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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抄-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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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青鸾便会抱着他,再唱一遍渡魂的调子给他听。
  起先调子还有变化,渐渐的就开始固定了。
  悠远的调子,像微风沁入门帘,在斗室旋转,渐渐地便生出馨香。
  他们彼此拥着,白泽一次次死而复生,青鸾一遍又一遍唱着这渡魂调,从来不说,但都有一种越来越强的期望,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曲子有名,叫做春抄。
  青鸾说了,什么是春,是万般苏醒,是化雪融冰,是柳枝新绿,是不猜不忌,是不离不弃,是辗转千里,终究有你。
  “人的魂魄,最先去的不是往生河,而是最留恋欢喜的地方,所以死前都会觉得暖和,觉得跋涉千里,终于寻到了春天。”
  抱着白泽,青鸾说这些,往往便会有些向往。
  白泽多数不会说话。
  大约因为他是异类,所以每次死前,他并不会觉得暖和,无论青鸾怎么一遍又一遍唱着春抄,他都只觉得冷,觉得迷茫,就像赤着脚,站在一片无际的白水中央。
  这一些他不想告诉青鸾,他只会仰着头,要青鸾唱一些欢喜的歌。
  青鸾便唱,穿着天青色的衫子,枕着一碧如洗的天,脸颊光洁,连一根黑发也无,年年岁岁,这么一首又一首的,便给白泽唱了三千年。
  什么时候他不再化作兽型,白泽已经不记得了,只道他修为高深,以后永远都是这样了。
  二十多岁的模样,脸有点圆,鼻子微微上翘,他很喜欢。
  所以当有一天,他唐突见到他真身的时候,只感觉心突然悬空,旋即又坠入冰河。
  那是怎样一副模样。
  青鸾,传说中的神鸟,已经落尽羽毛,四肢僵硬,形容枯朽,立在那里,就像一具风化已久的干尸。
  原来他只是妖,而妖会老,会病,而那仁慈的上神赐予他的,就只是不死。
  活了三千年的鸟妖,得过世上几乎所有的绝症,老到枯朽石化,却仍化作他喜欢的样子,一日日的,给他唱那融冰化雪的春抄。
  “我这副模样你必定害怕。白泽,不是我非要陪你,只是我不知道,没有我你会怎样。”
  说这席话的时候,青鸾没有再化作人形。
  白泽当时痴了,说不出话也流不出泪,有那一刹仿佛灵魂抽离,不再是自己。
  “所幸我的声音没老。我做了一个碎片,如果我不在了,你可以拿它渡魂。这样,我也算说到做到,没有骗你。”
  又过半晌,青鸾又轻轻道,慢慢走了过去,虽然老迈枯朽,但仍歪着头,就像春日初见,那样微微惊异不尽缱绻地看着白泽。
  “青鸾,我一定实现你的心愿!”
  说到底,白泽已经没有任何凭靠,只好自己哄骗自己,大了舌头把这句话又说一遍,说完伸出手,去够莫涯跟前的水杯。
  杯子里面是空的,莫涯就提起茶壶,慢吞吞替他倒茶,一边轻声:“心愿,他有什么心愿?”
  白泽的确喝得很大了,端着个杯子,却找不到嘴,趴在桌边,乱糟糟地笑,“他的心愿,我不告诉你……,是逆天!”
  “要上面那些人知道,不是谁的命运,都是他们能一时兴起决定的!”旋即他又加了一句,茶杯终于找到了嘴,于是一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上面哪些人?”
  “你在套我的话,我知道。”白泽将杯子又推了过来,醉眼看他,青鸾一样歪着头:“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跳崖?”
  莫涯一怔,那口已经憋了许久的呼吸慢慢吐了出来,穿过腑腔,火烧一样地疼痛。
  “因为被椴会折辱?”
  “因为要对那绪撒那样一个谎?”
  “还是因为所有一切叠合,让你觉得活着是这样累,累到你莫涯也没法承受?”
  被这么一路问下来,莫涯就又慢慢吐口气,道:“是。那时候我只是不想活了,并没有想那么多。一时冲动和软弱,我到底还是肉身凡胎。”
  “那如果你已经累了千年呢?”白泽这一刻好似又清醒了,咄咄逼上来。
  “累了千年,是你还是青鸾?”
