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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海枯石烂-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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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妈答:〃人家问我,我一定说是健康问题,脂肪积聚,百病丛生,实际仍是为看外型,肥胖多难看。〃
  对小辈这样坦白真不容易。
  〃最大的忠告是什么?〃
  〃珍惜目前所有的人与事,时光飞逝,抓紧今日,得不到的东西不要去想它。〃
  是这样,她开始了她的故事。
  通常口述,有事走开的话,在录音机留言,让我带回家细听。
  我深信每一个人都拥有动人的故事,成功人士的过去更加吸引。
  在这个时候,我才后悔没有练好一枝笔。
  以下,是庄杏友的故事。 
 
  
 

第二章 
 
  认识周星祥那一年,庄杏友十九岁,大学二年生。
  杏友有一双异常明亮的大眼睛,追求她的男生都说〃像一只傍徨的小鹿似惹人怜爱〃,她身段偏瘦,更显得秀丽。
  母亲经已去世好几年,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好静。
  父亲随家人南下,学历不被承认,只得在一种私人专上学院里任教。待遇不算太好。
  他们一向住在中等住宅区的公寓里,地方还算宽敞,可惜到处堆满了庄老师的书,一些有用,大多数无用,但是都不舍得扔掉。
  被做生意的亲戚嗤之以鼻,〃中文用不着学英文,英文用不着又学法文,庄郁培真正学贯中西,经济学专家偏偏不懂经济。〃
  父亲一身绉绉的衬衫,绉绉的长裤,说也奇怪,杏友一直负责洗慰父亲的衣服,但无论怎样努力,一上身就稀绉。
  可是同事与学生都尊敬庄郁培老师,他与世无争,被人伤害,也从不还击,凡事顺其自然,做好本份,这样一个好好先生做起学术研究起来却势如猛虎。
  杏友记得,那是一个初夏。
  年轻的她来不及已换上短袖短裙。
  母亲遗下一架老式缝衣车,杏友喜欢亲手缝制衣服,节省得多,款式又新颖。
  她温习功课完毕,正在裁剪一件外套,电话铃响起来。
  〃是庄府?〃
  〃是,找哪一位?〃
  〃庄郁培老师是否住清风街十四号地下?〃
  〃正是。〃
  〃我约了庄老师下午二时正,他会在家可是?〃
  〃他若约了你就不会爽约。〃
  〃谢谢你。〃电话挂断,并没有留下姓名。
  清风街,一个亲戚曾抱怨:〃怎么住到清风街,已经两袖清风,还要现身说法。〃
  杏友不禁笑了,这些亲戚嘴巴真尖。
  二时左右,有人按铃,杏友没有去开门,父亲自会请客人到书房。
  到了三时许,杏友正套上新衣此试,忽然听见父亲大叫:〃火警,火警!〃
  杏友立即扑出去跑进书房,发觉书桌旁废纸箩有火舌浓烟冒出,父亲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
  她立刻镇定地走进厨房,掏了一锅子水,走进去淋在废纸箩上,再顺手取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盖在已熄的小火上。
  一边又连忙安慰父亲:〃没事没事,一会我会收拾。〃
  庄老师跌坐在椅子上,〃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也是弹烟灰到字纸箩引起火头。〃
  杏友说:〃你用烟斗真的要小心点。〃
  有人笑了。
  杏友凝住。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客人。
  客人还没有走。
  她衣冠不整,全落在客人眼中。
  偏偏父亲还在这时候介绍道:〃杏友,这位是周星祥同学。〃
  杏友抬起头,只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站在面前,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你好,我,我还有事……〃一溜烟走回房间。
