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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太一走,宇宙吩咐下去:“叫她签合约由我们全权负责,然后,睡房髹深紫色,客厅大红,还有,金色浴室。”
同事咧开嘴笑,嘴角从一只耳朵拉到另一只耳朵。
“黑丝绒窗帘,天花板镶镜子,粉红色大理石地板,找一张毕加索哭泣的女子复制品挂书房,大门打造成月洞门,别忘记檀香木花架子。”
“我们会不会接到投诉?”
“所以叫她签署授权书。”
大家太知道她们之间关系,认为一点也不过火。
下午,郭美贞出现。
“郭律师,今日大驾光临,你代表什么人?”
“我一直是关宏子手下。”
“什么事呢。”
“我来同你讲,你可以随时重新约会。”
“我知道。”
“听说有位英俊男同学天天来。”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但是,你们从来不曾一起出去过。”
宇宙微笑,“这才叫做追求呀,郭姐,我享受接受与不之间的张力。”
“我由衷羡慕。”
“郭姐,我又活回去了:与同龄男生厮混,试探对方意思,考虑第一次约会是否应当接吻,该穿何种样性感衣饰……”
“听说那男生极其英俊。”
“高大硕健,会笑的眼睛,懂得选玉簪花送人,拥有许多闲情。”
郭美贞长长吁出一口气。
那样的男生市面上还是很多的:陈应生、邓幸,不过,女方也需有些条件,才有资格同他们玩:她们必需经济独立,永不可能成为他们负担。
“每次来,他坐你那位置,身体微微往前倾,像是想握住我的手,叫人紧张。”
宇宙仰起头笑。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为着自己店铺名誉,请做多一个比较文雅的室内设计供张太太选择。”
宇宙哈哈哈大声笑,“郭姐,你说的是。”
玩笑开到此处为止。
伙计们又赶了一个设计出来。
可是,世事多意外,那么文雅的母亲,女儿的品味却比较独特,她选择第一个设计,并建议加一顶黑纱钉亮片的帐子,以及一盏夜总会用的反光镜子球。
啊。
大家震惊得不会说话。
半晌,一个同事说:“鲍狄路。”那是上世纪初美国南部的妓院。
宇宙笑出眼泪来。
还有什么难得到她呢:未婚夫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还帮他们装修新居,做得似座妓院。
就是这单生意,已叫他们全年收支平衡。
之后,人流就比较疏落。
宇宙再也见不到关家的亲友伙计。
新生活早期有点不习惯,电话一响,总以为是关宏子找,叫她在一小时内收拾行李赶到飞机场与他会合一起出远门。
但是没有,他拿得起放得下。
宇宙有点寂寥。
她找出胡女士名片,打电话过去,胡女士意外,满是笑意,“是否有机会谈谈?”
“我想到上海看看。”
“我做东,请你吃遍上海。”
“我可否带一个朋友?”
“加多一双筷子而已。”
“一言而定。”
就这样讲好了。
那个朋友,傍晚见面,宇宙闲闲地,十分技巧地说起上海之行: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在美国西雅图出生。”
“祖籍呢,父母,祖父母在什么地方长大?”
“中国,让我想,曾祖父在杭州做钱庄。”
“同我一样,你是江苏人。”
“你回去寻根?”
“去看看也好,听说新旧汇集,热闹得不得了。”
邓幸想一想,“我愿意陪你去。”
宇宙立刻说:“我想讨得你专业意见,看投资气候优劣。”
邓幸笑起来,“我尽力而为。”
水到渠成,十分愉快。
他忽然握住宇宙双手,轻轻说:“比我想象中还小。”
过一阵子,宇宙才轻轻挣脱。
她左边脸颊有稍微麻痹的感觉,真好,细胞全无恙,敏感依然在。
他们结伴去到慕名都会。
邓幸说:“鼎鼎大名,如雷贯耳,英语字典中有『被上海了』一辞,指受骗、绑架、在大千世界中迷失。”
“不名誉。”
“一个人一件事出名,多少总带些神秘的不名誉色彩,那才引人入胜。”
这是在说谁呢,宇宙微笑。
她说:“北京广东等地名英文早改作拼音,只剩上海与香港照旧。”
“特殊才华特殊例子。”
宇宙十分高兴,说说笑笑,很快抵'土步'。
胡女士亲自来接,休息过后,带他俩大吃大喝四处游览。
城市新区建筑物没有一丝协调感,杂乱新奇得另成一格,倒也有趣大胆。
旧区情调令宇宙赞叹不已。
邓幸叹口气,“名不虚传。”
宇宙说:“真像巴黎,一般是盘地加河流。”
邓幸说:“我的法语一直没学好,你呢?”
