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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知道了。”
傅瑾的声音有些僵硬,沈延亭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淡淡道:“也不算早。知道你和他一同去过陈管家那里时,我才开始怀疑。如果不是你拿的砒霜,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傅瑜他自己。只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是自杀。”
“为什么……为什么!”
傅瑾猛地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掷,见一旁小白趴在地上,便冲着空中大声道:“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么!”
沈延亭回头,见傅瑜盯着信看,面色晦暗不明,不由朝傅瑾道:“冷静些,先听听他是不是想起了什……”
话音未落,傅瑜却已经穿过他们飘出门去了。沈延亭盯着门看了半晌,无奈道:“说实话,我虽猜到他是自杀,却也没想到缘由竟是如此。”
傅瑾颓然地跌坐在椅上,那封承载着傅瑜死前最后思绪的信则随着傅瑾无意识的松手而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近廿载,吾不敢稍有懈怠。然身为庶出次子,居长兄之下,每见其德性,深感吾之卑微。吾自觉才浅,然亦非驽钝,假以时日,亦能有所成。然府内上下,皆以兄较之,以为余之不及,未尝稍有褒扬……兄待吾甚厚,然日日比之,吾饱受煎熬,不得所脱……”
这封遗书确实充满着傅瑜生前的怨念。庶出的身份,旁人有意无意的怠慢,父亲的忽视,母亲的严苛,足以让人滋生不满愤恨之念。再加上兄长又无可挑剔之处,还待他亲厚,让他连发泄不满的途径都没有,只能憋在心中,日复一日,怨恨命运的不公。而与何家结亲之事,只怕对傅瑜也并非没有影响。同为傅家子弟,自己倾心的女子却绝无嫁给自己的可能,只因傅家有一个处处强于自己的兄长。
只是这样一来……沈延亭捡起地上的信,看了看傅瑾,他只怕是把责任全归到自己身上了。一直努力维系兄弟情谊的兄长,忽然得知弟弟是被自己逼得自杀,只怕一时难以接受罢。
沈延亭皱着眉反复浏览着傅瑜的遗书,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现在这样,自己还是不要再做无谓又险恶的猜度了。只是,沈延亭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踏梅要藏着这份遗书不肯公之于众?若不是自己使计逼迫,她是打算隐瞒一辈子么?
沈延亭正在沉思,冷不防傅瑾低沉的声音传来,“瑜弟还在屋内么?”
沈延亭有些错愕,摇了摇头,“方才出去了。”
“是么……”傅瑾站起身,从沈延亭手中拿过遗书,缓缓道:“我也走了。”
“你——”沈延亭犹豫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傅瑾背对着他,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便沉默着走出了门。
“他看起来很是消沉。”
沈延亭怔了怔,转头才发现,青昙不知何时现了身,依旧一身青色衣衫,正玩味地望着门口。
沈延亭猜想,他这几日应该一直都在傅府,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一清二楚。
“唐公子已经离开了?”
“可以这么说。”青昙笑了笑,又道:“这么说来,算是真相大白了?但凡这富贵人家,总有些龃龉之处。兄弟阋墙,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沈延亭无言以对。他所认识的傅瑾与傅瑜,原不该是这样的关系。不过,一直以来他对傅瑜的认识,不过出自那个记忆全失的魂灵,和众人口中的描述。真正的傅瑜是什么模样,他根本无从得知。
“看来沈公子并不是这样想的。你与傅家兄弟不过萍水相逢,现下真相已明,你难道不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过回以前的清净生活了么?”
的确如青昙所说,可沈延亭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在这短短几十日内,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样的改变。过回从前的生活,意味着他又将是孑然一人,不再有人宽慰他、温暖他,也不再有人理解他。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沈延亭。
看沈延亭陷入沉默,青昙知道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某些变化。情至情断,从来由不得自己掌控,这一点上,人与妖并无差别。
青昙忽然有一丝怅惘。
“沈公子,凡人生死离别均是寻常,总会过去。你心中若有了挂念之物,还是好好珍惜为上。我也该回去了,你若还会回到从前的住处,那便去同我打个招呼罢。”
青昙说完便再次消失了。沈延亭静静盯着他消失的地方,想了许久。的确,今后会如何,他不敢断定,但至少当下,他还有想要去做的事。
那便去做罢。沈延亭告诉自己,仿佛他的人生从未如此清明过。
半个时辰后,傅府突然热闹起来。原因无他,看到了傅瑜遗书的傅清源命人来叫踏梅去正厅问话,也顺道请上了知情的沈延亭。
踏梅病得昏昏沉沉,全靠玉荷支撑着。沈延亭身为外人,站在一旁心里很是别扭,看着这番阵仗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感。
傅清源板着脸,冷冷道:“你为何藏匿傅瑜的遗书?你还知道些什么?”