  “都是。”白泽一把捉住了他手:“我不怕告诉你,那种能够穿越时空的门是有的。叫做第八重门,当年太岁被封,貔貅死后的魂魄没法破灭,就被上神们送进了第八重门,转世成为左柟。是青鸾在那扇门前把他唤了回来,可是他当时已经衰竭,出了些差错,所以没能唤回他的肉身,只召回了他的魂魄。”
  “那我呢?”
  “你们是怨侣,太岁和貔貅本来也是怨侣,你是太岁最最合适的肉身。”
  “而太岁被关在第九重门,所以你们就哄骗我,让和尚心甘情愿挖心开门。”
  “他本来就是月光王,和你生生世世纠葛,挖一颗心给你,还算少了。”
  “月光王?”
  白泽一愣,到了这关键的地方,却不再往下说了,松开他手,又回复醉态,起身,摇摇晃晃出门,“好了,该说的只有这些。你只需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完成青鸾的心愿,这是你的宿命,没有一丝一毫偶然。”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是春,是万般苏醒,是化雪融冰,是柳枝新绿,是不猜不忌,是不离不弃,是辗转千里,终究有你。
  自己看着也很窝心,用这个做题目,春抄,多好的甜文哪哪哪哪…………
  第四十六章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白泽还在客栈后街的污水塘里打呼。
  国师站在窗口,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下楼去,打开了客栈后门。
  说到底他还是椴会的客人,要是椴会回来,看见他睡在污水塘子里面,会怪罪自己。
  “大人,主人说过,他要去至少五六天,我开了间房,您可以在房里等他。”弯腰到烂泥塘子里面扶人,他右臂伤口撕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白泽人醒了,酒却还没醒,爬起身来,见到自己一声泥污,不由十分嫌恶,将两只手在他身上擦来擦去。
  国师抿着唇,没有躲闪。
  “我不等他了,你告诉他,我给他青鸾的遗物,让他最好莫要辜负了我。”
  扶着国师的肩头,白泽还是摇摇晃晃的。
  “还有,你和他,都莫要再招惹那绪,这话,我是最后一遍说!”
  “主子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国师略略弯腰。
  “没错,他就是月光王,月光王的确曾经是三界战神。可是他已经没有了怒魄,而且现在的他连觉魂都没找到,根本就是凡人一个。我和他是故交,你们莫要再去招惹他,告诉你主子,千万别以为,我……呃……只是一个一心求死的废物。”
  说完这句,白泽又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的,孔雀蓝袍子拖着泥浆,真的便扬长而去。
  从潜龙渊回来,椴会带回一个匣子,但神情并不十分高兴。
  因为苗疆潮湿,国师右肩的伤口很疼,但还是挣扎过来,替椴会沏了杯茅山雪芽。
  椴会神情恹恹,捏了一会眉头,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门外就进来一人,一个长相平凡的女人,独臂,穿着白衣,身上背着半人高一个看着很精细的器械。
  进门后她朝椴会微微颔首,就把身上东西卸了下来,在屋里悄无声息地架起。
  虽然国师不大懂行,但到最后,还是依稀看出那是个样式比较独特的梭织机。
  “这是天梭。”迎着他目光,那女人笑了一笑,很是和善:“我叫慧娘,织女族人。”
  “我叫费季丰。”不知为什么,国师有点眼热,低低看了椴会一眼。
  这是他的本名,说实在有些俗气,他只说给椴会一个人听过,只是不知椴会有没有过心。
  “跟着我的人在隔壁。”椴会的心情这时看来更差,不断碾着眉心:“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把他的胳膊给你。”
  “他不在隔壁。”慧娘抬起了头,轻声慢语。
  “他就在这里。”这一句,她是对着国师,虽然姿色平常,但一双眸子却在流光,剪水盈盈。
  织女族先天残疾,需遇着有缘人献上手臂,才能在天梭机上织出也许一生只得一件的宝物。
  世上最难是缘,所以虽然要的是人家膀子,但织女族对有缘人总是满含情意,就好比织女真的遇见了牛郎。
  “是他?”
