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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宇宙回来,跳起来与她拥抱。
“宇宙宇宙,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你先坐下,慢慢说。”
宇宙叫人换过热茶,又收拾了布样,握着她手,觉得今日终于可以与庄家欣平起平坐。
“你看你,越来越漂亮。”
“宇宙,我下月结婚,你一定要来参加婚礼。”
原来如此,宇宙暗暗叫苦,这个结婚专家,今年又在何处结婚,她哪里走得开。
“这次在什么地方?”
家欣娇嗔地说:“什么这次那次。”
宇宙陪笑,
“仍在康华尔。”
天下竟有这样好脾气的父母,宇宙艳羡家欣,一次又一次,他们为女儿主持婚礼,支持祝福她。
“我爸妈时常请客吃饭,大家乘机聚一聚,多高兴。”
“是是是。”
“请帖在这里,宇宙,这次,你不必穿伴娘礼服,你与宏子在我婚礼上认识,你俩非来不可。”
“你问过宏子没有?我可不能替他作主。”
“没人可代他作主,我一味死缠即可。”
正经事讲完,家欣站起来四处巡视,“婚后我也向爸爸要求拨款开设公司。”
“做何种生意?”
“做时装,专门替小姐太太订购所谓限额生产的皮鞋手袋珠宝,第一时间在本市穿出炫耀。”
宇宙松口气,“幸亏不是与我们争。”
“宇宙你真可气,你看你多能干,一下子什么都得到了,原先以为宏子与你更本不配对,可是听说今日他对你唯命是从。”
宇宙侧头想一想,“因为,我必须努力。”
“我也得好好做人,总不能明年又结婚。”
宇宙忍不住笑。
家欣吃完蛋糕离去,从头到尾,她没有提到男方是何种族裔做什么职业,那些无关重要,庄家欣不折不扣一生都是庄家的掌上明珠。
助手出来收拾。
宇宙问:“有无做成生意?”
助手摇摇头,“庄小姐玉笑珠香,敝店蓬壁生辉。”
“那就足够,说得好,这才是做生意应有态度。”
晚上,宏子见到宇宙说:“家欣像是永远十五岁,她在我办公室缠足一个小时,叫我前往康华尔参加婚礼,她又要做新娘。”
宇宙微微笑。
“我的福气是幸亏你一点不像家欣,你去不去?”
宇宙点点头。
“那么,我俩再走一趟,我只能逗留一天,康华尔对我俩有特殊意义。”
第二天,宇宙特别去请教专家该穿何种礼服。
“第二次结婚,新娘本人穿什么颜色?”
“我没敢问。”
“假设她不穿白色,那么,人客也不穿白,我一直认为如有疑惑,选淡黄或粉红香奈儿套装。”
“人各一套可怎么办?”
“婚礼原本是最闷场合,红白黑服饰均不宜,你说还有什么颜色可穿。”
“你替我选吧。”
“这真是我的荣幸,关太太。”
衣服送来,宇宙一点也不喜欢。
郭美贞一看,“都不像你,深粉红捆金边,可怕。”
“或者外套可以保留,配牛仔裤。”
“我见到某店有套灰色丝绒女士西装。”
“我立刻去看。”
结果宇宙准备三套衣服,就那一天穿着。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隆重,要做关太太了,得替男家着想,若孑然一人,才不怕失礼谁。
一日,她在店里穿着扎染背心及裙子,与助手看油漆色版,一个年轻女子进来,四处浏览。
女子身上正穿着郭美贞口中可怕的深粉红捆金边外套,什么限量生产,还不是人人都有,宇宙没好气地笑。
助手上前招呼。
她要看画,助手推荐了几间画廊。
她问了几个名字,助手把价格一一报上。
她说:“我其实不喜欢国画。”
助手感喟:“早十年我在巴黎见过米罗的版画不过数千法郎,现在当然涨上十倍。”
“那么,能否联络巴黎?”
“我们收取二十个巴仙服务费呢,你可愿意自己联络?”
“我不读法语,拜托你们。”
助手送她离去。
宇宙有点疑惑,问助手:“那是谁?”
