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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妖-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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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修筠小时候脸皮其实挺厚的,但与王惟弈这个脸皮更厚的相处久了,脸皮不知为何被磨得越来越薄,不过那是后话。
  当时的叶修筠面不改色心不跳,指着字煞有其事道,我最近其实一直有在练习草书来着……
  王惟弈腮帮子鼓鼓的,憋笑憋得很辛苦,缓了半天才道,写得不错啊,形如流云,势若腾龙啊。
  叶修筠脸黑了黑,堵着气去磨墨,一边看王惟弈继续写,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把他比下去。长大后的叶修筠能写出一手瘦直挺拔优美标准的鹤体,就是因为这个契机。
  一目十行、过眼不忘,曾经叶修筠只是听闻而已的词,在王惟弈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叶修筠反复钻研多次才背下的文章,王惟弈大体扫几眼,纵使不懂其中涵义,也能转身丝毫不差的背出。
  夫子感叹遇上了奇才,教书也变得热心起来,不过精力大半都只用到王惟弈的身上。
  这下叶修筠即使不在闲书上套封皮,也没有人来管他了。叶修筠一开始挺开心的,但后来又不那么开心了,变得有些落寞。曾经叶修筠觉得自己只要一站在王惟弈身边,就如同明月旁的星子一般,黯淡得失去了光辉,事实上果真如此。叶修筠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懈怠了,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仍是比不过天资卓越的王惟弈。
  不仅仅是文采方面,武艺、兵法、谋策,随着年岁增长,王惟弈在这些方面愈加显得出众。叶夫人提议要收王惟弈为养子,出人意料的是,被叶将军全盘否决了。叶将军只说一句话:
  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岂能将他困在咱们这谭浅溪之中,他是只蛟龙,终有一日会腾风而起。
  叶将军性子憨直敦厚,在某些事上却并不糊涂。他武状元出身,当初也是前程锦绣,自请调任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吹冷风,只为远离朝廷间的党派之争,明哲保身而已。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单是多年前,太子争夺皇位意图谋逆之事,就已使都城罩上层厚重的阴霾,仅仅一个月时间,抄家的抄家,灭门的灭门,腥风血雨甚至连边城都能闻得见。提及此事,叶夫人也是颇多感慨。
  叶夫人年轻时是都城出了名的美人,还是太子妃的候选之一。她自小倾慕太子才华,然而在选秀花会上,太子却倾心于一名艳丽无双的江南女子。自知美貌及不上那名女子的叶夫人回府后积郁成疾,就在这时候,叶将军来上门提亲。曾经叶家前来提过几回亲,皆因叶夫人的母家是书香名门,一向瞧不起武人,次次都是断然拒绝。这回仍是想拒绝,然而媒人道她病得太重,说不定用这场婚事冲冲喜,还能够保住一条命。
  向来只听人说哪家公子重病,娶妻用来冲喜的,从未听说过小姐也能如此。再说娶妻终究是为了绵延子嗣,一个病怏怏的妻子领回家,就等于将瘟神请入府一般,终究是不吉利,纵使那名女子相貌如何的出众,门第又如何的高贵。
  见叶将军不弃嫌这些,叶夫人的母家出于顾念子女性命的私心,终是将婚事应了下来。
  叶夫人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中被披上嫁衣,迷迷糊糊中被抬上花轿。她自小发誓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不想稀里糊涂被定了终身,想要挣扎一下,然而病得太重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半路上就晕了过去,醒来见个英武青年正守在她床头一脸担忧的照料着自己,后得知他五日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才将她自鬼门关拉回,心便一下子沦陷了。
