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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时,他到底没忍住自己的某种情绪,伸出手掌来,在门框狠狠击了一下,才飞快跑了出去。
丝幔被他抓过的地方,有一团清晰的凌乱手印。
他只看到了什么?
碧落茫然地想,他应该看到了,慕容夫人死了,蔡夫人死了,张夫人不再如先前受宠,而碧落的地位却平地千尺,还有,苻坚决定南伐江东,并且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
南伐江东……
这不正是慕容氏一直想看到的么?这不正是碧落最希望出现的局面么?
碧落竦然坐直身体,本已摇摇欲坠的梅花簪从发间跌落,无声无息落在锦衾那血色的蔷薇花上,像谁洁白如玉纤长有力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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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回廊间,杨定赶上了苻坚。
苻坚心情甚好,笑问:“你小子刚跑哪里去了?”
杨定嘿嘿笑道:“紫宸宫那个青黛,以前咱们认识,刚看她嘟着嘴儿好玩,就逗了她两句。”
苻坚笑道:“你倒也老实!不然我把她指给你?”
杨定忙摇手道:“算了,这丫头看来脾气不小,若是娶了她,成亲后我一定会给她欺负!”
苻坚大笑,指着杨定道:“你啊!这性情还真不像仇池杨氏的后人!难不成以后你连自己的妻子也治不住?”
杨定抬起头,对着那碧蓝如琉璃宝玉的天穹,轻淡而笑:“我不想治人,我只想……快快乐乐活着,简简单单活着,——做我自己。”
“胸无大志!胸无大志!”苻坚嘲笑着,却慢慢顿下脚步:“快快乐乐简简单单活着……”
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嗯,其实,该是红尘世间,大多数凡夫俗子们的追求吧?
如果这个愿望成真,这天下,大概,就是太平盛世了吧?
隐有一声唳鸣,二人抬头时,天空有孤鹰飞过,飞得很高,很远。
可极高极远处,未免太过寒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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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中,碧落遣青黛打听了,也终于弄明白,苻晖等人这般奔忙紧张的原因。
秦王苻坚决定伐晋,为保证南伐时大秦境内安定,他将境内的几处重镇,分给了苻氏以及氐人的心腹镇守打理,最大程度地保障苻氏江山的稳定。
其中,任命长子长乐公苻丕都督关东诸军事、征东大将军、冀州牧,镇守故燕都城邺城;任命三子平原公苻晖都督豫、洛、荆、南兖、东豫、阳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守洛阳;任命五子钜鹿公苻睿为雍州刺史,镇守蒲坂;另将与苻氏有亲的氐人石越、梁谠、毛兴、王腾等分别派往平州、幽州、秦州、并州等地镇守,限日赴任。
苻晖、苻睿因重责在身,也不敢耽搁,却希望能将自己心爱的女子一齐带到任上,方才急急来找苻坚。
如今苻坚一力维持,眼看苻晖已不可能再将碧落带走,碧落本该松口气,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忐忑不安。
杨定说的对,不管那毒是谁下的,不管下毒者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苻坚的确因此而坚定了伐晋的决心。
碧落恍惚觉出,似有双无形的手,不紧不慢地操纵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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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的废话:在历史上,苻坚分封诸苻是东晋纪年太元五年的事,比文中所写早了两年多。皎为了时间跨度短些,作了些改动。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事件发生的时间,都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精确到月,极少讹误。然后所有的大事,包括之前提到的秦灭燕、苻法之死、苻双、苻阳之叛,到后文的发兵南伐,淝水大战、秦燕之争乃至秦、燕的内斗,所有的大背景,几乎都以史实为据,在史实的基础上YY。
这种完全依托史书写出的小说,框架界定的紧了些,对皎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希望能让大家在感受到书中人物的情感变化时,也能感觉出一些当时的历史氛围。
腊梅香 轻剖愁意恨难裁(一)
慕容夫人临死时,忽然请求苻坚不要伐晋,到底是利用了苻坚的感情,反其道而行之,还是猜出了是谁对自己不利,想为自己报仇,真心希望苻坚不要受人利用?
