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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雪涧垂着眸,眼睫深深,将雪亮瞳仁覆住,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恬然笑道:“殿下,从来世人只将我当能预知未来的异士敬重,只独你从不曾问过我未来之事。”
慕容泓哂道:“人把你传得神乎其神,可我怎么瞧,你都只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漂亮妞儿罢了。你别绕圈子,回答我的话,到底来找我的,还是来找苻睿的?”
释雪涧抬头,与慕容泓对视:“我想来找你,告诉你几句话。”
“什么话?”
释雪涧缓缓念道:“金凤皇,金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惆怅泾渭关山远,铁马冰河孤魂殇。”
慕容泓举止虽豪犷,但出身皇家,自幼诗书读得不少,释雪涧话音才落,他已解了过来:“中山王慕容冲小名是凤皇。你的意思,他应该回关东去,不能留在泾渭一带,否则会客死异乡?”
释雪涧轻轻叹道:“殿下,在雪涧看来,你们兄弟都是能够翱翔天际的金凤皇!”
慕容泓哈哈一笑,仰脖灌了一大口酒,高声道:“让我回关东去?把关中这大好河山,连同我的三皇兄,继续留给苻坚那老贼?做梦!那老贼占了大燕的河山,占了我皇室的女儿不算,甚至还……还把我们大燕的皇子拉到了他的龙榻上肆意凌辱!不雪此耻,我们这一支的慕容男儿,还有脸回关东去见鲜卑子民?”
释雪涧喟然叹道:“殿下,你若回关东去,此时与你叔父联手,合二人之力,重建大燕指日可待;若留在关中,今日虽然一时取胜,秦王视你为心腹大患,必定继续派大军围剿。你们身处秦地,缺衣少粮,难道一直就这么滥杀无辜打家劫舍来混日子?你们到底把自己当成了光复燕室的大军,还是打算落草为寇当强盗?”
“释雪涧!”慕容泓一击条案,已然显出怒意:“你一口一个‘你们’,到底站在哪边说话?听你这口气,倒似苻坚的说客一般,让我们快快离了关中,好让他喘过气来,再次发兵关东找我们算帐!”
释雪涧叹息一声,捧了茶碗来喝了两口,平淡地瞥着慕容泓的怒意,神情中居然有了一丝悲悯:“殿下,我说过了,我只是凭借我的预见力,特地来忠告你几句话而已,听不听在你。我既已说完,也无在此久留的必要,先行辞归长安,等着听殿下的好消息吧!”
碧落不料释雪涧竟打算回长安,本想拉她,转念想到释雪涧对于她自己的可怕预见,顿时闭嘴,反盼着慕容泓着恼之际不再想着留她,让她平安回转自己的五重寺修行去。
释雪涧果然施施然立起,灰布单袍扬起轻尘,却不掩那晶莹肌肤雪玉般的洁净无瑕。
慕容泓双眼倏地迸出火焰,“啪”地将陶碗掷碎于地,高声道:“你到这里来找我,并不是打算与我相守,而只是为了送我几句忠告?”
释雪涧交握于前双手紧了一紧,脚步略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着。山中的天空明净而高旷,一只苍鹰唳叫着,盘旋于华泽之上,然后振翅,向着那无边无垠的广阔高空,自由地越飞越高。
慕容泓眼看她离了帐篷,忽然轻轻一笑:“雪涧,听说那个苻睿和你挺要好的,你不打算见他最后一面么?”
他见释雪涧离去,分明已怒气勃发,转眼却这般含笑而语,立时让人感觉出温声笑语中的森然肃杀之意。
释雪涧唇边发白,双眼依旧远望天际,反射着广袤深远的碧蓝。
飞鸟掠过,那碧蓝的底色上,便划过一道深重的阴影。
慕容泓已飞快卷出帐来,追到她跟前,捏住释雪涧手臂,喝道:“来人,将大秦的钜鹿公苻睿拖来!”
苻睿没死么?
那个笑起来带了几分稚气的五殿下苻睿没死么?
碧落已经坐不住,忍不住奔出帐来,愕然望着几名鲜卑兵应命而去,不一会儿,将一人拖曳于地,如沙袋般拽了过来。
人未至,释雪涧已别过脸去,木无表情说道:“殿下,人都死了,还是让人家安生些吧!”