碟子上点心还剩一只小笼包,宇宙知道邓幸特别喜这种鲜肉馅一口汤的点心,连忙夹起放到他碟子上。
邓幸一声谢送到嘴里。
胡女士看在眼里,怪羡慕。
她轻轻说:“这就是所谓如胶如漆。”
宇宙笑,“一只小笼包?”
“你俩喁喁私语,好不熨贴,分明恋爱中。”
宇宙否认:“不不,他是我专业顾问。”
胡女士笑了,她请他们到南京东路的店里小坐。
店名飞芸,装修如一间茶馆,不约而同,叫客人松弛愉快,完全不像是来花钱,而是来休闲的地方。
胡女士遗憾地说:“我的助手专业知识不足,得好好训练,我想派人到你处学习,愿以股份换取你宝贵经验。”
这十分公平。
“你或可送他们出国阅历,学好英语。”
“我想一想,给你提一个具体方案,立一张简单合约。”
胡女士说:“宇宙你年纪轻轻,做事经验步骤如此精密老练,叫人诧异。”
宇宙微笑:“我年纪不小了。”
“我亦欣赏你们办事作风:一是一,二是二,什么都事先立约说个一清二楚。”
邓幸说:“我与宇宙想到城隍庙逛逛,家祖母曾说那里有极精致扇子。”
胡女士纳罕,“有那样地方?我都不知道,我陪你们往玉佛寺吧,接着到东台古玩市场游览,倦了去真爱酒吧喝一杯啤酒;再到香樟饭店晚餐。”
宇宙与邓幸都笑了。
胡女士感喟:“我开头以为品味就是把品牌衬托得十全十美往身上罩,见过你俩,才知什么叫风流倜傥,真的称心如意,爱怎样打扮都潇洒好看:扎染毛衣衬牛仔裤,西装配猄皮凉鞋……”
邓幸连忙说:“我们够邋遢,你别见怪。”
晚上,他们承认:“上海人真叫人舒服,他们特别聪明伶俐圆滑,人也漂亮。”
“胡女士一讲沪语,我侧耳聆听,作为男子,真不介意到上海工作。”
宇宙说:“玩得真痛快,我吃得胖了好几磅,前天胡女士才问:怎样才可以像我那么瘦。”
“真的,你为何那样瘦,是有心事?”
“家母辞世不足一年,我又刚解除婚约。”
“对一个女子来说,确是最大打击,需时间治愈。”
他们本来打算乘船往苏杭,但是实在留恋大都会,逛旧货摊就一整天。
“这是个宝藏,明式仿造家具竟做得这样精致。”
胡女士说:“大量出口后质素已经差许多。”
她带他们参观朋友居所,美轮美奂,水准甚高,但一如胡女士说:太过工整,几乎照着建筑文摘各种设计图来做,有欠个人品味。
“你看我们可有发展?”
“市场较香港大百倍。”
“目前趋势是越贵越好,消费能力直线上升。”
“要多来学习。”
胡女士微笑,她目的已达。
这时,他们路过一个地方,宇宙好奇问:“什么叫少年宫?”
“青年康乐会所,从前是大世界游乐场。”
“呵,进去参观。”
走到二楼,只听见噼啪声不绝,原来是一个乒乓球练习场地,数十张乒乓球桌共处一室,少年男女个个精神奕奕,身段敏捷,不停来回奔跑,接球发球,这是比赛,不是游戏。
宇宙看得呆住。
“真精彩!”邓幸走近去看。
高手过招,其逢敌手。
邓幸在她耳畔轻轻说:“你若喜欢,我们回去也置一张球桌苦练。”
宇宙微笑。
她从来不喜欢球赛。
但是她终于找到平手,与邓幸能够长远吗?她不知道,但是,享受目前的感觉已经足够。
她挽着他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她不矮,他却还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穿球鞋,她只到他耳边,这样强壮身型的男伴,女生梦寐以求。
假期结束,胡飞芳送他们到飞机场,依依不舍:“记得再来。”
“一定。”
邓幸轻轻说:“不如置一座公寓,闲时来住几天。”
宇宙抬起头,看见候机室对面有一个年轻男子凝视她,双方目光接触,他马上不好意思转头避开。
这男子与邓幸完全不同类型,他带着许多摄影器材,与同伴一起,像是不知从何处完成任务回来。
他的朋友是外籍人士,摄影器材箱上挂着那人所熟悉的黄色长方框标志。
呵,国家地里杂志,宇宙心向往之。
那么少时间,那么多有趣的男生,张宇宙伸一个懒腰,她此刻是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