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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抄-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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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这把剑的剑灵,被主人永世封印在这里,你只需再多陪我一阵,唱歌给我听,我就能化成人形,离开这里了。”
  这个借口也编得极好。
  呆笨的青鸾竟然信了,犹豫一晚,就答应了他。
  第二年,少昊将来的日子,青鸾又来跟他道别,他又搬出这个借口,青鸾居然又信了。
  一年之后又是一年。
  一直到了第八年,青鸾为了早日离开这里,日日不歇唱歌,有一日又吐唾沫洗脸,居然吐出半口血来,怒魄这才觉得够了。
  作为上古神器,他早就能够化形,但他起先不屑,后来又开始觉得没有必要。
  只要他戾气还在,那些争他夺他的神魔们就会认得,就算他化作人形,也不得安歇。
  如果要化成人形,那他便要脱胎换骨,否则还不如留在这枕骨城。
  而这脱胎换骨,只用了八年,青鸾竟做到了。
  万千年来,饮万千人血,深入骨脉的血戾之气,只用八年,这个鸟妖竟然就几乎洗涤干净了。
  怒魄化作人形,样子竟这般文弱,和青鸾离开了枕骨城,又过了许多年,这才在人世现行。
  一个毫无来由,苍白文弱的神兽,自此在三界行走,自称白泽。
  “只用了八年,他就把我变成了白泽,连上神的法眼也没能看穿,怎样,白帝大人还觉得他只是个下贱的鸟妖么?”
  在西华殿,白泽问得低声,但少昊的心却在翻滚。
  “怎样,白帝大人,请问我可以去死了么?”见少昊久久无语,白泽又追了一句。
  “为了什么,你就一定要死?”
  “当日为了躲避风头,我藏进深山,和青鸾快活逍遥了一阵,居然不知道貔貅太岁出世,害月光一族灭族,月光王惨死。如今我还化作剑形,由他握着,和貔貅真正一战,也算还了他月光族的情。我便再没牵挂。”
  “在这世上,就再没什么理由,值得你活着?”
  “什么理由?”白泽嗤了一声,惨白色的脸对牢少昊,上面写满怨毒,缓声道:“无论有没有,这理由都从来不是,也决计不会是白帝大人你!”
  从来不是,也决计不会是你。
  似乎这话,少昊不是第一次听见。
  似乎从来,他都是一厢情愿。
  少昊吸了口气,慢慢从玉阶上下来,一步复又一步,消化胸腔里的酸胀。
  “你的不死符,是钉在你的元神上面,如果要揭开,会非常非常疼。”站定之后,他看着白泽:“我记得你并不耐疼。”
  “我已经准备好了。”
  少昊于是不再多话,要白泽趴下身去,脊背朝上,对着自己。
  白泽立刻依言趴下,迫不及待的样子。
  隔着几层衣衫,他的脊骨仍然突出,一节一节的很是清楚。
  “我揭的时候,你会有种错觉,觉得脊骨一节节被人拔出。”少昊将手指搁在他第一节脊骨,低垂着眼:“如果实在耐不住,你可以叫,但尽量不要动。”
  地下的白泽点了点头。
  少昊于是起势,将指微抬,揭开了他不死符的一个角。
  白泽深吸口气,准备才打了一半,立刻就觉得一阵锐痛,觉得所有血肉一起抽缩,而背上那一根骨头则开始被拉扯,生剥活扯,从他血肉里被活活抽离。
  抽脊。相对这种酷刑,所有准备都是白费。
  白泽身体前扑,五指抓牢地面,发出困兽一般压抑的嘶叫。
  少昊的手势停了,虽然万般忍耐,还是忍不住说话:“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我们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没有告诉我怒魄在哪,我也没有答应你替你揭符。”
  “白帝大人不要怒魄了?你不怕貔貅太岁找上门来,不怕你西界大乱,也不怕灰飞烟灭?”
  少昊无语。
  若得一人白首不离,那神位河山又算什么。
  若这人对他付诸真心,那漠漠长生又算什么。
  他不怕死,不怕失去一切,也不怕灰飞烟灭。只可惜没有人承情,他的付出,永没人想要。
  “就算你不要,我也不想活了。不想被你钉在柱上,陪你他妈的长生不老!”
  果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如果青鸾还在呢?”到底,他还有些不忿。
  “他若还在,就还在受苦,怎么?上神还嫌他受的苦不够么?!”