的确,苻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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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因为某皎偶尔良心发现--。
别对某皎的良心抱太大期望,某皎很无良,很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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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泪吟 误折琼枝明珠碎(一)
坚硬的青铜铠甲,没能挡住矢如飞蝗,戟如毒蛇。密集的伤口以及从鳞甲相接处四溢而出的血渍,昭示着他身陷重围时,是怎样的不甘不愿,甚至依旧满怀恨怒一马当先,意图除去那个让释雪涧拼死维护的男子。
他曾经那样圆润温暖的脸庞,呈着可怕的死白,口鼻和发际,沾了很多黑褐的污泥和萎黄的草屑,双眼失神地半睁着,依稀看得到曾经的泪光和委屈……
碧落从不认为自己和苻家几兄弟有什么兄妹之情,可只一看到那不肯阖上的双眼,她竟控制不住,泪水迅速倾落下来,忙抬起袖飞快掩去泪光。
可已来不及了,慕容泓那足以撕破肌肤的狠厉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落回到了释雪涧脸上,一手已用力扭过她的头,迫她望向苻睿,却依旧笑语晏晏:“雪涧,我是听说这小子喜欢你好几年了,才特意让你见他一面,怎么,你不想见么?”
释雪涧身躯僵硬如石,给逼着望向苻睿后,便再也转不开眼,只凝在那张年轻不甘的面庞上,一双瞳仁第一次有了幽暗的深黑色,收缩,又收缩,再不知以怎样的意志克制着,才能勉强维持宁静平和的神色。
连碧落都已看出,她心中应该更加清楚,慕容泓在试探她。
碧落强忍了哽咽之声,尽力若无其事地提醒:“雪涧姐姐,你若要回长安,得快些动身,不然今天得住在山里了,不安全。”
释雪涧闭上了眼睛,颤声一笑,喑哑道:“是的,殿下。不早了,请放雪涧离去!”
慕容泓居然没用力,由她一挣挣脱了,才懒洋洋道:“来人,把这位大秦神勇的五殿下拉走,剁成肉酱,拌在马料中喂咱们的马吧!呵,我们的马儿,一定会和他一样神勇!”
碧落倒吸一口凉气。
释雪涧快步离去的身影蓦地顿住。
她仰起头,高旷的碧空有些微的浮云飘过,山风温煦,鼻尖的血腥味似被葱茏的绿意荡涤一空,有初夏野花清新的芬芳绵绵传来。
缓缓转过身,冰凝的双眸对上慕容泓戾气渐盛的眼,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慕容泓,秦王虽然占了大燕,可从未动及燕国皇陵,你的嫡母死于长安,他也按皇后之礼安葬,如今你如此待他的儿子,你不怕秦王一怒,掘了你慕容家的祖坟?”
慕容泓狠狠一脚,竟将地上苻睿的尸体踹得飞了开去,脸朝下趴着,才冷笑道:“释雪涧,你是说我慕容泓以怨报德?”
眼见二人针锋相对,碧落忙冲到释雪涧身畔,勉强笑道:“雪涧姐姐,济北王殿下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又怎会做那等禽兽不如之事?天色不早了,姐姐快去吧!”
释雪涧盯着苻睿被作践于泥尘中的尸体,唇边渐渐漾出奇怪的笑意,若悲悯,若自嘲,偏又带了某种迹近绝望的解脱,柔声道:“傻妹妹,你以为,我还走得了么?”
碧落正不解,猛见到不远方的一顶帐篷后闪动着人影,依稀看得出是秦兵的服饰。
是秦军俘虏!
果然,片刻之后,有一鲜卑将士从帐篷后跑出,附耳向慕容泓说了几句话。
慕容泓的脸色顷刻间白了。
愤怒,羞辱,悲伤,失望,不可置信,不一而足的表情,飞快在颤抖的唇角掠过。
“释雪涧,你骗我!你们早就到了华阴!”他指住释雪涧,吼道:“你来是找他的,不是找我的!”
释雪涧恍如未闻,慢慢走到了苻睿的尸体前,蹲下身,小心地将苻睿翻过身来,拿了自己的衣袖,轻柔地将他脸庞和发际的污秽一点点拭去,柔声道:“苻睿,一路走好!”
