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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脸色瞬息万变,道:“此话当真?。”
菲尔多西玩味似的瞧着玉石道:“首领,你是不相信老头子的医品呢,还是不相信老头子的人品?你几时见老头子说谎了?”
玉石沉默不语。
“首领,恕老头子多嘴,这个……这个孩子是留呢还是不留?老头子可以开方子。”菲尔多西的心里蓦然叹了一声,轻轻道。
玉石身子斜斜地倚靠着石墙,呆呆地出神,他只看到菲尔多西的嘴一张一合,底下的话什么也没听清,他出神的目光透过菲尔先生的嘴,投射到苍穹之上,眺望苍穹的目光游离而迷惘,空中的流云与飞鸟他视而不见,莫非他眺望的是迷茫的未来?
“首领。”菲尔多西的一声轻唤让那玉石的目光从苍穹转回,他踌躇着,沉吟着,道:“还是……留着吧,毕竟是一条生命,还请……菲尔先生莫要告诉任何人。”他很温柔却也很残忍地决定了他和林若兮的未来。
菲尔多西脸上居然有一丝笑意,叹息,道:“首领,纸是包不住火的,别人不知,可她自己终究会知道的。”
玉石扶住石墙的手失去了往日的坚定有力,微微颤抖,可见他内心的起伏正如潮水汹涌澎湃,难以平息。他心想:我是不是该一开始就杀了她?杀弟的仇人怀上了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对待她?把她当成一个仇人去恨还是当做一个妻子去爱?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是不会爱上别人了,可是仇恨无法迷惑眼睛,他的内心出卖了他,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骄傲而倔强的女孩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然而他们之间,横着仇恨深深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就算他能忘记杀弟的血仇,她能忘记自己对她的伤害与折磨么?那是一段噩梦般的过去。
门又被重新推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两人重新入内时,玉石的心情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他转过头,甚至不敢去看床上拥在狐裘里的林若兮。而这一切林若兮不知,她不知命运和她开了个怎样残酷的玩笑,让她在以后都处于纠结与无奈之中。
菲尔多西摊开宣纸,笔走龙蛇,很快将药方交到玉石手里,道:“就请首领找个妥帖的人依方抓药,料无大碍,不过……她需要好好歇息,老头子告辞了。”菲尔多西走的时候,玉石还拿着方子端详,其实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在想,找谁去办此事才好。
然后他看到了放在几案上那碗用温水浸着的粥,才想起林若兮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了。
一碗肉糜,温热得恰到好处,玉石一勺勺送入林若兮口中,她竟然听话地一口一口咽下,虽然食不甘味。因为玉石说如果她胆敢绝食求死,就会杀了她全家。她信,以“暗黑”的能力,杀她如今的全家易如反掌,虽然家人设计她出卖她,可她的血管里流着与他们相同的血,你不仁我不义她无法办到。
粥喝完了,林若兮的嘴角残留着一颗小小的饭粒,玉石突然以手轻轻抹去,是那样的轻,甚至可以说温柔,林若兮突然感到别扭,轻轻转过头去,这不像玉石的行事风格,今儿怎么改了性子,莫不是吃错药了不成,还是他……真的由恨生爱,深爱着自己?
玉石扶着林若兮轻轻躺下,替她盖上狐裘,将两个被角掖入她的肩下,妥妥帖帖地塞好。
林若兮忍不住开口嘲讽:“玉石,什么时候你忘记我是个仇人了?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体贴的人,可惜啊,仰慕你丰姿的女孩们可要伤心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刺痛玉石,惹怒玉石。
玉石仿佛没有听见,转身出去了,在门口嘱咐守卫,“惊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违者格杀勿论。”惊风低低地答应了。
林若兮许是真的累了,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迷迷糊糊地睡了,时光倒退,回溯到从前,姐姐林如兮颐指气使的脸在眼前浮现,她的话清晰如在昨日,“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你,只能用我剩下的。”
梦里她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轻声呜咽。
林如兮呢?她正在与七皇子石重睿月下品琴论箫。
林如兮素手轻扬,如同穿花蝴蝶,点水蜻蜓,在珍贵而古老的焦尾琴上展示她高超的琴技,奏的是一曲《百鸟朝凤》。
石重睿在如同行云流水的琴声里迷醉了,仿佛是明媚的阳光漏进花木扶疏的林间,洒在凤凰五彩斑斓的羽毛之上,凤凰展翅,起舞九天,每一片羽毛都沾染了太阳的光辉,百鸟朝拜,如同群星拱月。
那凤凰渐渐幻化为林如兮洁白无瑕的脸,没有妩媚之色,却充满了人世间最大的诱惑,石重睿慢慢起身,向林如兮走去。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袅袅不绝。
林如兮清泠的声音蓦然响起:“七皇子以为我的琴声如何?”
