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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拍拍她脑袋,“别做这种梦。又不是钱多的没处花,怎麽还会来。”这一千还他那不是人情的人情,已是绰绰有余。
“老爸说有一种可能会来。”
“什麽?”
“傻瓜。”
安平失笑,连连点头。
笑声带动腹部一阵锐痛,安平脸色陡然煞白,按住小腹靠在门边。
“平哥!”小妹心急地跨前一步。
安平摆摆手止住她,“没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才让人担心!每个月都疼这麽一次肯定不正常。平哥别强撑了,快去医院看看。”
“放心,我有数。”母亲在屋里喊他,安平向小妹点点头答应著连忙进去。
平生多情 三
三
第二天,青年再次踏进茶铺时,小妹跳坐到柜台上冲著安平老王笑得张牙舞爪。
“到底谁是傻瓜,说,快说!”
安平与老王面面相觑,愣愣地看青年对他们点头微笑,径自走向昨天坐过的靠窗的位子。淡定从容好像已是茶铺的老主顾。
安平脑子有些不够用,问老王:“他怎麽知道这个时段人比较少?”
旅游旺季,青衣巷所有的茶铺、饭馆天天爆满。只有黄昏时分,他们这些巷子深处的清饮茶馆能有几个空位。不是当地的老顾客摸不准。
老王冲自己的女儿呶呶嘴:“还不是那个大喇叭。有她在,铺子一天收多少钱也瞒不了人。”
小妹没工夫跟老王计较。早抱了茶单追著青年鞍前马後地伺候。递毛巾、剥瓜子、喝一杯倒一杯,另外附赠甜言蜜语无数,细致周到堪称五星级服务。其他客人没这个命,被小妹当成隐形人,喊十遍也不应一声。
一天两天无所谓,时间长了老王脸上挂不住,红著脸把小妹揪回来:“你还有没有个女孩儿样?不就一个小白脸,至於巴结成那样?”
小妹不服,梗著脖子大喊:“不就一个小白脸?有本事你再找个比他好看的小白脸来让我瞧瞧!”
安平再也忍耐不住,笑得眼泪流出来。转头去看,那青年倒是面色如常,似乎什麽也没有听到,正离开座位,拿著随身携带的画夹,靠在後门上临摹门沿飞檐处的纹饰彩绘。只是两只耳朵还是泄了密,所有的羞赧都爬在那两只小巧的耳尖儿上,红彤彤的两弯,染了朱砂般鲜豔。
安平渐渐收住笑,胸口又是一阵麻麻的酸胀。他怎麽忘记了,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什麽话都放在心上。
安平远远地看了一会,走过去,斟一杯茶递给他,“不要往心里去,他们说著玩儿的。”
青年抬起头,晶亮的眼睛里透著了然的笑意,接过茶杯轻声说:“不会。王叔和小妹没有恶意,我明白。”
两人相视笑笑,一起走到廊檐下看来来往往的人流。
仿古的青石巷两侧,两排木楼蜿蜒连绵看不到尽头。各式的店铺旗幡在空中招展,仿佛真的能隔断出一个时光停滞的空间。安平恍惚觉得,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站在这里,与身旁的人一起看川流不息的人群。
风从他们两个人之间吹过,带走所有的嘈杂、喧闹,只留下一幅幅无声的彩色图片,和身边那个人。
“在看什麽?”
安平回过头:“小妹。”
小妹嘻嘻笑著。看到青年手中的画夹,夺过去拿在手里翻看。
“宿恒你又画画了?画我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给你做模特不要钱。”翻了十几页全是各种古典建筑的装饰纹绘,小妹不满的撇嘴:“怎麽都是这些东西。裴宿恒,难道我还不如这些东西好看?”
快要翻到最後一页,裴宿恒稍微靠前,手指搭在画夹上,“小妹,不要……”
小妹不管他,哗的一声翻过那一页。等看清最後一副画,眼睛猛地张大,随即大声笑出来:“太像了!太像了!平哥,快看宿恒把你画得多像!”