“青黛,把窗户开一开,这屋里,闷热得很!”碧落吩咐着。
正将一只暖手炉抱于怀中在屋里来回跺着脚的青黛怔了一怔,忙凑上前打量时,只见碧落双颊泛红,额上真的有一层细密汗珠渗出。
或者,真的她把炭加得太多了。
可为什么热的只有碧落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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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备受苻坚宠信的释道安带了几名弟子,来到秦宫暂住,一为超度两位亡逝的夫人,二为禳祷祈福。
他那位裹于敝衣之中,却如宝珠流光的女弟子释雪涧,自然也在其中,可惜苻睿终究未能如愿。
苻坚遣人试探释雪涧心意时,那女子只回答了四字:“已许佛门。”
再问道安大师时,大师双手合什,请天王陛下去问西天释迦之意。
那钉子可当真碰得不软不硬,结果苻睿在他们所住的宫殿门口站了一夜,由着冷霜在衣襟上结了一层白花,第二天一早便率部离去,奔赴雍州就任。
后来有宫人传说,这位出身皇家贵胄的天王之子,那一夜似乎流了泪,离去时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
人笑讵鹿公苻睿性情温懦如女子,碧落却觉此人情真意切,爽直可爱更远胜其兄,算是苻家最出挑的人物了。
因道安本居襄阳,江东晋帝同样信奉佛教,待之以王公之礼,故而苻坚知他素来反对伐晋,也不问他国事,只问他宫中之事。
道安答道:“碧霞满清空,高处不胜寒。凡事三思,日后方不致追悔莫及。”
苻坚等人正茫然不解时,释雪涧从其师身后闪出,海青布袍,眸若明镜,朗脆道:“近日宫中另有小难,微见血光,怕是无法禳辟。”
道安叹道:“痴儿,痴儿,你仗着自己几分本领,妄泄天机,怕前路可虑。”
释雪涧清明而笑:“师父,前路已定,避无可避。若得早归我佛,未必不是幸事。”
道安长叹不语,只眸中已有悲悯之色。
苻坚本待问个详细,但见释雪涧如镜的瞳仁中,反射出的光芒居然是一种纯然的净白,仿若雪山之巅最洁净的冰雪,乍被携至人世,虽是通透明澈,却有种随时消融而去的苍茫,再忆及释雪涧对自己未来如此分明的不祥推断,顿时住口,只令释雪涧不必拘礼,可自由在宫中行走,与诸宫妃公主相见,传授佛家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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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既知苻坚无意将她收纳宫内,自此放心不少,身体立时好得快了,不几日便出了房,在紫宸宫中潇洒自若地舞剑练功,只是偶尔望向关睢宫方向时会不由地怔忡。
一定是紫宸宫里太安静了吧?她常常会有一种幻觉,觉得常会听到关睢宫的方向传来很轻灵很清脆的笑声,如重重密林间的一线阳光,明媚地耀过,无声无息,却在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释雪涧来找碧落的那天没有阳光,天色沉沉的,似要倒扣下来,却没有一丝风,干冷干冷的。
碧落刚收了剑,正望着关睢宫方向出神时,远远见宫人引来一头顶风帽身着深青布衣的女子时,一时居然没想起她是谁。
直到她取下风帽,露出莹明肌肤和如镜双眸,碧落才认了出来。
她对这个似一眼便能看穿人心的女子并无恶感,却也总亲近不起来,那种所有秘密被揭曝于烈日之下的不安,让她对这女子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惊惧,因此即便知道她在宫中,也不曾去探过一次。
“碧落姑娘!”释雪涧并不介意碧落的冷淡,坦然笑着,缓缓走来见礼。
碧落只得抿出一抹微笑,请她入内奉茶。
殿内空间虽大,但紫宸宫近日极得瞩目,各样份例一律从优,送来的霜炭比慕容夫人在世时还要好。碧落自然没打算为苻坚节省,宫内几乎四处关着门窗,燃着熊熊的火盆,把个紫宸宫各处都熏得温暖如春。碧落素来衣着单薄,倒还罢了,释雪涧甫一入门,便解了外袍,笑道:“这和外面,可着实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碧落眼见宫女奉了茶,才道:“这是大秦的王宫,自然与别处不同。”
释雪涧眸含清雪,明晃晃在碧落脸上漾过,才暖暖笑道:“不错,这是大秦,所以才与别的时候不同。”
碧落微怔,自己的话语,从释雪涧口中说出,似变了一种意思。
她默不作声,只提起青瓷茶盏,用茶盖一下一下拂着在水面跳跃浮动的茶叶,静侯她说话。
果然,释雪涧继而道:“旁的不说,只说长安。自西晋八王之乱起,这近百年来,你争我夺,战乱频仍,闹哄哄你唱罢我登场,说是乱世的英雄,在那些平民眼里,不过是杀人的屠夫罢了。你瞧今日长安富裕热闹,人流如织,可曾想过,它也曾火光冲天,血流飘桴,户户空房,缈无人烟?”