石重睿似乎清醒过来,轻轻拍手,道:“娘娘雅奏,令重睿叹为观止,琴声婉转流丽却隐隐有金戈之声,有千军万马之势,娘娘若身为男子,统百万雄兵也不为过。”
林如兮眼中的讶然之色一闪而过,依旧那般温雅幽娴,道:“七皇子谬赞了,臣妾区区一弱女子,岂能有心怀天下雄兵之意?这话你和臣妾说说可以,要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岂不是置臣妾于万劫不复之地?”
“如妃娘娘莫怪,是重睿唐突了,也罢,且听重睿月下吹箫,作为赔礼如何?”
悠扬的箫声在这京城的长夜吹响,响彻这个霜露清寒的御花园。
冬来无声,只在残花落叶间暂时驻足。
一夜之间满树盛放的梅花在呼啸的风里黯然飘飞无数。
满地的落花堆叠,透出几分萧索苍凉的的意味。
半零半落的梅花中间有一朵白梅犹自傲雪斗霜,风雨侵寒,不能扼杀它蓬发的生机。便如那吹箫的长发男子。
淡月的黄昏,吹箫的男子在时间的对侧哀伤着。他静坐在梅花丛中,轻拈紫竹箫,那如泣似诉如怨如慕的箫声从小小的空隙传出,久久地在落寞的苍穹之下回荡,令人耳不忍听,肝肠寸断。
似乎在诉说莫名的心事。
有风拂过,吹散了他飞扬的黑发,吹飞了他哀婉的箫声,吹乱了他凌乱的思绪。
一曲离歌断人肠。
石重睿指着枝头缀玉的梅花,怆然道:“你我都像这梅花,旁人羡慕我们身在帝王家,以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殊不知长夜漫漫,且不论深宫紧锁寂寞,就说那无形的暗箭凌厉的明枪,比如风霜,再美的花也经不住风露侵寒啊。”
林如兮听得仿佛痴了,这石重睿的话分明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幽幽地道:“这就是命啊,上天既然安排了这一切,你能做的就是承受,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道:“七皇子,你大可不必如此伤感,你贵为皇族之尊,纵然不能登上帝祚,君临天下,也可封疆裂土,称王称侯,独霸一方啊。”
石重睿闻言苦笑:“仰人鼻息,苟延残喘,岂是好男儿所为?”
林如兮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后晋皇族,也只有你石重睿配称是个英雄。”
石重睿双目炯炯,大有知己之感,一腔热血不可遏抑,此时此刻如叫他为如兮去死,只怕也心甘情愿。情难自禁,握住了那一双素手,他的体温温暖了林如兮的心,林如兮似乎立足不住,娇怯怯的身躯慢慢向石重睿倾斜了。
朦胧的淡月下,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
林如兮和石重睿,一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是皇帝的儿子,在宫墙高锁人心惟危的深宫结了一段旁人无法想象的露水姻缘。
☆、天若有情
作者有话要说: 亲,喜欢我的文章请动动你的手指收藏了,谢谢。
林如兮和石重睿为了各自的目的,终于举起了同盟的大旗。她的光辉历程只怕是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望尘莫及的,从太子妃到如妃,再到善于玩弄权术的七皇子的情人,简直老少通吃,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竟然轻易地玩转后唐与后晋两个朝代的后宫。
林若兮和玉石呢?他们会有未来么?