踏梅恍若未闻,静静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傅清源脸色更加难看,陈管家忍不住出声道:“老爷,踏梅还未痊愈,脑子只怕还不清楚,恐怕问不出什么来。沈公子一直帮着大少爷调查,不如请沈公子来说说情况?”
对于陈管家来说,傅瑜是自杀的这个事实只怕是现下最好的结果了。沈延亭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语气平淡地概括了近几天发生的事,从与傅瑾设计闹鬼到踏梅交出遗书,省去了所有不该说出的细节。
“至于踏梅为何要隐瞒真相,在下也无从得知。”
傅清源没有回应,尴尬的沉默弥漫开来。沈延亭若无其事地站着,像是看一场热闹般。他已经不想去猜度傅清源是否有些许悲伤难过,对于遗书中傅瑜满纸的控诉,他究竟有没有丝毫的愧疚。
不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了。需要背负一切的,是另外的人。
“夫人!夫人!”
伴随着呼喊声出现的是神色激动的二夫人。她目光一捕捉到堂中的踏梅,立刻从门口扑了过去,推开玉荷,掐住踏梅的脖子厉声喊:“你这个贱人!我儿子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你的事你要这样对他!”
大夫人急忙起身欲分开二人,“瑜儿是自杀,怪不得她。”
二夫人摇晃着踏梅,“自杀?那她为何要隐瞒?她让全府的人都以为瑜儿死于非命,她安得什么心?”
踏梅没有丝毫反抗,二夫人“啪”的一声,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掌印。
“你从小就服侍瑜儿,我们母子对你不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这么信任你!”
“够了!”
傅清源一掌拍在扶手上,二夫人霎时噤了声。
“丢人现眼,给我回去!”
二夫人一下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抱恙的身体显然支撑不住如此激动的情绪,她颤抖着咳了起来。
“把我的……咳咳……儿子……咳咳……还给我……”
在傅清源示意下,几个下人扶起二夫人,半架着她离开了。她不甘地挣扎着,但那力度太微不足道,她已经没有权利再发泄她的悲伤和愤怒了。
“那便这样罢,”傅清源神色终于现出难掩的疲惫与倦怠,“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再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问不出便算了。”
踏梅的动机并不能改变什么,因而已经不重要了。
傅清源转眼看向沈延亭,“让你见笑了。”
沈延亭敷衍地应着,“哪里,傅老爷请节哀。”
伴随着他尾音的,是玉荷的一声惊呼,因为踏梅终于支撑不住,又一次晕倒在地。
数九寒冬,仍在继续。
☆、第 28 章
是夜。
沈延亭静静坐在炉旁,烛火将他的身影映上墙,拽出一片阴影。
傅瑜不在,沈延亭并没有在傅府找到他。或许他比傅瑾更难接受这个真相,沈延亭觉得他也许是想独自呆着。而那只猫已是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被沈延亭安置好了等傅瑜回来,虽然他说不准,傅瑜还愿不愿意再做一只猫,也说不准,傅瑜还会不会回来。
沈延亭在等傅瑾。
待门外传出些声响之时,沈延亭终于松了口气。傅瑾推门而入,手里拎着酒,显然是想以醉消愁。
沈延亭见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不在,至少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
傅瑾点点头,依旧沉默着,坐到沈延亭对面,斟满酒径自喝了起来。
此刻的他,应该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安慰。沈延亭陪着他,一口一口抿着酒,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他刚住进傅府的那晚。那是沈延亭数年来第一次在冬夜里感受到入骨的温暖,仿若跌入了一个朦胧的梦境里。那时的傅瑾热心诚挚,但沈延亭对他仍有防备。却不料这些日子下来,傅瑾一如既往,自己却已不复当初。
沈延亭皱着眉想,究竟是怎么回事?从何时起,他会掌灯夜待傅瑾的到来,只为了说上几句话?从何时起,他开始在意傅瑾的想法,言语间少了讽刺多了宽慰?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尤其是面对傅瑾时。从前的沈延亭心如止水,现在却像死灰复燃般,着实有些可笑。
“延亭……延亭……”
对面的傅瑾似乎已经半醉了,无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沈延亭心头一跳,定了定神,问:“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恨?”
