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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不说话,也没有逼问:“可以,我会把数据区里其他没有任务的XC跟徐择进行数据匹配。在这期间,你还是得对这个梦境区起监管责任。”
“他已经提交了申请,我怎么能像以前一样跟在他身边?”我有种类似于难堪的感觉,但同时,又好像没有那么排斥。
林稳转身往外走,他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换个身体塑型他就看不出来了。”
我走进电梯里,把电梯接待员的身体归还原位,然后凝视着这具身体,看着他缺了一截的袖子和松垮的外套。我为他抚平了一下衣服的褶皱,与他告别。随后我在这幢楼里搜寻到了一具正在看报纸的男性身体,钻了进去。
透过半透明的门与家具,我专注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徐择。他在这栋半透明的数据楼房里,像玻璃森林里的一只蚂蚁,又渺小又独特。我的手指骨节弯曲,轻敲了几下门。
他猛地抬起头,直起上半身,盯住门口,然后慢慢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像喝醉了一样,身体有些晃。
门被打开,我弯下腰,鞠了一个躬,自我介绍道:“你好,徐先生,我的编号是XC145,非常……”门又被他干脆利落地合上。
我没有灰心,我隔了几层墙壁跟他一起行走,直到他进了浴室,开始脱衣服,我也站定。浴室橙黄的光线打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画面显得泛黄老旧。他抬起右脚踩掉左脚脚踝上的裤子,然后赤脚走在光滑的地板砖上,打开了淋浴头,他连象征性的洗澡的动作都没有,任水在他的身上冲刷。
浴室里没有起雾,他洗的是冷水澡,并且洗澡时间明显过长,他的皮肤已经有些发乌,又过了很久,他才关了水,拿起浴巾从背后披到肩上,然后转过身来,离墙壁越走越近,我仔细分辨着,发现在墙壁那头这个地方应该是一面落地镜。
我与他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他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他。他拿起浴巾擦了擦满脸的水珠,然后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掩着下眼睑,光线在其中穿梭,投下一片暗色的剪影。他突然又抬起了头,直视镜面,直视我。
他说了一句话,我听不见,所以看着唇形进行翻译,字词连接成句之后应该是这样的:“外面雪下得好大,我还在担心你不能回来了。”这句话是我套入他前男友的身体里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后我上前抱住了满身是雪的他,对他说:“我爱你。”
他对着镜子轻声说:“我也爱你。”
这和当时的情景并不符合,我记得那时他一把推开了我,从外套里掏出了一把枪,对准了我的脑袋,他说:“再见。”
我可以理解为他其实还爱着他的前男友吗?还是,他此刻说话的对象是我?
我的大脑停止运行了一阵,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浴室里了。在这个梦境区里,我第一次有了不真实的身处梦境的感觉。这回故障的不仅是我的心脏部位了,还有喉咙、大脑、眼部泪腺组织,我强行修复了一下,无效。
我只能试图转移注意力,搜寻他的身影。他穿着一件很薄的衣服,打开门,无视站在过道里的我,目标明确,甚至于像冲一样地跑到了电梯门那里,快速地按着上下楼的按钮。
电梯门关闭之后,我走到了门外,电梯接待员向他传达问候:“下午好,请问要到几层。”徐择没有回答,直直地走近他,然后伸出手,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拥,徐择的右手手指插进NPC的头发里,有力地攥着,然后低头吻上了NPC的嘴唇,而另一只手拥住NPC的腰,让两个人之间再无间隙。
徐择侧过头,撕咬他的嘴唇,手指深陷在他的头发里,掌握主动权。NPC无法对此作出反应,睁着眼睛站在原地,任由他肆意妄为。
这是……不对的。这是一种违规的行为,徐择没有权利对NPC实行这种行为,即便是专门为他服务的智能AI要与他产生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也必须要系统的规划,或者AI自身的同意。
我正想脱去身体,进入电梯间阻止这种行为,就看见徐择发红的眼睛下面那条明晃晃的水迹,他终于放过了电梯接待员的嘴唇,转而在他的脸颊上落下细碎的吻,他轻轻抚着NPC柔软的头发,然后把头埋在了NPC的肩膀上,姿势像几百年前的一种舞蹈。
作者有话要说:
☆、祸根
“你回来……跟我打一架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抱着那具没有被我使用的空壳,让我回去?
