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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平时体质好的人,一旦病倒了反倒更加不容易康复。
安平留裴宿恒在自己家里,细心照料了十几天,青年的身体没有太大起色。高烧被针药强力压制下之後,改成低烧连绵不退。
安平急的嘴角上火,看了好几位大夫,都诊断是体力透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并无器质性伤害,安心静养自然会逐渐好起来。
安平这才稍微宽心些,多少分出一点时间管管铺子的事。
今年冬天,南方的雨水特别足。从一场夹著雪星的冻雨开始,雨雪纷飞接连不断。都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冬天的雨雪威力更猛,不过几天,气温骤降十几度,凝滞的寒意如铁板上的霜花,层层堆叠成融不化的冰凌。
那天一大早,天空便堆满浅灰色浓云。
惯常供货的茶商出了点问题,安平赶去处理。
中午雨珠密集地坠落,沾到地皮上就结成了冰。高速路封了,城际公路一边清扫一边通行,车队堵成了长龙。
安平被卡在路上,打电话回去,估计等晚饭时才能到家。
吃过中饭,老王到前面去看铺子,美萍也睡下了。
裴宿恒裹著被子,呆呆看了一阵院落中被雨珠砸出的零碎水花。这些天他觉得身体好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康复,就要离开了吧。
阴云密布的午後,只有雨滴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啪啪地震击著鼓膜。
裴宿恒打著寒战爬起来,偷偷摸摸进了浴室。把水温调低,拧开淋浴,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肌肉陡然痉挛,好容易积攒起的精力,随著水线汩汩流失。
头上像勒了一道紧箍咒,怔怔地发晕。裴宿恒咬牙撑著,勉强把浴室收拾干净,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卧室。
挨到床边,被褥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他。
“裴裴!”
裴宿恒惊退一步,吓得全身发软。仔细看清那人,惊骇地差点碎掉的胆子才慢慢拼起来。
“美萍,你……”
郑美萍抱著毛毛熊,笑嘻嘻从床上跳下来。
“平平不在家,裴裴快来配美萍和熊熊玩儿啊。好闷哦,美萍快要闷死了。”
裴宿恒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安平像看顾雏鸟的老鹰一样护著他,一日三餐端到床前,更严谨美萍打扰他养病。
这般用心,若是他知道自己……
裴宿恒出了一头冷汗,脑袋昏昏沈沈地,一不防备被美萍扑过来抓住。
“逮到了,逮到了!咦,裴裴你摸起来怎麽这麽凉啊?跟雪糕似地。”
裴宿恒被她一撞,头晕的跟厉害,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美萍虽然神智不太清醒,这时也觉出不对劲,手忙脚乱拖著裴宿恒塞进被筒里。
“快睡好,睡好。睡好就不冰了。”
胡乱给他盖好被子,碰到他打湿的头发,一下子又慌了。
“头发,头发怎麽是湿的?是……是美萍弄得吗?不要不要,平平不要骂美萍。”
前些天美萍偷偷来找裴宿恒玩儿,拿水枪把青年的睡衣袖口喷了一点水,刚被安平训过。再被逮到做坏事,真的要关禁闭了。
裴宿恒握住郑美萍的手,引她坐在床边安慰她,“乖,不哭。我来作证,美萍很乖没有闯祸。乖乖,不哭了。”
美萍闻言破涕为笑,抓住青年为他擦眼泪的手,放在嘴边呵口气,攥在两只手中来回揉搓,“裴裴的话平平都听。美萍不怕了。”等裴宿恒的手有了点温度,郑美萍学著安平照顾人的样子,给青年拉拉棉被。一不小心拉过头,把嘴巴也盖住了。
“裴裴你好好睡,睡饱了就不冰了。不冰了美萍就不会闷了。”她絮絮地一面玩儿著裴宿恒的头发,一面说著安慰的话。
裴宿恒轻声应著,头昏茫茫地靠在她身边,不多久眼皮就沈了。,渐渐听不清美萍在说什麽。将要熟睡时,忽觉耳後隐隐地疼痛。裴宿恒困倦地张开眼,怔了一会儿才发觉是美萍在捏他的耳朵玩儿。她拿捏不准力道,扯得耳朵有点疼。一边玩著,嘴里还亢奋地大喊著,“豆豆,豆豆!”
裴宿恒往地下看看,没见到豆豆,他耳後的头发倒被扯得越来越紧。
青年这才想起什麽,轻轻碰碰了被拉扯的肿痛的耳朵,笑吟吟地道:“美萍是说这两粒胎记吗?我看不到他们什麽样子。不过听父亲说过,的确很像两颗红豆。”
他耳根处有两粒自娘胎带来的胎记,据说鲜红似血,形如红豆。两粒小豆子长的隐秘,平时被头发遮掩著看不到。除了父亲,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有这样特别的两颗胎记。
美萍不管他说什麽,只更加兴奋地大喊大叫,“豆豆!豆豆!”
