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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漩打点好身上的衣物,摸到床沿,两脚刚踏到地上,纪凌叫住了他:“明晚记得过来。”
谢清漩侧过脸来,微微一笑。
35
话一旦挑明了,这日子也就顺滑了,一天天流水样的消磨过去,玄武殿果然是个清修之所,
喜怒哀乐,到了此处都淡漠了,纪凌原是个爆脾气,稍有不是便要炸的人,可周围的人知道他来头不小,能避则避,能躲则躲,转过脸来又是风情云淡,纪凌就似对了一堆湿棉花撒气,好没意思,渐渐倒也收敛一些。
白日里便是打坐念经,可眼见着枝头红肥绿瘦转了绿肥红瘦,一场夏雨浇过来,花都落尽了,纪凌跟那本经书还是相逢不相认,他打坐总是人在心不在,或者干脆连人都不在,跟陆寒江眉眼一对,便溜去了后山。
近来这宕拓岭上的飞禽走兽都遭了殃,两个混世魔王聚了头本就够糟,陆寒江又教了纪凌些法术,最初他不过能变成个鸦雀,还时时失手,练得熟了,袖子一挥竟能腾出鹰来,他变出的鹰,与别个不同,刁猛异常,直撵得岭上的兔子逃无可逃,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树上,图个干净。
陆寒江每每对着纪凌的鹰嗟叹不已:“你天份甚高,只是一身戾气,成仙入魔,一念之间。”
起先陆寒江跟纪凌交游还避着人,到了后来,明里暗里都混在一处,纪凌有了酒便去找他痛饮,陆寒江跟一干二等子弟合住一个院落,那些人见纪凌来了,一个个急急掩门,他俩也落得快活,一人占了一个石凳,推杯换盏,嘻笑怒骂,直闹到夜深更残。
这些事情,谢清漩自然是知道的,却也不说什么,他只要纪凌做天和尚撞天钟,便是天下太平,两人各守约定,倒也相安无事,纪凌虽跟陆寒江说过自己一路的际遇,可和谢清漩的瓜葛,却是只字没提。谢清漩夜夜都来,碧桃甚是乖觉,伺候纪凌用罢晚饭,便躬身告退,从不跟谢清漩打照面,纪凌便也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黎子春安排好了的。
谢清漩枕席间柔顺非常,由着纪凌恣兴纵意,纪凌日间闲散无聊,此时自不会将他轻轻放过,他当初也是个眠花宿柳的行家,又安了心要收服这人,拿出些手段,花样百种,直把谢清漩弄得气喘声促,谢清漩不是个轻易肯在人前狂浪的,但留得一丝神志,总咬着牙隐忍,纪凌捏开他的下颌,在他耳旁吹气:“叫出来啊…你有个好嗓子,不叫多可惜…”下头就是一轮猛攻,谢清漩挨不住,周身战栗,泻出了呻吟,果然销魂荡骨,纪凌有心调侃他几句,那声音入了耳,沿着脊椎一路麻了下去,到得股间炸开一天的热火。
这声色二字,最是磨人,哪里是谁收了谁,不过是两相痴缠,无畏高下,也不分伯仲,拘住了别人,也倒空了自己。可纪凌这万般的手腕,也只换得谢清漩一时的心神迷乱,下得床去,不免又要拿出寡淡的样貌,纪凌最烦他那手翻脸的功夫,却无可奈何,只抱得一刻是一刻,情事过了,也把谢清漩拢在怀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放他走。软话纪凌是不肯吐的,眼前的日子更没什么好说,只拣了自个儿幼年的闲话来讲,谢清漩由着他掰,并不搭话,纪凌说着说着,便睡过去了,睁开眼,天际泛白,枕边已是空了。如此过了月余,那夜纪凌说起儿时王府里过年节,他趁了乱,拿着一支万字攒花的焰火,溜出府门,眼看着满街热闹,别的小孩都有父亲领了放花,偏他没人带,他不肯服输,拣了支半灭的香,自己去点,花炮又大,人又小,直把一身锦袄炸得焦黑,险些伤了眼,总管闻声赶来,把他抱了回去,跪在地上,一头数落他,一头扇自己嘴巴子。这等陈年旧事,纪凌多少年没想过了,此时昏昏沉沉,顺嘴说出,自己倒也笑了,谢清漩听了,忽地叹了一声:“你也是个可怜人。”
纪凌心便是一沉,二十载来,他坐拥了锦绣富贵,人对他或羡,或慕,或恨,或妒,却决计不会说出“可怜”二字,这话落在心尖,酸酸软软,一阵发烦,一阵缠绵,纪凌压住谢清漩,低声道:“轮不到你说这话。”手指游移,抓紧了那人的腰,再也放不开了。
36
入了季夏,雨水日增,却都是短脚雨,后半夜还是电闪雷鸣,到了清晨,不单雨止了,云层里还透出些熹微的光芒,碧桃向窗外张了张,:“又是个晴天呢。”说着,袖子往桌上一拂,变出几碟精致的小菜,细骨瓷碗里盛的是纪凌最喜欢的碧玉粥,纪凌拈起筷子,尝了尝盘子里的小菜,今天的菜色又翻了花样,却还是那么对胃口,他点点头,问碧桃:“这菜怎么变出来的?你教教我。”
碧桃摇头:“准备饭菜是粗浅的法术,王爷学它做什么。”
纪凌拍下筷子:“什么修炼,简直闷得死人,整天除了念经还是念经,真能念出个长生不老,法力无边?还不得我抓人自己学!”