安平搭眼一看,也不由一惊。
那是副半身素描,画中的男子面容清秀,神情温和,浓密的眼睫半垂掩住形状优美的眼睛,淡淡地流露出一种舒缓的淡漠。
安平不自信自己能有画中男子一半的美好,但还是能一眼看出画中的人就是自己。五官神情太过相似,就连藏在眉间的一点浅痣都分毫不差。安平幼年学过绘画,现在也不曾完全停手,他明白这样意蕴贴合的画是要真的用心才画的出。
心中有些微惊喜,但更猜不透裴宿恒为什麽费心画自己的肖像。无论容貌还是气质他都太过普通,不是做肖像模特的好人选。或者裴宿恒偏好画普通人?按下心中的疑虑,安平温和地笑笑,把画夹还给裴宿恒。
“画的极好。只是如果画中人是我,未免太好看了些。”
“不会,”裴宿恒面微红,抿了抿唇异常坚定地说,“我画的不够好,安老板身上有种自然纯粹的美感,这种美超脱一切,甚至不拘束与男女间的差别,如此奇妙的感觉,我还把握不准。”
像是被太过直率的表白吓到,安平讶然地睁大眼睛看著裴宿恒。青年的双眼如往常一样的率真,可是这清澈美丽的眼神现在却莫名的让他感到焦躁。
安平微微皱起眉心,控制著瞬时动摇的情绪,侧头错开两人交汇的视线。
南方的夏天阴晴难测,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安平的目光黏在细密的雨丝上,没有再转过来。
细心窥测著安平渐渐冷下去的面容,裴宿恒欲言又止。他依稀察觉到自己不再受欢迎,却不明白为什麽。也许本来就没有原因,只是他这个人原本就不讨人喜欢。
有没带雨具的游客进来茶铺避雨,大堂瞬时又变得拥挤。裴宿恒侧身对小妹道声抱歉,抱起画夹走进雨里。
小妹看了安平一下,跑出去“宿恒你等等,我给你拿把伞。”
裴宿恒摆摆手,加快脚步。雨越来越密,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安平转过视线,目送裴宿恒湿漉漉的身影走进雨幕深处。青年逐渐模糊的背影,无声地散发著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颓败,单薄无助,仿佛被全世界所抛弃。
安平突然有冲出去将他拉回来的冲动,最终却还是站在原处,没有动。
平生多情 四
四
一连几天,裴宿恒没有再来茶铺。起先小妹天天念叨,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不再提起。
转眼进了七月下旬,天气热的厉害,来Y城的游客锐减,茶铺生意回复平淡。高考发榜也已结束,小妹毫无意外地落榜。老王联系好补习学校,一天到晚撵小妹快去上课。小妹不情愿,却也不敢跟老爸拧,只好提前结了工钱走人。
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小妹过来茶铺拿落下的东西。安平帮她把书本收好装进背包。看到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数学辅导资料,小妹突然说:“要是宿恒没走就好了,他说过帮我把数学难点都整理出来的。那样复习起来也轻松些。”
安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妹说的是谁。
那个文静、容易害羞的男孩,安平几乎已经完全忘记。现在提起来,竟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也是学生吗?”
“嗯,斯坦福大学的,厉害吧。”小妹笑得甜甜的,抬头看天上圆圆的月亮,“平哥,宿恒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回美国了。”
“应该是吧,就算是美国也要开学了吧。”
“那,他今天晚上是不是也能看到这麽圆的月亮?”
“美国现在是白天。”
“哦。”小妹垂下头没了精神。
安平心思转了几转,犹豫著开口:“小妹,你是不是喜欢裴宿恒。”
“喜欢啊,当然喜欢。他性格好、长相好、家世好、人也聪明,哪个女孩不喜欢?”
“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他有没有女朋友跟我有什麽关系?”
小妹疑惑地看向安平,旋即领悟过来放声大笑:“平哥你想哪去了。我喜欢他就跟喜欢那个一样,”小妹指指天上的月亮,“都是让人仰著脖子看著穷开心的。论真格的我还是跟前街的小老板比较配。”
“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安平笑笑,放下心来。
“那当然,谁让咱有慧根呢。”小妹眉飞色舞,丢一粒葡萄进口里,含混地说:“而且我知道他是不会喜欢我的,”顿了顿又道“他也不喜欢他那个慈禧太後似的女朋友。”
“那他喜欢谁?”