他们就像两个长在森林对侧遥遥相望的树,也许永远无法交集,相会的那天就是死亡的那天。
林若兮沉睡在一场她不愿醒来的梦里,而玉石袖里揣着菲尔多西开出的保胎安神的药方,心事重重,在廊上来回踱步,没有一个下属敢去惊动他。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楚朝歌的房门前,暗黑里,他与楚朝歌最为熟络亲近,楚朝歌既是他的属下,也是他的朋友。
玉石的手想要放到门扉之上,又放下了,房门突然开了,楚朝歌的头探了出来,“首领。”
他早就听出了门前传来的脚步声,正是平常熟悉的首领的。
“首领,你有事找我,随便打发个弟兄过来叫我一声就可以了,何必亲自登门呢?”楚朝歌的声音里充满了敬重的意味。
玉石进门,找了个座位自己坐下,道:“楚兄弟,有件事想麻烦你。”
楚朝歌在玉石身旁坐了,道:“自家兄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尽管吩咐就是。”
玉石的衣袖里轻飘飘的滑出那张药方,放在楚朝歌的手里,道:“这里有个药方,请你照方抓几服药。”
楚朝歌久在江湖之上,受伤用药是家常便饭,久病成良医,现在也略通医理,知道这是安胎的药,玉石一个大男人要这玩意儿做甚么?除非……他眸中光芒闪动,斟酌着,道:“莫非……林姑娘怀孕了?”
玉石低声道:“正是。”
“你想留下这个孩子?”楚朝歌的语气里显然有几分惊讶。
玉石面无表情,木然道:“正是。”
楚朝歌摇摇头,道:“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暗黑许多兄弟奉你命令千里追踪劫杀林姑娘,而今你又出尔反尔,怕兄弟们以为首领号令不明,心中不服,这对你威信有损啊。”
玉石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带上几个手下亲信的弟兄,秘密转移林姑娘,落脚之处我已经想好,就在鸢尾山庄,你按方抓药,每天让她服上一剂。”
楚朝歌道:“首领,不,我可以叫你玉兄弟么,下面的话我只能对我的玉兄弟说,不能对首领说。”
玉石站了起来,握住了楚朝歌的双手,道:“当然可以,你我从小相识,一起长大,虽无兄弟之亲,却也情同手足,你叫我兄弟自然无妨。”
楚朝歌握紧了玉石的手,脸上动容,道:“你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你也不能留下林若兮。”
“为什么?”玉石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两人握着的手,有些迷惑不解,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情感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对于有些事已经失去了清醒的判断。
楚朝歌道:“你我都是孤儿,从小无父母之爱,所以性格冷漠,旁人说我们无情,你愿意这无辜的孩子也重蹈我们的覆辙么?”
玉石秀眉一扬,道:“此话怎讲?”
楚朝歌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暗淡的黑夜,道:“也许这孩子长大宁愿无父无母,因为他会比你我的下场更悲惨,他出生便被浓得不可化解的仇恨纠缠,父亲恨着母亲,母亲恨着父亲,人生教会他的第一课不是爱,他要么崩溃,要么扭曲。”
玉石的神情有如闪烁的烛光黯淡下去了,道:“可是……他是一条生命,谁也不该拒绝他生存的权利,他既然来了,就该看一看这个世界,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
“林姑娘知道此事么?你觉得她会愿意生下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么?”
“我不知道。”
“就算孩子生下了,他又算是你的什么人?在长长的下半辈子,你又怎么安顿她?”
玉石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曾经是那么果敢坚决,百里赴约,踏月取人头,但是到了情感上却犹豫得像个孩子。他向楚朝歌伸出手,道:“拿酒来,上好的。”
楚朝歌的态度突然很坚决,道:“不,你不该喝酒,你要作出决定,有三个法子供我的兄弟选择。一是放林姑娘走,忘了过去的一切;二是杀了她,一死泯恩仇;三是开诚布公,娶林姑娘为妻。”
玉石长时间的沉默,时间在这里出现了空白,他的思维也仿佛停止了,他无法思考。许久许久,他才缓缓道:“不管怎样,先去抓药,替我拿酒来。”
楚朝歌没有违抗玉石的命令,有时候太过清醒反而是痛苦,难得糊涂,就纵容一个悲伤的人醉一次又何妨?他骑了快马去城里的药店抓药,留给玉石的是大坛大坛的兰陵美酒。
玉石不用酒杯,也不用菜,一心求醉,倒转了酒坛,大口大口地吞下坛中美酒,酒水淋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满了衣襟。
长夜阑珊,一人独酌,对着清冷明月,他忘却了时间,忘却了爱恨情仇,甚至忘却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