  少昊没有争辩。
  所有人都以为,长生不老这种事对他白帝少昊而言,就像是抬个手给个果子一样容易。
  白泽身上的长生符,是他滴心头之血,足足攒了十年,这才攒足画的。这符在白泽身上,却和他相连,时日更替,白泽衰竭,以及他每一次寻死耗伤元气,都需要他消耗元神来补。
  这样的符,他自然不会去给青鸾。
  就算是神,他也心胸有限,没有这样的慈悲。
  “怎么,白帝大人没话可说了?”
  少昊没再说话,的确无话可说,只是聚集力气,一寸寸去揭那道不死符。
  白泽不知是怎么,却是不再叫了,不发一声,只将十指抠住地面,将西华殿坚硬的地砖生生抠出缝来,额头上冷汗淋淋,和着他指甲上的血,一起渗入砖缝当中。
  “他就这样好,值得你为他生,为他死?”少昊低声,一只手止不住颤抖。
  “值得。”
  “为他曾为我唱了八年的曲,非亲非故,却饿着肚子唱到呕血。”
  “为他总哄我欢喜,冬天给我暖脚,夏天给我打扇赶蚊子,一年年一日日,一直如此。”
  “为他陪我三千年,得过百病,骨都已经成石,却还哄我开心,瞒着我,还替我暖脚,替我打扇,替我铰指甲,给我唱曲,为我渡魂!”
  “他只是个低贱的鸟妖,但给我却是真心,对我千百种慈悲,比你这虚伪的上神高贵百倍!”
  到了最后,符已揭去大半,白泽痛不可当,所以这声尾音极高,似一把带钩的箭,狠狠扫过少昊脸面。
  少昊没有分辨,只是垂了头,鼻孔里潮热,坠下一滴鼻血。
  很重很大的一滴,落在白泽脊背,但白泽没有发觉。
  这符由他心血绘成,耗他元神,和他相通,所以被生揭的时候,受痛的并不止白泽一个。
  对于感情,他的付出也从来都不吝啬。
  可是他也不想争辩。
  既然别人弃若敝履,那又何必捧着颗心哀哀来给他看?
  “马上就好。”所以到最后他只是淡淡,将指扬起,屏息,使了最后一分力。
  心血绘成的不死之符,从血肉里面剥离,到最后现在他眼前,却是几近透明,在两指间迎风,转瞬就化为灰烬。
  飞灰进了眼,但他没有流泪。
  他有宿疾,这时候看他元神大耗,便果然来犯。
  头疼渐渐歇了,他的眼前开始变黯,一瞬天黑。
  在窸窣声中,他听见虚弱的白泽艰难起身,不知扶了什么东西,渐渐站直。
  “白帝少昊,眼盲骨枯,被群鸦啄尽血肉而死。”之后,他又听见白泽说话,声音里藏着怨恨快活:“启禀上神,我虽然最近灵力折损,没能看清您的大限,但看见了您的结局。您西界之主的尊位,不是永没穷尽。”
  “很好。”
  许久之后,白泽求仁得仁,已经远到千里开外,他这才听见自己开了口,声音冷淡,在空寂的西华殿里轻轻回转。
  第五十五章
  天还尽黑着,那绪在短促的梦里突然一惊,便醒了。
  梦里还是孤城一座,还是石碑一块。
  不同的是,他将碑上那“怒魄”二字瞧得清清楚楚。
  之后,梦里白泽现身,莫名向他道了声:“我回来了……”
  那绪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一轮亮得诡谲的月亮。
  沙漠里的夜很凉,而他住着的这间土坯房子屋顶破了个大洞,正往里呼呼灌着冷风。
  很冷,尤其再没有那个无耻的莫涯厮磨着暖床。
  莫涯都已经被太岁吞噬,这月却还这样皎洁,仿佛一如既往温柔慈悲。
  所以那绪寻到这里,以为还有转机。
  可惜,依旧是人去楼空,惨败景象。
  那绪猛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渐渐心绪难平,无数不甘在胸腔里激荡,居然让他生出了一种噬血的冲动。
  再然后,他就莫名觉得这股杀气在和谁应和,似乎有个谁和他心意相通,愿意追他随他,去屠城掠地。
  那绪转头,心里已经有种莫名的预感。
  故人终要重逢。
  果然,月下静夜,在离门不足三尺的地方,有一把无鞘剑立着,玄黑色,刃口也并不光亮,看着毫不起眼。
  那绪起了身,慢慢走过去,将右掌展开,轻轻握住了剑柄。
  剑身轻轻鸣动,那绪低头,隐约觉得一阵长风穿发而过。
  横剑在手,万佛退散,鲜血顺着剑身逆流下来,漫过虎口,他进一步,全天下都得后退。
  他是月光王,狷狂噬血,手握怒魄,又有哪一刻怕过谁来?