“一位美国华侨,姓胡。”
宇宙想一想:“先收费。”
“明白。”
“多大年纪?”
“看她双手,大约四十余岁。”
宇宙点点头。
晚上,宏子同她说:“不如我们也在康华尔结婚。”
“我猜想一天不够,总得预先登记。”
“我叫郭美贞去调查。”
“郭姐按时收费。”宇宙提醒他。
宏子却不经意地回答:“谁不是呢。”
宇宙噤声,真的,谁不是呢,连她自己在内。
由此至终,关宏子看人看事,比她透澈。
宏子翻阅当日报纸,照例累极盹着,他太放心了,即将与他的歌诗慕结婚,她终于回心转意,她恐怕是目前最了解他的人。
宇宙接到一个电话。
“你可是宇宙,我是家欣爸爸,宏子在吗?”
“庄家伯伯,你好,我立刻去叫他。”
“他在忙?我同你说也一样。”
“不不,他没事,我去叫他。”
宇宙轻轻推醒宏子,把电话放在他身畔,他立刻转醒,“是是,我俩一定到,届时见。”
放下电话,他说:“下次不必叫我,我正做好梦呢。”
“什么好梦,说来听听。”
“梦见父母在我身边,父亲读报,母亲絮絮碎碎,不停说家务事。”
“那确是好梦。”
“你可有梦见父母?”
“我对生母没有记忆。”
“你即将结婚,可要请她们到场臂礼?”
“母女彼此心目中,全然没有对方,不必了。”
“我想你知道,要找的话,是可以找得到的。”
“我不想找她。”
“那样肯定倒也好。”
宇宙看着她未来丈夫,发觉他额角开始脱发,发线渐渐形成一个U字,老气横秋的他外型也比同龄男子较老。
宇宙忽然想起陈应生一头午夜般漆黑浓发,她老是想伸手指进去替他梳理。宇宙有刹那失神。
“在想什么?”
“继母知道我俩结婚是会高兴的,你们很有缘份,她一直感恩。”
宏子只说:“那是应该的。”
佣人捧出鸡汤面,他吃两口,嫌油腻,要回家吃厨子做的点心。
“宇宙,你也该搬过来了。”
每个人每件事都需听他安排,他从中得到乐趣,却不顾他人感受。
打算跟他一起生活的话,必须明白,对抗无益,量子与丽子是活生生例子。
宇宙陷入沉思。
第二天,那中年胡女士又来了。
这次,要求见张宇宙,“她是你们老板吧,我想与她谈谈。”
宇宙迎上去,“你找到适合的画没有?”
胡女士挺疙瘩,“其实我也不喜欢西洋画。”
宇宙笑,“墙壁留白也是好事,我家一张画也没有。”
胡女士凝视她。
宇宙有点警惕。
她心绪悲苦,真怕胡女士忽然开口说:宇宙,我是你的生母,我俩终于见面了,你好吗,结婚也不告诉我。
她静静等对方开口。
可是胡女士却这样说:“张小姐,我们是行家。”
“啊!”
“我在上海也有一家室内装修店,用最名贵材料,收最高价钱,大城市消费能力强壮,极受欢迎。可是看到你的噱头,我自叹弗如。”
宇宙一怔。
噱头是沪语,指虚假绰头。好比粤语中出术,并非恭维。
胡女士肯定染上一些比较轻佻的沪人习气。
宇宙沉住气微笑不语。
“张小姐,你年轻貌美,我与你拍档到上海大展鸿图如何,何必屈居小小一个县城?”
口才这样了得,宇宙不但没被得罪,反而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什么都好,只要别告诉她,她是她的生母。
“怎么样?资本你四我六,利钿五五分帐。”
宇宙笑答:“只怕我先生不让我两地跑,只得婉辞你好意。”
“你已婚?”胡女士好不失望。
宇宙点点头,第一次发觉有丈夫真好。
另外有外国客人进门,她去招呼别人。
过片刻,胡女士走了。
助手说:“她留下上海地址,请你有空去探访她。”
“有没有劝你去上海?”
“她表示可以升职加薪。”
“公然挖角呢,你怎么讲?”
