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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丁家村是我们这里最小的一个行政村,偏僻,指望城中村改造拆迁是没戏,地势不好,种什么都不能高产。加上原来路不好,没人愿意去投资,后来修了路,又能靠包装粉丝赚点钱,日子算是好过些了。不过你也知道,农村嘛,再怎么打零工,地里的活儿总是不能撂下的,那是命根子。种好地,大丰收,有农业协会组织着卖出去,才能宽裕些。”穆忻给诸航声解释。
诸航声略一沉吟:“要不,我就去他们村驻点吧。看看我们的女村长是怎么把一个村的工作抓起来的。”
张乐无限警觉,趁褚航声出去接电话的工夫抓紧问:“他结婚了吗?〃
“反正现在没老婆。”穆忻绕个弯,倒也实话实说。
“那不行!”张乐急赤白脸地反对,“把这么个人放在楠楠身边,太危险了!
万一他俩干柴烈火了怎么办?”
“楠楠……”穆忻表情很纠结,过好久才缓过气儿来,“拜托你别这么恶心行吗?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称呼过她。再说了,万一他俩好上了也是好亊。男未婚女未嫁,关你什么亊?”
穆忻瞥一眼张乐,果然就见张乐认真皱眉思考,过会儿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村里的警务室待着!早布控,早防范!〃
“你疯了?”穆忻惊讶,“这边的活儿谁做?”
“谁爱做谁做?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缺乏行动的勇气!”张乐说完,三两口吃完碗里的面,火烧秘股似地跑了。
诸航声转一圈进来,四处看看,纳闷地问穆忻:“张警官人呢?”
穆忻抿嘴笑,“他去掸卫革命果实了。”
褚航声琢磨一下,还是没弄明白,但穆忻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吃饭。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马路上农用三轮车的“突突”声,诸航声出神地想:这里,和几十公里外名店相比,衣香鬓影的商业步行街一样,其实,都是G城,都是省会。
其实,也不过几十公里,却是两个世界。就好像,几个月前,和几个月后的今天,对穆忻而言,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如今,穆忻的一天,愈发平淡无奇。
早晨八点钟照例是开例会,所长每天都有话说,都有任务布置,所长说完了是教导员,专门强调出勤情况。
“一个个的都紧张点,别那么懈怠!不知道咱所人手紧张吗?早来个三五分钟能办多少事?分局要搞规范化建设,第一个査的就是出勤。你们也看见了,局机关天天早晨用摄像头拍谁迟到,抓到就通报批评。现在整治到所里了,自己心里都得有数,谁要是害我被局里批评,我回来就拿谁开刀!”罗教导威胁,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张乐,你上午去趟丁素华家,看看她儿子有可能在哪里落脚。”所长插嘴。
张乐“嗯”一声,笑嘻嘻地捅播忻:“一块儿去?是郝慧楠他们村的,问完了中午你们吃炒鸡。”
“好啊,那我找人替我盯会儿户籍那摊儿,”穆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可以叫上我哥。〃
“那你也别去了。”张乐白她一眼,穆忻笑了。
当然后来穆忻还是像小尾巴一样跟上了张乐,破捷达轰隆隆地开往下丁家村,张乐把车停在警务室门口,一路往里面溜达。
先看见一老大爷,站在田埂边扒拉西瓜秧子,张乐挥手:“大爷,看儿子呢?”
“呵呵小张啊,就你知道我心疼这些瓜,”大爷回头看看张乐,扁扁嘴,“都怪今年两太多,看把我儿子淹的。”
张乐笑嘻喀地蹲下,递给大爷一支烟,开始聊家常:西瓜今年收购价多少钱?农技站的人来过了?要是咱的西瓜也能打着商标卖就好了,这年头有身份证的都是贵族,没见阳澄湖大闸蟹那一个个恨不得连户口本一起卖吗……
穆析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热闹,一边扯几根狗尾巴草编兔子,张乐聊天聊到一半? 扭头看见了,大喜:“多编几个,—会儿送给村长!”