曲起手指,用指甲狠狠地抠那一小块藏在头发下面的皮肤,似乎想要把那两颗胎记抠下来。
这是把胎记当成真的豆子了。
裴宿恒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小心解释,飞快地便被甩开。正无计可施,门边突然穿了一个恼怒的声音。
“妈,你又捣乱!”
裴宿恒惊得周身一颤,仓皇转过头,看到安平一身雨雾站在门边,心脏更是被一只冰凉的铁手攥住,冷的生疼。
郑美萍吓得更紧,早就直直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平平,美萍没有捣乱,美萍很乖。”
“很乖?”安平锐利的眼风扫过郑美萍,落在裴宿恒半湿的头发上,“这叫很乖?”
美萍快急的快要哭了,“不是美萍不是美萍!真的不是美萍!”拉住裴宿恒摇晃,“裴裴,快给平平说。不是美萍不是美萍!”
裴宿恒被安平的目光刺得抬不起头。攥了块棉被抠紧,艰难地点点头,“不是美萍……”
声音细如蚊纳,几不可闻。
安平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青年,快步走到浴室。拉开浴帘,早上收拾的干净的浴室,角落的瓷砖上零星沾著水珠。
郑美萍跟到浴室,惴惴地等著他,“平平……”
“妈,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你听话,先回房。晚上做好东西给你吃。”
美萍连连点头。走到半路想起有话要对安平说,兴高采烈跑回来。
“平平!”
“怎麽了妈?想要什麽?”
她激动地大力摇头,张开嘴巴,“美萍,美萍……”
突然顿住,盯著安平看了半天,又张开嘴哇的一声哭起来,“美萍忘记想说什麽了……哇……”
安平把母亲安抚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裴宿恒维持著方才的姿势僵坐在床铺上。听到声音,水波淋漓的眸子望过来,惶恐无助,如被抛弃的小狗。
安平找出吹风机,把他揽在怀里,将头发吹干。然後换被沾湿的枕巾,扶他躺下。
待要离开,手被死死抓住。
“安平!”
“放开。”
“安平!”
“放开!”
“安平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发誓,我……”
青年突然失语。
安平在哭。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滑过那张冰雪一样冰冷白净的脸。
他就像一尊眼窝里被灌满了水的石像。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有一道道水痕,在冷硬的面孔上,画出悲痛的痕迹。
“安平,我真的错了……”青年声音哽咽,满心悔恨,“安平你别这样,我没想过要让你难过,真的。”
“我不管你了,你想做什麽就做吧。”安平察觉出脸上的湿意,抬手用衣袖摸一把。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什麽人。我哪里有权利管你。”
他挣开青年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平生多情 三十三
三十三
安平做了美萍爱吃的三鲜粉饺。以前每次美萍都能自己吃一大盘,这回只吃了了三四只,便扔下筷子,在椅子上扭来扭曲吵吵嚷嚷地乱叫乱喊。安平听不明白,美萍撅起嘴,用汤匙把饺子皮插得稀烂。
今天到家不就,安平便察觉出美萍的情绪有些波动。她抓著安平手臂不停找豆豆。安平把豆豆抱到她跟前她又不要,直嚷嚷“不要它不要它”。
季节交替,素来是病情反复的高发期,安平琢磨著该去医院给母亲换处方了。
好容易引著美萍把注意力放在新给她买的玩具上,美萍抱著崭新的公仔,指挥著安平跑来跑去玩了一回过家家,才心满意足睡下。
安平被母亲折腾的疲惫不堪,胡乱扒了几口饭瘫在沙发上,乏得手指都不想动。
外面起了风,刮的枯瘦树枝哢哢作响。墨黑的天空似乎被撕开一条缝,结著霜的凉气呼啸张狂撒了一天一地。
安平握了握冰凉的手指,不自觉转头看面前紧闭的房门。一动不动盯著瞧了十几分锺,房内没有一丝动静。安平皱著眉慢慢站起来推门进去。
房内没有开灯昏暗无比,只有一线清冷的月影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印出萧瑟晦暗的淡淡薄光。
安平摸索著走到床头的位置,拧亮床头灯。昏暗的光圈逐渐变亮,映出下方隆起的棉被。起伏的棉被蜷成一团,拘谨的缩在床角,裹得一丝缝儿也没有。安平探身过去,试著掀了掀被抓的严严实实的被角。棉被团动了动,不安地往後缩,良久才战战兢兢拉开一条边。青年在那一线缝隙里看向安平,面色绯红,眼睛湿润,惊惶无助的神色,活像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安平胸口酸的发紧,不由摸摸青年的发顶。青年却惧怕般缩了缩,小小声地:“对不起,对不起……”