  这段往事是叶夫人亲口对叶修筠和王惟弈提起的,叶修筠兴致勃勃当故事听,而王惟弈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叶夫人道,只要待自己好,那对方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伴侣。你们以后娶妻也要切记,门第相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待你的那份真心。
  叶修筠脆生生道孩儿知晓。
  叶夫人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太子妃也很幸福,婚后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太子也许下誓言,这辈子只有她这一个妻子。我当年与她同为秀女,看她与太子站在一起,如画一般,当真是一对壁人。然而贵为皇族,有些事往往身不由己,将军能够抛下仕途远离是非之地,太子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出叶夫人房门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惟弈忽然抓住叶修筠的手,道你陪我去骑马。
  叶修筠想不通他这是在抽什么风,望了眼已近黄昏红霞半分的天色,又看了看王惟弈,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随他去了。
  叶修筠看人喜欢盯着对方的眼,这是和王惟弈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王惟弈的表情一向很能迷惑他人,唇角微微勾起,面庞沉静放松,总是赏心悦目得令他人感到如沐春风,而其实本人的真实心情谁都无从了解,除了叶修筠。
  唇际、眼角、眉梢,这些表象的东西叶修筠向来不关注,他只看那人的眼,内中可以望见常人无法察觉,甚至认为不可能出现在王惟弈心中的负面情感,悲伤阴郁愤慨,就像现在,临近夜晚的最后一道霞光映在王惟弈身上,暖暖的色调使他的面庞变得柔和了些,他的表情是笑着的,而眼却并没有笑。
  一开始是策马疾驰,驰骋至了无人烟的空旷原野,王惟弈忽然勒紧缰绳停住,看着地平线一点一点的将落日吞噬。
  他问,修筠,这景色如何。
  叶修筠回,很美,可惜凄凉了些。
  王惟弈的笑容没有变化,眼空洞洞的望向他,道赤霞红日,如此喜庆的颜色,为何独你觉得凄凉。
  叶修筠答,看你这副模样,没法不觉得凄凉。
  王惟弈听后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叹道,这世上之人最多不过将我看在眼内,唯有你,是将我看入心中……
  那日叶修筠听王惟弈说起许多往事。虽说是多年前的过往,对王惟弈而言,却如同昨日才刚发生的一般。
  他讲起当年他爹驾着马车,带着他们母子二人逃亡。之前一路上,为了保护他们,随从们早早都死了,死在他眼前,鲜血溅在他的衣服上,腥膻的气味至今仍仿佛充斥在他的鼻端。他们躲进深山中,贼人不肯罢手,将山头死死围住纵火烧山。他爹将唯一的马匹杀死,掏出五脏六腑,让小小的他钻入马肚中,隔绝烈焰,这才保住他一条命。
  王惟弈说他爹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那马是汗血宝马,关内仅此一匹,只要他抛下妻儿自顾逃命,贼人定无法追上,而他并没有那么做。
  王惟弈还说道,那日的天空红得像血,就和今日一样,与大火连成一色,就像无边的修罗地狱。炽热的温度使他难以承受,然而更令他痛苦的,是他爹娘临死前凄厉的哀鸣,一声声刺在他的心窝,简直要将他的血肉一刀一刀地凌迟殆尽。
  叶修筠听得触目惊心,他默默牵住王惟弈的手,感觉那人的掌心冷得吓人。
  王惟弈道这天下为何不是一片万里雪原,将鲜血与火焰冻成冰,将那群害我们的贼人统统冻成冰,冰雪埋葬天地所有,这世上的一切,都要为我爹娘陪葬……
  叶修筠被王惟弈紧紧抱住,他问道,连我也要算上吗?
  王惟弈微笑道,到那时候,我们也要像现在这般拥抱着,被一起冰封到冰川之中。千年万年后,被人们挖掘出来,他们或许会指着我们讲,看这两个人,怎么会如此,连死了都要在一起。
  叶修筠也笑了。
  那一年他们十三,卸去童子装扮,已经是一副大人模样,情爱上其实还是懵懂的,但有些事情,似乎是早已注定好了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抑或是在他们相伴无数个日日月月中的某一瞬。

☆、天书

  《牡山杂记》出现在一个很奇异的状况之下。
  那时叶将军还活着,在边疆带兵驻守多年,天高皇帝远的,他的官位在当地是最大,为人又十分豪爽宽仁,边城的居民们待他们一家犹为尊敬。夸张到即使是再富裕有钱的人家,建造小楼也都不敢超过叶府小楼的高度。那座城的人们当时都知道,叶府的二位公子不喜金银,不好女色,只爱古籍书画,因此当地的书商只要一收到书籍,都会提前送上叶府,供二位公子过目挑选。