“我说胡女士,我不但有丈夫,且有一个读三年级的孩子,我晚晚要替他补三小时功课。”
宇宙微笑。
她如释重负,整日心情愉快。
下午,郭美贞来找她。
宇宙实在忍不住,问她:“郭姐,你每次找我,都自出门该刹那计算费用吗?”
好一个郭美贞,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回答:“有时是,有时不,会计部自会核数。”
宇宙吁出一口气,“对会计部来说,我们都是一个档案。”
“你那个肯定复杂得多。”
宇宙很会开玩笑,“你年资深,厚一点。”
郭美贞加一句:“每年开一本新册子,你也是。”
“有事吗?”
“英国注册结婚需预先登记,宏子决定回来签字。”
宇宙松口气。
郭美贞忽然说:“奇怪,他的反应与你一模一样。”
“怎么样?”
“大家都如释重负。”
宇宙一怔,他也觉得越迟行礼越好?
怎么回,他一早希望结婚。
“你什么时候搬回大宅?”
宇宙回过神来,“从康华尔回来再说吧。”
郭美贞说:“大宅园子新添一张乒乓球桌,我忍不住玩了一会。”
宇宙意外,“你与谁对打?”
“我拉住司机,他不还手,我赢了他,乒乓这件事,讲对手,太强太弱都不行,需旗鼓相当才好玩。”
宇宙微笑,“有对手已经很好,至少球会得回头。”
“想到读书时,爱上乒乓,下课后与同学三盘两胜,打个痛快淋漓,一头大汗,衬衫往背上贴,真好玩。”
那时什么都是美好的,男同学走过来,解下'孛页'子上毛巾,替她擦汗,两个人拥着对方的腰身,经过翠绿草地,到小酒吧去喝冰冻啤酒。
郭美贞低下头,她当然知道一生最好时刻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两千平方尺面积公寓及两架欧洲跑车。
宇宙笑说:“我陪你打。”
“你?不要你。”
“你还挑剔呢。”
“大事由天,小事由我。”
她走了。
下午,众同事合力撮成一单生意,本月终告收支平衡。
宇宙咀嚼着郭美贞的话:大事由天,小事由她。结婚是大事还是小事?
对庄家欣来说,小事耳,每年举行一次。
对张宇宙来说,肯定是大事,她害怕结婚,但是一旦结婚,又永远不想离婚。
宇宙怕煞离乱。
第二天她失手摔落一只法国嘉利闪光玻璃花瓶。
眼看就要打破,宇宙百忙中伸出腿去挡了一下,把它撞到地毯上落下,幸保不失。
宇宙膝头撞起一大块瘀青。
她雪雪呼痛。
宇宙连忙找来一管药膏,趁同事出外午餐,坐在一角,轻轻撩起裙子,在小腿上搓揉,搽了药膏止痛散瘀。
这时,忽然有人抬起那只嘉利花瓶,轻轻放在茶几上。
宇宙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凝视她。
她连忙放下裙裾。
不知怎地,宇宙涨红面孔。
那年轻人也有点讪讪。
这一切不过是看了小腿皮肤。
终于宇宙站起来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啊。”他像刚刚想起来,“听说你们代理鲍候斯家具。”
“敝店有目录。”
“可以看一看吗?”
“可到这边来。”
“我闻到咖啡香气。”
“替你斟一杯,我们还有自制的巧克力饼干。”
他坐下来,挑了两件家具:一张深棕色皮沙发及一只同款四方大茶几。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一盏大水晶灯,他看了看价格,吸口气:“怎么负担的起。”
宇宙毫不犹豫地说:“那么,欠债好了。”
他笑着伸出手来,“我叫邓幸。”
他接着放下名片,写出支票,“家具到了通知我。”
他推开玻璃门离去。
宇宙看着他的名片,上面写着“蒋黄邓建筑事务所。”
还没读完名片,他又回来了。
宇宙看着他微笑。
他用拳头掩嘴咳嗽一下,有点腼腆,神情可爱,他说:“我想要那只嘉利花瓶。”
“没问题。”
“还有。”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