手掌在半空僵了片刻。舌尖不自觉泛起一层苦味。安平抿紧嘴唇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青年像是突然按下了活动开关,扑到床边拖住安平,“安平,别走,我会很乖……”
安平转头看他。青年乱发下脸孔在高热的蒸腾下浮著红潮,过於瘦削的身子瑟瑟发抖,如寒风中的幼猫。连忙用被子将他裹紧,安平无奈地戳戳他的额头:“你呀,这麽晚了肚子都不饿吗?特地给你做了鲜虾粥呢。”
裴宿恒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黑润的瞳孔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急忙把脸埋在安平胸腹间,大力地点头。
裴宿恒只要不大脑短路上那些傻乎乎的别扭,绝对是最容易伺候的病人。吃药痛快,打针利落,饮食也不挑剔,给什麽吃什麽。就连安平死盯著他不许下床不许洗澡也咬著牙忍了。这麽乖巧,安平自然也不会刻薄,清淡的病号饭也能花样翻新,每天不重样,既有营养又有美味。不几天裴宿恒干巴巴的小脸就长了点肉,脸色也有了生气。精神一上去,又开始找安平麻烦。掀起睡衣,给安平看变得稍微有些松软的小肚子,“安平你看啊,你都把我圈养成小猪了。”
安平绷住要翘起的嘴角,把睡衣给他拉好,“活该!养成大肥猪才好,看你以後还敢不敢折腾?”
裴宿恒嘟起嘴,头埋进被子里滚到墙根儿,一会儿又滚过来,伸出一只手臂凑到安平鼻子上,“安平,我都臭了,不信你闻闻。”
一天恨不得给他擦三遍,臭了才怪!安平瞪他一眼,直接把那只竹竿似得小细胳膊拍掉。
吃准安平对他狠不下心,裴宿恒如今越来越会耍赖皮。180多公分的大好青年时不时就学三龄幼童撒娇拿乔,麻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可安平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成心做出来的,那副憨憨的傻模样,也的确可爱的让自己欢喜。
两天以後,安平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允许裴宿恒下床活动。青年一下蹦起来,立马趴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之後气喘吁吁一头扎进浴室,鼓捣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出来。
“好舒服!”裴宿恒裹紧厚厚的浴袍,一边惬意地眯起眼,一边擦著湿漉漉的头发。揉搓中几缕刘海从毛巾下钻出来,粘在浓密的睫毛上,黑亮的眼睛,润的融了一汪水。他的皮肤上还沾著零星的水珠,看上去干净的近乎透明。逼人的青春的气息和著温温的热气,在脸颊上揉出两朵粉红,多汁的水蜜桃般,香甜诱人。
裴宿恒习惯洗澡後喝一杯温水。安平把凉好的水递给他,近距离看青年露在浴袍外面粉扑扑的皮肤,心尖突然“!”的颤一下,无意间碰到青年手背的指尖,窜过一道酥麻。安平不明所以,仓皇别开眼,略显慌乱地回到厨房。
裴宿恒喝完水,自觉回卧室吹头发。安平听著那边机器“嗡嗡”的运转声,莫名的心悸才平复了一点。用凉水冲把脸,翻出食材准备午饭。
洗著蘑菇,好像听到客厅有轻微的开门声。安平探头一看,果见裴宿恒正蹑手蹑脚地开锁。安平跨步上前,毫不留情一勺子敲在他背上。
“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疼死了倒好!强过你一天到晚不消停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今年冬天出奇的冷,刚入冬就赶上多年不遇的冻雨。冰珠子裹在阴冷锐利的北风里,几秒锺就能砸的人透心凉。
裴宿恒捂著臂膀,委委屈屈地看著安平,“我没想折腾,就想出去刮个脸。家里没剃须刀,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刮胡子了。”
就他嘴上那几根毛,说是胡子安平都替他脸红。可裴宿恒不依不饶,堵在门口跟安平大眼瞪小眼。瞪得时间长了,安平心脏又噗噗乱跳。不得已只好败下阵来。
“我好像还有个剃须刀,你先凑合著用吧。别出去了。”
裴宿恒犹豫一下,点点头。摸摸被打的手臂又开始胡搅蛮缠,“手臂被打坏了,抬不起来。”
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