  当时《牡山杂记》混迹在一堆书籍中,正巧被叶修筠拾起。书衣破旧,书页泛黄,若不细看恐怕连书名都认不出,不过那算不上什么稀奇。稀奇的是,本来其貌不扬的书一递到王惟弈的手中,一朵红莲血一般的自书角渗出。他们二人各抓着书的一边,吃了一惊,不敢再动,看着书在一瞬间脱胎换骨,宛如新制。
  叶修筠感觉一股白光由书中散出,仿佛在经脉血液之中流淌一般,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反倒觉得舒服得很。望一眼另一边的人,王惟弈所受的感触相对于自己而言,恐怕只多不少,他的手臂微微颤动着,一对眸子如黑夜中的星子般闪着光亮。
  等到奇象沉寂消失,他们聚在一起,忙去翻那书,看有什么奇异之处。果然,内中文字特殊,与现今文字相仿,却又不完全一样,似是早古久远之前的文字,令叶修筠完全无法识得。
  而王惟弈却说他能。
  他其实也不识那种文字,然而不知为何,却能够一下子参透书中内容。
  叶修筠忙叫王惟弈给自己翻译,他觉得这既然是本奇书,定是讲什么奇修奥义、星象命盘之类的,再不济也会是本武功秘籍。
  王惟弈将书大体扫了一遍,笑着对叶修筠道,你猜得不对,都不是,这只是一名山野之人种植莲花的记录。
  叶修筠赶忙道,那会不会就和我有次看的一本异闻一样,园人养花,为了使花开得更娇艳些,取人血来灌溉,种出的植物嗜血好杀,结果园人害人终害己,被花朵们集体生吞活剥了。
  王惟弈道,那朵莲花后来的确是成了人形,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那么血腥的事。他们后来是相爱了,且从字里行间中能够看出山人对莲妖的深厚感情,而他却不愿与莲妖在一起。
  叶修筠问,是因为人妖殊途?
  王惟弈答不是,那名山人也是个妖精,不存在人妖殊途这一说,具体什么原因,书中没有提。
  叶修筠听后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这是本天书,没想到却是个异闻话本。故事要是离奇些也就罢了,居然挺白烂,引线埋得也不好,关键是最后还没个好结局。空有个光鲜引人瞩目的表象,却弄得虎头蛇尾的。
  叶修筠对那书不再上心,倒是王惟弈觉得那书不是凡物,给留存了下来。叶修筠看重的是书的内容情节,王惟弈看重的则是那书带给他的未知与神秘感。他去问书商这是出自哪方高人手上的奇书,想要归根溯源,探寻为何唯有自己才能够读懂其中内容,仿佛此书有了自我意识,择定他作了主人似的。
  那书商挥手道哪有什么高人,这是他家伙计摆地摊,十个铜钱一斤从路边收的。原本看太破旧,还不想要呢。
  王惟弈:……
  书商的不靠谱后来又被他们领教了一次,这次压箱底送来的是个**话本。其实要是普通的**话本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本。若是只有文字的话或许还能说得过去,可惜还图文并茂、**十足的,假如叶将军能够未卜先知,定会领上一大群官兵将那书商的小店铲个片甲不留,免得遗祸下来把自己的宝贝独子给拖下水。
  不过归根究底,真正拉叶修筠下水的,其实是王惟弈。
  叶修筠还记得那天,王惟弈走到自己面前,背后藏着什么,笑着说道,修筠,给你看样东西。
  叶修筠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忐忑不安的接过来,随手一翻,入眼就是一张极其**的插画。叶修筠脑子一空,如同只被踩了尾巴诈了毛的猫,啪的一声把书合上,直接拍回到那人的脸上。
  王惟弈也不恼,举着书优哉游哉的坐回旁边,翻到叶修筠刚刚入眼的那张画,说咱们真是默契呢,我觉着这张最好,正巧一下就被你翻着了。
  画中是两个**着身子**在一起的少年,背景是间书房,与他们二人现今所处的地方一样。画中人神态表情生动,俱是一副极为沉溺享受的模样,仿佛透过纸张也能闻见其中的**气息。其中处于上位的那个少年相貌颇为俊美,而下面那个被压在书案上的少年则相对要秀气一些,眉眼淡而细长,与叶修筠竟有几分相像。
  叶修筠感觉脸在发烧,再看王惟弈那边,脸皮堪比城墙拐角,依旧恍若不知滔滔不绝道,咦,这画中之人居然与我们有些像呢。
  然后又黏回叶修筠身上,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嬉笑表情继续道,修筠,咱们要不要也试试?
  听到这话,叶修筠羞得甚至连看一眼那人的勇气也没有了,他一点一点的被推倒在书案上,身体僵硬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感觉王惟弈附到脸颊边,呼出的热气醺灼在耳间,反反复复只听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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