碧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不错,当今天王陛下素来重视农桑,从即位之初即推行区田法,同时兴修水利,凿山起堤,设置亭驿,只用了寥寥一二十年的光景,便让秦国大治,仓廪充实,路不拾遗,实乃这百年来罕见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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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的废话:在写这篇文查阅资料前,我并不喜欢苻坚。一则是偶这人太坏,一听不是专出帅哥的胡族,便不乐意;二则他在历史上攻打了汉人占正统地位的东晋朝廷;三则不喜欢他硬梆梆的名字“苻”“坚”,太难听了。不过,在我将史料研究一番之后,对此人实在是很佩服。可以说,他不但是少有的明君,并且的确是个性情中人,颇有人格魅力,且待我慢慢道来吧!
然后,释雪涧并非闲笔,虽是配角,相信后文会感动很多人。
腊梅香 轻剖愁意恨难裁(二)
释雪涧眸中的雪光似在融化,笑意盈然:“不错,天王是能令天下大治的明君,并且,是极少见的仁君,碧落姑娘,你说是不是?”
仁君?
碧落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在平阳时很少理会平民生计之事,只在一路随苻晖来长安时,眼见苻晖虽是狠厉,但于农桑水利处处留心,方才渐知苻坚并非蒙昧之君。
但仁君?
一个将十二岁男孩变作自己娈童的男人,能算作仁君么?
释雪涧似看透了碧落的想法,轻叹道:“天王于故燕皇子,私德有亏。但他对燕室王公、仇池王公、西羌王公,都算得仁至义尽吧?”
碧落微怔。
细思下来,那些被苻秦征伐下来的诸国王公,如鲜卑慕容、仇池杨氏、西羌姚氏,凉地张氏,苻坚从不曾亏待过,稍俱才能者,无不身居高位,甚至惹来氐族豪强不满,屡屡上书谏阻。但苻坚从小学的便是汉人的儒学,志在天下,一心以仁信待人,说来……还真算得上仁君。
只是,他夺了别人的万顷良田,再送了人一间小小宅院,又岂能要人感激于他?
从这方面看来,苻坚的仁信,只怕近乎迂腐。
碧落心念电转,因不知释雪涧用意,自不好露出一丝口风来,只是轻笑道:“可不是么,所以瞧我们慕容家上下,无不尽心尽力为天王陛下效力呢!”
释雪涧眸光又凝,盯着碧落的眼睛,半天才道:“那才是天下幸事,百姓幸事呢!战乱一起,首当其冲的,只怕又是百姓了。到那时……”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雪芒般的目光居然泛出一丝惊惧来,同时抓起搭在一旁的外袍,披到身上。
碧落一蹙眉:“你冷么?要不要再加些炭来?”
释雪涧含笑摇头,正要说话时,忽然屋外的宫女传来一阵暄哗惊讶之声。
碧落推开门时,青黛正匆匆走来,压低声音道:“燕晴宫张夫人生了位小王子。”
碧落点头道:“好事啊!”
青黛拍着胸道:“哪里是好事?说是难产,小王子出世时就没了气,张夫人在产褥期,哭得晕了过去,太医们正忙乱呢。”
她迟疑一下,又道:“听说,是因为张夫人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