看纪凌气鼓鼓的样子,碧桃倒笑了:“念经是为了平心静气,神思定了,才好往上修为,王爷心思浮躁…”
纪凌听了,冷哼一声:“哪有那么麻烦?我早学了两手戏法。”说着拿起根筷子往上一抛,那筷子到得空中翻作条带翅的银鱼,掉下来,砸在桌上“啪啦啦”乱跳。见碧桃瞪圆了双眼,纪凌这才得意洋洋笼住那鱼,待挪开手掌,又变回了一根牙骨筷。
“这是我们宕拓派的法术,但是…”碧桃叹了口气:“王爷,以你的天份,这点法术只是皮毛,要想‘法力无边’,还是得走正道。”
纪凌最烦“正道”这类的话,当下挑了眉问:“如何才是正道?得念多久的经?”推开碗盏,他早饭也不吃了,一掀帐子,躺回了床上,拿个背对了碧桃:“哼,还不是得看黎子春的脸色!我可不会求人,今个儿我不去大殿了!”
碧桃见这主子又犯了脾气,挨到床前,好言相劝,说了半天纪凌也不应声,碧桃到底是个孩子,憋不住话,冲口而出:“宗主早指派了人教你,王爷啊,但凡你正正经经修行个两日,他早教了你…”
纪凌心底一亮,豁然转身,坐了起来:“他是谁?”
碧桃自觉失言,呆愣愣掩住了嘴,纪凌一把抓住他那只手:“是谢清漩吧?”
碧桃垂下眼帘:“王爷既然明白,就不要问了。”
纪凌想着心事,捉着碧桃的手忘了放下,黎子春嘴里的照应原来还有这层意思,谢清漩俨然是纪凌的师父了,他该教他法术,然而谢清漩跟他日日相见,夜夜春霄,这件事却一个字都没提过,他还是恨自己吧?所以才有所保留?说不定不止这些,还有更深的谋算,那样一个寡淡温和的人,真要狠毒起来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纪凌心念杂陈,不觉间指间就贯了力,直把碧桃的手当了谢清漩的往死里捏去,那孩子低声呼痛,纪凌才回过味来,撒了手。
碧桃黑油油的眼往纪凌脸上扫了一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王爷别怪谢公子,他为人最是清正,不枉私情,他不教你,是因为时候不到。”
纪凌笑笑:“为人清正?他跟我是什么关系,你——该知道吧?”
碧桃霎时红了脸,纪凌眯起眼来:“果然,你每夜出去都是避他,你家宗主想得还真是周到。”
碧桃急了,“咕咚”一声跪了下来,仰着头看住纪凌:“碧桃多口了。王爷切莫多心,宗主和谢公子都是为了王爷好。我说错了话,愿受责罚。”
纪凌看看碧桃,只见平日里那么七窍玲珑的一个孩子脸上失了人色,眼里含了一包泪,不忍之下,起了几分怜惜,挥了挥手:“罚什么罚?没事。”
碧桃苦笑:“谢王爷宽容,可碧桃漏了话,宗主那里我自会去请罪。”
“没事跑去讨什么打?我不说,谁会知道,他黎子春还有顺风耳不成。”纪凌说着腾地起身,走到几案前抄起了经书,临出门,回头看了眼碧桃:“刚才的事,我权当不知道。晚上我要吃黄河鲤,知道了吗?”
碧桃点点头,刚要笑,眼泪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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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又下了层阵头雨,好在玄武殿内多的是长廊,纪凌一路回来,也没怎么淋湿,到了偏殿前,不等他推,碧桃已笑盈盈地拉开了门,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纪凌朝里一看,桌上正中,那热气腾腾的不是黄河肥鲤又是什么?