  半晌,椴会才会过意来,转眼间雪霁云开,看着国师,神色很是欢喜。
  “是。”慧娘低头,梭子拿在手里,微微颤抖。
  唯一不明白状况的就只有国师。
  “本来那根鸟筋,上面积着千年沉疴和怨气,再加上这里的巫术铸剑,是可以铸成一把奇剑的。但是这根鸟筋断了,虽然勉强铸成了两把短剑,但到底煞气受损。”椴会觉得自己很有耐心,居然对一个炮灰这样大动干戈解释,“所以我需要一个织女族的人,来给我用异材织成剑鞘,接驳和贯通这枚剑的灵气。”
  国师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有些迷蒙地看着椴会。
  “你曾说过,只要我需要,你什么都愿意献给我,对不对?”椴会于是单刀直入。
  “是。”到了这个时候,国师益发不能给自己退路,于是双眼热切看着椴会,低贱而痴迷。
  “那你肯定不会介意,再给我你的另一只手。”
  椴会轻声,在国师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拔剑,刃光雪亮,风一样轻声划过他左肩。
  甚至还没有觉得痛,只觉得那么一瞬的凉,国师最后一只手臂就离开了自己身体。
  在倒地之前,他看见那枚长剑举在自己头顶,上面甚至一点血污也没有沾到。
  自己献给椴会的宝剑,名叫离魂,果真削铁如泥离人魂魄。
  “主人。”他有些迷乱,才刚开了口,椴会就过来,连点他几处大穴,止住了他断臂上的鲜血。
  疼痛这时候才排山倒海,他脚步趔趄,很快就倒在椴会脚下。
  而椴会并没有看他,只弯腰捡起他的断臂,交给慧娘。
  慧娘有些颤抖,将断臂接上自己左肩,那些血肉似有魂魄,很快便嵌进她身体,经脉联通,只是一瞬,五指竟已能活动。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沉疴织出剑鞘,能让两枚剑灵气贯通的剑鞘。”慧娘轻声,也不再看向国师,只看着自己手里的梭子,脸色潮红,显然期盼这天已久。
  “主人……”国师这时的意识居然还没涣散,只仰着头,双目赤红看着椴会。
  “你放心,等沉疴剑炼成,我会记得你。”
  终于,椴会的脚步停在了他跟前,对被自己削成旗杆的人表示有限的歉意。
  “主人会记得什么,记得我叫什么?!”国师嘶声。
  “你叫季丰。”
  椴会愣了一愣,没能想起他的姓,也用尽了最后的耐心,终于一扬衣摆弃他而去。
  “我姓费,叫费季丰!”
  国师嘶声,嗓子沙哑而炽烈,终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昏倒在那台梭织机旁边。
  翌日午时,国师醒来,椴会一干人统统不见。
  国师脖子上挂了块硬邦邦的冷大饼,多数是椴会大发善心留下的。
  废国师撑了很久,好容易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走。
  幸好门没锁,他用头顶开了门,出了屋子,没走多远,腿一软,又倒在院子里。
  站起了,走上几步,又摔倒,来回这么折腾了几次,他再没气力站起,人索性如蚕宝宝一样在地上蠕动。
  最后,他连蠕动的力气都没有,瘫在地上,再次昏了过去。
  不过,他没有死。命大。
  醒来时,正好天在下小雨,冰冷冷的。
  他动动唇,将雨水果腹,费力啃下一小口干饼,继续蠕动前行。身体一直在动,心却没有目标,伤口有热气,没啥温度的雨打在热血伤口上,腾升着极淡的血烟。
  痛到麻痹,国师想,走到哪里算哪里,死在哪里算哪里。
  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蠕了多远,终于他依稀听到脚步声,织女慧娘撑伞走来。用手扶起了他。
  国师睇了眼已经属于别人的手臂,径直向前走。
  “你这模样,不好好养伤,还想去哪里?”
  国师继续跌跌撞撞一路向前,只给慧娘一个万念俱灰背影。
  “你好歹说出个地方,我送你过去。”织女道。
  国师停步回头。
  伞下织女眉眼依旧委婉得不算太狠,却也透着一点好人的光。
  沉寂了好一阵,国师终于道:“衍云寺。”
  寒意的风扫过衍云寺外竹林,投送下一层冷露白霜。
  谛听在吃他热腾腾的油泼面。
  竹叶飒飒,高守大人在吐纳,玉树临风地练他的功夫。
  那绪为做灯笼在砍竹,边砍,边故作漫不经心道:“谛听,我还是想找莫涯谈谈。”
  “你苦还没吃够?”
  “不是。”
  “那你指望他对你说什么呢?”
  “你已经放下了,不是吗?再说,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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