然后扭头跟大爷解释:“出门也没给咱村长带点礼物,太不讲究了……”
穆忻瞬间被这人的厚脸皮吩得差点跌到水沟里……
那个上午,两人就在下丁家村这么走走停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逛街,沿途张乐起码跟三个大妈,四个大爷打过招呼,依次问候了对方家里房子整修,孩子上学,儿女打工等情况。并对其中一个患风湿性关节炎的大爷表示了亲切慰问,承诺要回去
上网查查有没有什么偏方。快到丁素华家的时候,好远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坐着敲核桃,张乐告诉穆忻,“就是他,儿子叫丁大志,三年前离开咱村,户口倒是没有迁走,据说出去打工,前阵子被通缉了,到现在还没有抓住。”
一边说一边扬声道:“大娘,敲核桃呢?我帮你。”
丁素华看看张乐,再看看身后的穆忻,咧嘴笑了:“你对象儿?”
张乐一边拿核桃一边笑:“我们同事,刚调过来,管户籍,我陪她下村转转熟悉一下,别哪次不留神迷路了。”
穆忻笑一笑不说话,也拿过核桃来敲,老太太仔细看看穆忻,突然说:“是个好姑娘,就是年轻的时候怕不顺遂。”
穆忻吓了一跳,用看神婆的目光盯着老太太看,张乐哈哈大笑,“大娘,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你们村长的!”
“她也一样,”老太太拿核桃砸了一下张乐的手,“你什么时候找对象?你爹妈不急?”
“急有用吗?大娘你儿子倒是结婚了,不是也不在身边?结婚不是标志,生出孩子才保险!哦不对,你儿子在外地,生孩子也会送回来。”张乐拍拍脑袋。
“说是得送他媳妇那儿。”老太太愁眉苦脸。
“哟,还真有媳妇了?我记得……他比我小好几岁呢?”
“你是不小了,大志今年都二十四看。”
“媳妇漂亮吗?带回来过?”
“哪回来过啊!”老太太坐久了腿麻,一边捶一边抱怨,“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如他姐,连他的叔伯兄弟都比不上。”
“叔伯兄弟到底是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张乐顺手把一个敲好的核桃仁扔到自己嘴里,被穆忻瞪了一眼。
“哎,可不能这么说,他叔伯兄弟前两天还来看我,给我送吃的,比他强。”
“他叔伯兄弟住得不远吧,远就不来了。”张乐垂着眼帘,继续敲核桃。
老太太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埋头继续敲核桃,张乐抬头看看老太太,笑一笑,转头又笑话穆忻,“你看你那架势,怕砸着手咋的?”
两人说说笑笑又敲了半天核桃,快中午的时候张乐看看手表,对穆忻道:“走,找村长吃饭去。”
回头跟大娘告别:“走啦大娘,有什么事往所里打电话找我就行。”
老太太“嗯哼”了—声,再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好远了,张乐才感慨:“老太太还挺警觉,看样子前些天赵旭辉他们来打听丁大志的下落把老太太给惊着了。不过这个叔伯兄弟好几年不来柱了,怎么想起来送吃的了?我看这意思应该不止送吃的,说不定还有钱……?
张乐嘀嘀咕咕地往前走,穆忻在后面晃荡着一把狗尾巴车,不紧不慢地眼着。结果还没有走到一半张乐的手机就响了,张乐掏出手机看看,五官快要皱成一堆:“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说完了收起电话,垂头丧气地看穆忻:“走吧,去大丁洼,有人的电动车丢了,还有一户的庄稼地半夜让人毁了,一条线,一起看看。”
结果一回头看见穆忻手里的狗尾巴草兔子,张乐越发窝火?
然而让他更加暴躁的事情还在后面——距离大丁洼还有几公里的时候,汽车抛锚了,原因彪焊得让人无语:没油了?
穆忻蹲在路边,嫌张乐丢人,把草兔子往他身上扔:“开车之前不看看有没有油?”
“你说得轻松,这所里开车不都靠蒙吗?给汽车加油得自己先垫钱,猴年马月能报销还不知道,这不就得少加点油,一次加三五十块钱的,我本来琢磨着打个来回是没问题,谁知道还要跑趟大丁洼……”
呜嘎哇啦手机响,张乐接起来,没好气儿:“甭催甭催,车没油了,让赵旭辉赶紧给我送点油来!”