碧桃伺候纪凌落了座,神情间比往日更多了份亲近,纪凌自幼呼奴使婢,早被人捧惯了,但他性子骄横,治下又严苛,底下人见了他一个个胆战心惊,纵然笑着,那笑容也是僵硬的,怎及碧桃笑得天真自然。纪凌不由暗叹,这人心也是要用人心去换的,若是无心,千金难买,若是有心,却也来得容易,只是有那么个人,自己明明动了心思,却不知该怎么对他,也不知那人到底想些什么,手足无措间,越弄越尴尬,人是抓在手里,心却半分都挽不回来。
想到这里,手里的象牙筷子沉甸甸的举不起来了。碧桃见他脸色不好,忙帮着布菜,嘴里说道:“鱼是趁热吃的好,”细细剔去了刺,把鱼肉送到纪凌碗中。
纪凌不好拂他的意,尝了一口,鲜嫩肥滑,他本就饿了,此时馋虫爬上来,胃口一开,眉头也就开了,碧桃看他吃得香,笑咪咪立在一边,纪凌叫他坐下,他推脱再三,总算挨着凳子边坐了,让跟着一起吃饭,他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吃完了饭,碧桃做法收了桌上的残局,纪凌好奇心又上来了,要碧桃教他变吃的,碧桃绕不过他,只好实言以告:“各人天资不同,能使的法术也不相同。实话告诉王爷,此地的童子都不是人,俱是得了天地精华的草木,属妖道,我们变不出飞禽走兽,却能司掌衣食。门中弟子都是卜者,法力远高于我们,能召飞禽走兽,却变不出衣食。王爷是卜者,自然不能用我们的小伎俩。”
纪凌听了哈哈大笑,也不说破,只催着碧桃告诉他心法,碧桃哪知底细,只道便是说了,他也不能使的,就说了个变杯碟的方儿,纪凌心里默念了一遍,伸手在桌上一按,手底就变出了个细瓷碗来,把个碧桃惊得目瞪口呆。纪凌这才告诉他自己本是个藤妖,至于他怎么遇的谢清漩,怎么入的暗华门,怎么到的宕拓岭,自是绝口不提。可单这样一句剖白,碧桃却觉着重有千钧,他一个童子,拿什么回报纪凌的信任,不外乎将那些小小的法术一一道来,这些法术说来寻常,不过变些瓜果点心,却也是他百年修行,一生所学。
纪凌念经不行,记这些心决却如有神助,转眼在肚子里滚了个烂熟,想试试身手,一时间又不知该变些什么。碧桃便说:“想不出便不用想了,只闭上眼,一味施法,变出的便会是你心心念念,终身不忘的一件吃食。”
纪凌觉着有趣,阖上眼帘,双掌贯力,一股细细的热意自丹田而出,瞬时经由血脉直达掌心,只听碧桃“呀”了一声,纪凌知道这法是做完了,收了双掌一看,不由呆住了,他总意味变出的是道自己最心爱的菜肴,说不定便是那黄河鲤,可桌上躺着的却分明是一个果子,非梨非桃,芬芳扑鼻。碧桃拿起那个果子打量:“哦,这是树仙洞中的珍果啊,世上难得一见,王爷吃过。”
纪凌摇了摇头,这种果子,他见过,却没吃过。这是谢清漩不经意的温柔,纪凌早把它抛在了树仙洞中,却没想到孽种入心,暗自滋长,藤蔓纠结,兜头盖脸,直叫人再逃不出生天,哪里抛闪得开?
——'待续'——
碧桃走后,纪凌坐在桌边,拿了根竹签子,边挑灯花,边等谢清漩。眼前的灯火活泼娇小,似一朵橘红的花儿,仿佛只消他伸出手去,便可轻轻摘下,然而纪凌明白,这花是烫的,若要去采,只是平白灼伤了自己,即便他肯受这个苦,也抓不到什么,火本无形,它是一团气,一缕魂,那点热,那点娇,都是捉摸不定的,一阵风过,说不定便熄了,直把人抛在暗地里兀自惨淡。
等了半天,也不见谢清漩来,纪凌有些乏了,枕着胳膊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人在推自己,他猛地抬头,迷蒙的双眼亮一下,又暗下去:“怎么是你?”
碧桃挪开早已熄灭的灯盏,他身后的窗棂间透出苍白的曙色,天快要亮了,昨夜谢清漩竟是失了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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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一肚子气,纪凌早饭也不肯吃,洗漱已毕,袍子一撩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