我已经无法刻意忽视他喜欢我这个结论,我也无法再容忍目前又混乱又不合逻辑的事情走向了。如果徐择喜欢我,那首先应该告诉的人是我。可他只是在我一次次试图改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时候,没有感情地提醒我,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机器,他看到我觉得心烦,他不喜欢我自作主张闯入他的生活。
可是一旦我放下这些表面的语言与动作,回想他看我的表情,回想我在他未入睡时就离开梦境区后他的反应,一切又都不是无迹可寻。
我脱去身体,走进电梯里,握上他的手臂,打开电梯门,拉着他走了出来,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这幅样子,却意外地没有反抗。当我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的痕迹了。他冷静地看着我,眼睛里还有我银色身体的反光。
我另一只手指向我的左边胸口,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标志:XC217
我能感觉到徐择的手臂动了动,他上前了一步,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里。他轻声说:“恭喜你们。”
“恭喜什么?”我疑惑地问。
“成功地攻陷了我。”他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你们这个公司真的挺可怕的,安排一个特殊的明显不同于周围NPC的智能AI在我身边,注视我,说会对我好,一步步击溃我的心理防线,可惜我是个嘴硬的人,所以安排一场别离真是太精彩不过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任其宰割,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丑态百出?”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凝视着我。
“这不是系统的安排。徐择,如果你以前被伤害,所以不再相信别人,那么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我。如果你相信了我,就不用还挣扎着觉得你只要不承认,和我保持距离就还是能活得像以前一样。我确实不是人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所有的行为都是在遵从系统的指令,我不是没有情感,至少目前我清楚友情是什么。”说完后,我鼓起勇气,缓缓举起他的手,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他看着我,眼睛里的我的影子模糊又变形。
“我在试图理解我能理解的那部分感情,其他的我可能还不懂,你能不能……教我。”我是先天的学习机器,我的很多同伴都曾服务于有恋爱需求的客户,我们并非不能感知爱意。但这都不是我主动提出学习感情的主要原因。我觉得,我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故障其实都对应了人类的感情发生变化后的某些身体反应,徐择需要我,而我,也同样需要他。
但我是从这一刻才开始思考的,那些为了执行任务和人类谈恋爱的XC们真的爱那些人吗?以前我的数据库里对此没有任何解释,所以我理所应当地认为这都是系统设定的,而XC005的例子摆在那里,而我,说不定也是下个例外。
这一刻真的是太糟糕了,沉默就像一堵无形的墙,让我们处于互相都不能窥探对方思想的境地。我看了看自己银色的手指,了然地放开了他的手。
然而,他弯腰抱起我的大腿,把我扛到了他的肩上,我在上面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的,有些难受。他踢开门,把我扔上床的时候,我义正言辞地对他说:“这种行为要往上报备的。”
“冷死了,别说话,想象你自己是个热水袋。”他把被子边缘压到我的身下,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手臂放在了我的腰上,再在前面相扣合,感觉就像条安全带。他的温度微微温暖了我的表层,我把手轻轻附在他的手背上,他凑在我的耳边,对我说:“那我能不能吻你一下。”
“你今天吻那个NPC还没吻够啊。”人一天需要多少个吻才能满足表达爱意的需求呢?我有些不解。
他收紧了手臂:“我不是在吻他,我吻的是你。”
“可那个时候我在电梯外边。”我又不在那个身体里。
他继续解释道:“是,但是那个时候对我来说,他就相当于是你。”
我仍然不能理解:“我是智能型机器人,他是NPC,我怎么会等同于他。”
他说:“打个比方吧,如果你钻进了一块石头里面,然后你离开了,如果我觉得再也遇不见你了,那这块石头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留有你痕迹的一个东西,我吻它不是因为我想亲那块石头,而是因为在想你。”
“可你实际上吻的还是那块石头。”徐择怎么能连石头和人都分不清呢?
他把腿放在我的身上,好像我们两个成为了互相嵌合的齿轮,填补空隙又碾压彼此,他的声音带着威慑的意味:“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节课,你只管记笔记,别在课堂上顶撞老师行不行。”
“行。”
他的气息呼在我的后颈上,然后嘴唇轻轻碰了那里一下,和他动作的用力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显得小心翼翼。
我感觉有些愧疚,无法闭上眼睛休眠。一则通告传输进我的脑内:“经智能AI评测师林稳估测,中央电脑04号负责人员审批,XC217符合替换梦境区条件,现由XC303接替任务。YPT190梦境区(游戏闯关类)经过适当改建,已被批准用于目标人物徐择,请XC303尽快安排梦境所属者进入,并负责相关安全事宜。”
……
徐择的身体对于我来说似乎太烫了,我想往床边靠一点儿,可是察觉到我的动静之后,徐择更加用力地束缚住我,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再动就剁了你。”他的心脏搏动得越来越激烈,我的背部都感受到了。
我不能被替换掉,我必须在XC303赶来之前就解决掉这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以爱之名
早上九点四十三分,徐择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昨天为什么回来。”
“因为系统通报昨天发生的事情属于黑客入侵事件,我朋友其实并没有向我传达要我离开这里的话,所以我就回来了。”我一只手撑在床上,面对着他,向他解释。
他疑惑地看着我,伸手摸上我的脸颊,他说:“你在发光。”我低头望了望,比他还要不解。周围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他起身下床,一把拉开窗帘,但没有光线透进来,外面漆黑一片,我按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我。
我身体发出的光使这间屋子镀上了一层银灰色,这种光芒的启动通常发生于紧急情况的系统应急,而现在,我并不清楚梦境区发生了什么突变,系统也没有给我相应的提示或者警告。我站起来,想游离出这个数据区,进入中央电脑。但不行,梦境区外是混沌的黑色的气状物质,我找不到回中央控制室的通道了。
我马上又回到了屋里,我太大意了,这个时候我该待在徐择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卧室里的家具都静默地陈列着,我一间间地搜寻,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最糟糕的是,当我在狭长的过道里行走的时候,整个梦境区都消失了。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遮挡物,黑暗的一部分消融在我身体散发出的光里,另一部分在我的四周围成一堵界限并不清晰的屏障。我在这样的环境里,仍然向前走着,边走边喊徐择的名字。
徐择会不会认为,我又一次一声不响地抛下了他呢?其实我之所以会回来,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想回来,任务和任务之间是不一样的,人和人之间也有着巨大的差别。
意外地,我竟然感到了疲劳,我的腿有些迈不动了,所以坐了下来。我的脑袋里有一个钟表在走动,从起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会不会其实我已经被当成垃圾送进了废弃资料的储存室呢?像TC213那样,等待检修和删除记忆,然后被当成一个崭新的机器重新投入使用……
我的各项生理指标逐渐出现衰退,这应该和人的死亡过程类似吧……而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坦然接受这个事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我非常抱歉没能完成徐择这个任务,并且辜负了他的信任。
十三个小时……二十三个小时……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前狂奔,终于在第二十四个小时的最后一声咔擦里,骑马归来,带着战利品。整个数据区被瞬间开启,光线通过直射反射与漫射,迅速使周围的一切镀上光明的痕迹,我所处的位置,是图书馆的门口。
终于恢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