说完了他转身回车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扔一瓶给穆忻,擦把汗抱怨:“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穆忻笑一笑,没说话。
回到派出所时已经过了中午,好在有人帮忙留了几个包子,放在微波炉里转一转,咬一口,皮厚馅小,但总算是口热饭。
穆忻刚吃两口就有人推门进来办业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脸拉得老长发脾气:“我们上午就来过了,说是户籍警不在,让下午再来。不就开张死亡证明吗,这么简单的事儿还得跑两趟。”
穆忻赶紧放下包子,接过资料湥У悖槐咛思绦г梗骸吧习嗍奔浠雇獬觯庠诠飧揪褪遣豢赡艿模看暗梦曳苫那
穆忻多少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也不便反驳,只是专心上网查找,俄而“呀”地一声,扭头看中年妇女:“老人过世了吗?怎么没销户口?网上显示还健在。”
中年妇女怒了:“人都死了好几个月了,怎么‘建在’?你们工作怎么做的?”
穆忻无奈:“老人过世后没有及时注销户口,所以没法开死亡证明,您得先注销户口才行。”
“怎么注销户口?”女人不耐烦。
“在医院去世的吗?那得持有医院证明……”穆忻一点点的解释,女人却愈发愤怒。
“国内真是繁琐得要死,早就让他跟我们出去,他偏不……”女人气愤地收拾好东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穆忻把脑袋埋回到电脑后,没敢再看她。
好不容易等女人走后咬了两口包子,接着又进来一个要给新生儿落户的,穆忻查点了一下证件,纳闷的问对方:“准生证上怎么少了一个章?”
对方一听就急了:“怎么会,我这就是从街道办事处领的准生证,不是造假的。”
“我知道,”穆忻手指准生证下方的一栏,“按咱区的规定,要在孩子出生后给母亲单位或者母亲户口所在地街道办事处报出生信息,信息审核通过后会由街道办在这里盖个章,拿着印章齐备的准生证才能来报户口……”
如此这般又费了一大通口舌,穆忻终于把对方送走了,这才坐回座位上,看着已经完全冷掉的包子,再没有吃的胃口。
刚好张乐出警回来,路过穆忻屋门口,笑嘻嘻地进来:“怎么了,有人欠你钱?”
穆忻没跟他犯贫,只问他:“咱这里以前发过跟户籍有关的各种‘明白纸’吗?就是那种张贴在宣传栏或者随着出生证明发放的。”
“明白纸?”张乐想一想,“没有,上次发明白纸还是村两委换届的时候,我帮人发过投票规则。”
穆忻点点头,随手打开一个WORD文档,开始起草一份新生儿落户明白纸和注销户口明白纸。
张乐探头看看,伸个大拇指晃悠:“穆姐你真是勤勉。”
穆忻一边写流程,一边叹口气:“要不是今天挨了骂,我也不想干这活儿,毕竟枪打出头鸟,我还是想想过会怎么跟所长请示比较好。他要是不同意,我干了也是白干。”
“我估计所长能同意,毕竟算个政绩嘛,”张乐笑嘻嘻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以前见过《犯罪成本核算》没有?”
“那是什么东西?”
“我最近从网上看见的,也记不清是哪个地区的派出所搞了这么个玩意儿,就是拿几个案件做例子,计算误工费、医药费什么的,用数字吓唬人,让大家脑袋发热想打架之前都悠着点。这不是夏天到了吗,民事案件高发。”
“挺好的主意!”穆忻赞扬。
“估计没太大的用处,不过倒可以试试。穆姐你帮我写个呗,你也知道我小学语文没毕业。”张乐笑呵呵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穆忻笑了:“行。”
“等我给你个草稿,你帮我组织一下怎么表达,”张乐掐指算算,“上次给副所长说了,每个警务区发几份贴宣传栏的话,得个百八十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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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是此起彼伏着农用三轮车的“突突”声,但在这间略有些空荡的办公室里,听着张乐的嘟嘟囔囔,穆忻却觉得如此平静。
虽然,有些感觉仍然陌生,但再不是最初的怨念,也不再是后来的绝望——在基层政府机关工作的第三年,她拿不准自己的心是麻木了,还是沉淀了?
到下午四点多,穆忻终于构思完了自己的“明白纸”内容,刚准备喝口水,却听见门外有人在哭。她犹豫一下,偷懒的心到底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敬业精神,转身关上电脑往楼下走。然而怎么也没想到,在一楼不算大的大厅里,一个嚎啕大哭的农村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