  “莫涯。”那绪起身,念着这名字,将眼投向头顶月亮,于那一刻,十世修为尽皆化为乌有。
  昆仑山削立长空,却危在旦夕。
  山川点点的红焰如萤,在风中飘荡。
  诞用他的长耳朵,抛出第四万零四块山石,它嘴里还不住叫喊:“他们撤退啦,我们胜利在望!”
  所有人都知道他平生最爱说假话,可是谁都没力气也不愿意去点穿。
  这一次攻击,轰烈渡过。
  高守与谛听心力交瘁,也许真的受不住了。
  困乏至极的谛听不知哪里摸出个骰子,他对高守笑道:“我们来开赌,谁赢下一次的攻击谁去挡。”
  高守黏在剑刃上血渍肉屑,点头同意。
  两人说定,谛听先来,开的是五点。他笑眯眯地将骰子交给高守:“该你了。”
  骰子脱手,滚动,由快到慢。
  骰子还未停下,乌云遮天。
  骰子落定,清清楚楚是个“六”,而谛听已先一步冲上云霄,似一支明亮的流星逆划上天。
  黑云里羽人俯冲直下,猖狂跋扈。
  “谛听不许赖皮!”高守大吼。
  谛听扭头,向高守扮鬼脸,于天上用他的灵力结界!
  清白灵气和黑色妖雾对峙,互不相让。
  高守正怅然无措时,蜿蜒的河水徒然翻腾起来。
  千万只黑黝黝的妖蛭从水路躲过结界,从脱水而出,似潮澎湃凶杀过来。
  高守抖擞精神,举起剑,一面领头冲向蛭潮,一面欢笑道:“回头同你算账!”
  黑风恶浪,厮杀正酣,一片金光豪迈降临,与谛听的灵气凝成在一起。
  一刹那,耀目的光彩将羽人打散。
  天空传来亦庄亦谐的声音:“喂喂喂,我也要投骰子。不过,事先声明,我坐庄。”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驾到。
  鬼兵参战!
  昆仑山净化。
  魔神开战,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终是杀戮难止,人间难逃凄苦——
  衍云寺。
  整个寺庙之上浮动亮光,这亮光冉冉护住宝刹,犹如明灯挂山涧,让人间依旧衔含希望。
  这希望,对敌魔恶妖而言,如鲠在喉。
  寒风呜咽。
  殿前诵经声绵绵无尽,咒力荡漾,保护着整个寺庙避难的灾民。
  菩萨慈颜,金刚瞠目。
  妖魔戾气掀天,死命撞门。
  那言把那嗔叫到屋里,将半只白馒头放进小师弟的手里,好言叮嘱:“如果门破了,全寺僧众自会抵挡,你不必理会,记得带着那些施主一起逃走,知道吗?”
  “大师兄……”
  “不用担心,待驱魔成功后,自然会随后追上你们。”
  那嗔听着他的欺哄,垂下头,默不作声。
  那言摸摸那嗔的小光头,又道:“记得多带着符……外头不安全,一定记得不要贪睡。”
  说着话,那言只觉视线开始模糊,他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你去收拾下行李吧。”
  擦擦眼泪,小胖子开始收拾行装。
  一边收拾,那嗔一边抽泣:“师哥,你……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啊……”
  如此哭着收拾着,一本《白泽图》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不久,寺门大破。
  有个胖胖的光头小沙弥在混乱里,爬上衍云寺屋顶的最高处。
  妖风猛烈,吹得他脸两边坠坠的小肥肉晃颤。
  他昂首挺胸,大口啃完半只冷馒头,然后翻开《白泽图》朗朗而读!
  嘴角还留着馒头渣的那嗔,面对飒飒的妖风,如此超尘拔俗。
  去你的千年妖魔鬼怪。
  戾气被横扫出门!
  人间夺回一寺净土。
  烽火天地,山川虽披银装,却依旧沉沉死气。
  千里冰封,何时春来?
  阴暗里,那绪一身白衣,素雅清明。
  一支魔军拦住他的去路,而他们正是那绪当年用咒困住葛天氏和绸。
  绸王站在队伍的最前端,衣冠枭獍地向那绪打招呼:“那绪大师好啊,你没想到我们会被太岁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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