小妹看著安平嘿嘿笑了半天,又咬一粒葡萄,“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站起来拍拍手,抡起背包扛在肩上。
“走了,平哥不用送,我有护花使者。”小鹿一样轻盈的蹦跳著跑出去。巷子里马上响起摩托车的引擎声。
安平还是不放心,赶著追出去,只看到月光下一袭白色裙角在转弯处一晃而过。
青石巷道夜寒深重,空气粘在皮肤上有著丝丝凉意。月亮挂在藏青的夜空,玉盘一样散发著牛乳般柔和的光辉。想起小妹那句美国今晚的月亮是不是也这麽圆,安平不觉笑起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裴宿恒洁净、俊秀的脸庞,晴朗分明,就像每天都会碰到的人。那双浓黑水润的眼睛,还是那样率真、坦荡地望著他,亮亮的几乎能照进灵魂深处。
一到盛夏,郑美萍的病情便反复不定。天气太热,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没有食欲,正常人都难免烦躁,何况一个有十几年病史的老人。刚好七八月份生意清淡,安平得了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後院照顾母亲。
这天早晨吃过早饭,又哄母亲吃过药。药劲上来,母亲靠在沙发上浅浅地瞌睡。安平趁她不闹,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洗。刚揉了两把,就听老王在前面一声接一声地喊他。安平以为出了事,围裙也顾不得解就跑出去,谁知道竟是让他找茶叶。老王的大女儿王妮和同学过来想买包碧螺春,老王忘记放哪儿了。
安平一边跟老王开玩笑,“王叔,该吃脑白金了”,一边去仓库拿了两包今年下的新茶交给客人。又好说歹说把茶钱推掉,客套两句,把两人送走。
等人走得远了,老王拉住想回後院的安平问:“你觉得那女的怎麽样?”
“哪个?”
“妮妮她同学呀。”
“呃,还行吧。”
“什麽叫还行?多好看的姑娘,明眉大眼的。”
“那,那就很不错,很好吧。”
安平怕母亲醒了找不到人害怕,应付两句连忙回去。
过了两天,老王突然通知安平去相亲。时间地点都定好了,对象就是前几天来买过茶叶的女同学。安平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套。屡战屡败,老王给他牵线的心竟然还没死透。事情已经办到这种程度,的确不好再推。安平只能硬著头皮走一遭。
到了约定的日子,王婶一早就赶过来照顾郑美萍。下午三点多,离约定时间还差将近两小时,老王就催著安平出门。生怕他去晚了受女方责怪。
安平从善如流,换好衣服顶著大太阳出门。穿过两条街,绕到中山公园後门,在路边找了家冷饮店坐进去。约会地点在公元前门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喝过咖啡,若谈得来便去附近的公园溜一圈,之後返回商业街吃饭看电影,顺便敲定下次约会时间。经过无数相亲男女验证,这是一张很有效率的计划表。
安平点了杯冰茶,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烤得整个柏油路像一块快要融化的蛋糕。时间似乎被抽离,知了的叫声停留在最嘶闹的一刻,反著白光的街道很长时间才有零星的车辆路人经过。安平喝完一杯茶,眼皮有些发沈。
似乎真的睡了过去,头猛一点睁开眼,腕表已指向四点半。又点了一杯冰茶灌下去,安平起身结账。老板找钱的空隙,安平无聊地向外看。道路两旁的柳树叶厌厌地打著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灰扑扑的流浪狗悠闲地过马路。行至马路中央时,旁边的小巷全速拐上来一辆车,速度过快来不及制动,眨眼便冲到小狗身前。安平心猛地一沈,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来不及了,汽车根本没有减速。
就在汽车前轮将要碾过小狗的一瞬,一个白色的身影迅疾地从路边冲过去,飞快抄起小狗就势向旁边滚开。动作迅速异常,似乎是有功底的。但还是慢了一步,高速行驶的汽车擦过那人未及时缩起的小腿,将人刮出十几米。
尖锐的急刹声在夏日粘稠的空气里显得分外刺耳。安平被那生猛的声音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黑色的汽车醉汉一样踉跄一下,又全速发动落荒而逃。被留在路边的白衣人颤动著,抱紧救下的小狗艰难地爬坐起来,保持蹲坐的姿势一点点挪到路边,倚著行道树坐稳。
宽阔的街道恢复了平静,没有血迹,没有哭喊,只有一个抱著小狗坐在树下的年轻人。店铺里的人凑在一处对著外面指指点点,纷纷谴责肇事者,却也没有人愿意出去问问情况。
老板喊了好几声,安平才回过神。接过找零的钱,安平发觉自己双手湿漉漉地全是冷汗。不能耽误了,已经四点四十分,横穿公园最少也要十多分锺,安平离开冷饮店快速穿过马路。路过白衣人身边时无意中放缓脚步。那人正在往外掏手机,手指似乎受了伤,抖抖地拿不稳。一边裤腿有鲜血慢慢渗出,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