伸出纤秀洁白的手,抹下苻睿半睁的双眼,她忽然之间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强抑良久的情绪一旦释放,根本不可控制。
她俯伏于苻睿身上,轻抚着他曾经如斯熟悉肩与胸,浑不顾那满身的血渍污垢。甚少有情绪的眸中如有物碎裂,再无法映照人心,却让人一眼看到那深沉无底的绝望和悲伤。
盯着那张绝望苍白的面庞,以及面庞上滚下的盈盈泪水,慕容泓呆若木鸡。
“你……你……”他喃喃地咕哝着,忽然狂叫一声,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释雪涧散落背后的青丝,抬起那张不改端庄莹澈的面庞,怒道:“你……早已是苻睿的女人,是不是?”
释雪涧握住苻睿冰凉僵硬的手,悲怆地笑:“慕容泓,我说不是,你信么?”
“哈哈……”慕容泓大笑,俊挺的脸笑得几乎狰狞:“我信!你让我检验过我就信!如果你骗我,如果你背叛我,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一掌打落释雪涧与苻睿相连的手,在她的惨叫声中,一把挟住她,连抱带拽,冲向帐篷之中。
碧落大惊,不假思索便冲上前,动手便抢释雪涧:“你放开她!放开她!”
慕容泓正在大怒之时,毫不犹豫一耳光甩过去。碧落侧身闪过,一手搭上释雪涧肩膀,一手将流彩剑连鞘带剑击上慕容泓的手腕。
慕容泓再不料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有这等身手,手腕剧痛之际,却还不肯松手,一边抢夺释雪涧,一边飞起一脚,狠狠踹上碧落小腹。
忍泪吟 误折琼枝明珠碎(二)
慕容泓身畔亲卫见状,早赶上前来,一齐逼向碧落。碧落眼见释雪涧长发委地,脸色苍白,再也顾不得慕容泓身份,一扬手已将流彩剑出鞘,逼退两名亲卫,径刺慕容泓。
慕容泓大怒,咆哮道:“是慕容冲叫你刺杀我的么?不然,你是秦军的奸细?”
几乎同时,慕容泓的臂腕间,释雪涧低微的声音传来:“碧落,不关你事。”
碧落一呆,含泪凝睇时,只见释雪涧半掩于慕容泓坚硬铁甲后的面庞,居然甚是宁谧,甚至隐隐带了希冀,似在等待预料之中的痛苦刑罚,又似在准备迎接期待已久的幸福,明澈的双瞳翦翦若水,交织着悲伤与幸福,让此刻的她更像一个挣扎在爱恨之间的痛苦女人,而不像那个五重寺里悲悯世人高蹈出尘的修行者。
“姐姐!”碧落忍不住凄惨叫起来,而胸前又被慕容泓狠狠踹了一记,顿时血气翻涌,几欲晕倒,一旁亲卫趁机卸了她宝剑,生生扭住她的双臂,将她踢得跪倒于地。
碧落挣扎着,叫道:“济北王殿下,释雪涧和苻睿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放开她,放开她啊!”
慕容泓听若未闻,冷声道:“把她捆到那边树上,等高盖回来认一认是不是中山王的人。是就罢了,如果不是,即刻烧死!”
碧落还待说时,嘴中早被人塞上破布,抱住纤细腰肢,直拖到前方枯树旁,紧紧捆住。那几名亲卫听得可能是中山王的人,总算不敢太放肆,只是捆缚抱曳之际,双掌有意无意,尽在她的肌肤上磨蹭抓捏,几让碧落羞愤欲死。
等那些人散开后,碧落才有机会喘着气,望向慕容泓带了释雪涧进去的那顶帐篷。
开始很静,很静,只是附近的守卫兵士指点着帐篷,或者指点着她,狎笑着低语着,远远近近,有几只蝉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忽然,那帐篷中爆出慕容泓近乎凄厉的嚎叫:“释雪涧,你这个贱人!贱人!我杀了你!”
有兵刃出鞘之声传出,碧落大惊,忙呜呜叫着,不顾周身的伤痛,拼力挣扎着,汗水顷刻将衣衫浸得透了。
但许久之后,依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惨叫声,却听“咣啷”一声,似谁的宝剑落地。
接着,慕容泓披着未系衣带的裲裆衫,连战甲都未曾穿着,便奔逃一般从帐篷中跑出,弯着腰在门帘前喘气,脸色一片铁青。
一旁守卫欲要来扶,被慕容泓一眼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