“不是。是他一念之差走了歧路,与你无关。”
“呵,与我无关,怎么会与我无关?”
傅瑾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接着满上。
“若是与我无关,他现在或许还好好地活着。”
沈延亭不由得有些焦躁,伸手握住傅瑾的手,认真道:“这一切的根源本不是你,你无须如此愧疚。小瑜……傅瑜若活得艰难,那死对他而言亦是解脱。”
沈延亭何时这么主动过?傅瑾有些迷蒙,无意识地握紧了沈延亭的手,“解脱……”
沈延亭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回来,却不料傅瑾忽然使劲一拉,将他一把拉了过去。沈延亭闪避不及,顺势扑倒在傅瑾身上。
他有些恼了,瞪着傅瑾,刚想推开他,傅瑾便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的颈边。
沈延亭僵直了身子。他知道傅瑾需要安慰,但他还从未和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沈延亭从头到脚都不习惯,却又狠不下心来推开他,只能由着他继续抱着。
不一会儿,他感觉到了颈项上些微的湿意。
沈延亭抬起手,缓缓地抚上傅瑾的肩。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延亭甚至以为傅瑾已经睡着了,他却突然出声了。
“延亭,我喜欢你……”傅瑾彻底醉了,只想顺着本心行动,侧头吻上沈延亭的颈侧,呢喃着。
沈延亭彻底怔住了。颈边温暖柔软的触感既真实又虚幻,他脑中耳边一片嘈杂纷乱,什么都理不清了。傅瑾靠近时那些诡异的情绪,避之不及的态度,都开始若隐若现地向他传达着什么。
他突然想起傅瑜质问他的话。
“你是气我亲了你,还是气他?又或者,你是在意我这样做,还是在意他?”
“我和大哥,在你心中是不同的么?”
沈延亭手抵住傅瑾肩膀撑开些许距离,蹙眉困惑地看着他。傅瑾伸手抚过沈延亭的眉间,头也迎了上去,迅速而坚定地吻住他。
唇舌相缠,傅瑾丝毫不给沈延亭躲闪的余地,双臂也慢慢收紧。方才沈延亭喝下的酒似乎慢慢也起了作用,他觉得周身都腾起热度,意识也昏沉起来。
沈延亭屈服了。
蜡烛径自烧着,没有人去吹熄它,让它留着一夜的光热,滴尽了烛泪,最后才缓缓地熄灭。
宿醉的傅瑾第二日头痛欲裂,然而身体的疼痛却稍微减缓了内心的痛楚。他已经平静多了,因为至少还有值得让他欣喜的事情。
今晨,他和沈延亭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他是在理清自己,沈延亭却是因为尴尬。半晌,他伸手握住沈延亭的手摩挲,低声道:“昨晚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延亭不语,却也没有抽开手。
“关于瑜弟……”
“关于他的死,”沈延亭打断了傅瑾,“还有没有解开的疑点。”
“什么?”
傅瑜的遗书实在出乎意料,大家都还没来得及细想。沈延亭也是突然想到,“他既然是自杀,为何要选择如此奇怪的方式,像是要引人往谋杀去推测一般?可若是要嫁祸,他却留下了遗书,这又是为何?”
傅瑾沉默不语。
“至于踏梅为何藏匿遗书,更是无从猜测了。”
“难道不是因为怕大哥伤心,所以藏起来的?”
沈延亭一惊,手蓦地缩了回来。他回过头,傅瑜正悬在半空,有些揶揄地看着他。
沈延亭皱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