。
传说。
传说,美丽的水莽草带有剧毒,误食者或快或慢,3个时辰内必会毒发身亡。
死于水莽草剧毒者将魂留人间,在下一个被毒死的替死者出现之前,无法轮回往生。
传说,那个不得超生的鬼魂,每个夜晚都会在月亮湖畔出现。
守着湖,等待着。
***
「呜……」
看到了这段文字,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滑了下来,从眼角经过脸蛋,最后从下巴滴落到放在腿上摊开的书本上。
「啊!」连忙用那白晰的小手掌将书上的泪水抹掉,然后小心翼翼地阖上书。
这是他最珍贵的书,一本书写着关于一个湖泊的故事……
虽然看起来是虚构的故事,但他始终知道,这是某人留给他的线索,好提醒他别遗忘了……
怎么会忘?!
这鸟地方的样子数十年如一,看看这公车亭……竟然还是从前的那个。
他怀疑等他上了山,也许山上的一切都没有变。
不会变的,除了这些景物以外,还有他吧……
他一定还在那等着,他说过会在那等着直到等到为止,这样的执著,这样的感情,也不会变吧?
想着想着,心脏像是被捏着不能收缩那样,胸口的疼痛连带着让呼吸也困难了起来,他连忙从背着的小背包掏出矿泉水和药盒,打开药盒倒出药来混着水吞了,闭上眼睛喘着,端正的小脸蛋面如死灰,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好一阵子那疼痛才逐渐舒缓,他用力地深呼吸,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该死……」
竟然忘了吃药……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他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得要更加小心保重这个身体啊……至少,得撑到见到那家伙为止。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可花了不少功夫,还加上了一些运气……
要不是刚好排队在他后头的那家伙手中拿了张只能活二十岁就会死于先天心脏病的短命人生牌在那哀声叹气让他有了机会,要不是孟婆奶奶的眼睛不灵光没察觉有人没喝半碗汤有人却喝了两碗……
辛辛苦苦带着百年的智慧渡过了无趣的婴儿生涯加上无趣的幼稚园生涯和小学生涯,还得不时担心自己被心脏病所缠扰的烂身体会不会提早挂点……
这个用可以活到八十年的好命牌换来的烂命,却让他保住了对那个人的记忆。
他说什么都不要忘了他!
样貌可以改变,体态也可以改变,但对那个人深刻的感情和数不清的记忆却不能掉了……
如果连这都掉了,那他就不再是他了。
肚子……有点饿了。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在包包里准备了些波萝面包,要不然他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