  耳朵都烧成透明,一边脸麻辣辣。
  看看镜子,身上只有内衣短裤以及一件缝到一半的外套,虽然没有泄露春光,已经失礼到极点。
  杏友懊恼得几乎哭出来。
  又过半晌,父亲在外边叫,〃杏友,周同学告辞了。〃
  杏友只得扬声道:〃再见。〃
  对方也说:〃再见。〃
  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杏友知道已经安全,缓缓走出来收拾残局。
  却看见书房已经清理妥当,湿地拖干,烧剩的废纸倒掉。
  杏友知道这不是父亲做的,庄老师从来不懂收拾。
  〃是谁那么勤快?〃
  父亲回答:〃周同学呀。〃
  〃怎么好叫客人做工人?〃
  〃有什么关系,〃他不拘小节,哈哈大笑起来。
  杏友看见一件簇新男装外套被烟熏黑,〃唉呀,道是他的衣服。〃
  父亲又重新吸看烟斗,〃周同学从美国回来渡假,真是个用功的学生。〃
  〃他不在你班上?〃
  〃不,他由人介绍来,他有疑难。〃
  〃是什么解决不了?〃
  〃博士论文题目。〃
  〃咄,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吗,这岂非请枪手。〃
  〃不,只不过是帮他拟一个题目而已。〃
  〃他自己有教授,该请教导师才是。〃
  庄郁培只是笑。
  星期六,同星祥又来了。
  杏友这次比较留神,她发觉他开一辆铁灰色欧洲跑车,人实在潇洒,做简单的动作如上车落车都那么好看。
  不过穿白T恤,粗布裤,身段好,就漂亮。
  他捧看一大叠文件来按铃。
  杏友见父亲立刻开门迎他进来,两人有说有笑,十分投契。
  杏友双手泡在胸前,十分纳罕,这人很有办法呀,把庄老师哄得那么高兴。
  他们关在书房谈了很久,杏友在厨房做点心。
  忽然书房门打开,有人渴望而不置信地问:〃什么东西那样香?我再也无法专心工作。〃
  杏友忍不住笑出来。
  庄老师代答:〃是杏友做的牛油面包布甸吧。〃
  杏友盛一大份给他。
  那大男孩几乎把鼻子也埋进食物里,狼吞虎咽。
  这是对厨子最佳赞礼。
  杏友问:〃功课进展如何?〃
  他笑容满面,〃庄老师已经帮我选到题目。〃
  〃你的教授会赞同吗?〃
  周星祥答:〃我的教授至要紧在任何发表文字上自动添上他的名字。〃
  杏友吓一跳,〃这不是侵占版权吗?〃
  〃利用学生心血壮自家声势他们当作应得利润。〃
  杏友问:〃爸,这是真的吗?〃
  她父亲沉吟一下,〃是有人会这么做。〃
  〃哗,高等学府都那么黑暗。〃
  庄老师笑说:〃杏友你还是专攻家政预备做一个宜室宜家的好主妇吧。〃
  杏友尴尬地说:〃父亲从来不看好我的前途。〃
  〃你想做什么呢?〃
  杏友不回答,笑着把桌子收拾干净。
  不一会儿,听见书房里吵起来。
  〃拿回去!你太看不起我了。〃
  〃不,庄老师,请你笑纳。〃
  〃我帮你不是为看金钱。〃
  原来如此,杏友想,父亲的老脾气发作了。
  〃可是─〃〃再不听我讲,明天你就不必再来。〃
  〃是,是,老师,你请息怒。〃
  杏友觉得好笑。
  半晌,杏友听见父亲吩咐:〃送周同学出去。〃
  杏友看着他出来,伸一伸手,〃周同学,请。〃
  周星祥搔搔头,〃差点得罪师傅。〃
  〃他炼金钟罩,铁布衫,是个死硬派。〃
  周星祥说:〃庄老师清风亮节。〃
  咦,说得好,所以住在清风街。
  〃你可以帮他收下酬劳吗?〃
  〃家父说不收,就是不收。〃
  虽然家俱已经破旧,杏友再亲手缝制衣棠,父女从来不曾外出旅行,家中也无佣人,但是,杏友忽然微笑说:〃人穷志不穷。〃
  这时,周星祥转过头来看着杏友,他说:〃庄家不穷,庄家非常富裕:父慈女孝,庄老师满腹学问,庄小姐温婉娴淑。〃
  杏友睁大双眼,惭惭感动,说不出话来。
  同星祥轻轻说:〃请你吃一杯冰淇淋好不好。〃
  杏友踌躇。
  〃我代你去问过庄老师。〃这也是激将法。
  〃我可以自己作主。〃
  〃那么,来呀。〃
  杏友笑了。
  两个年轻人满心欢喜,视线总离不开对方脸容。
  半晌,杏友觉得太过着迹,轻轻别转头去,才片刻,又忍不住凝视周星祥阳光般笑脸。
  她自己都吃惊了,怎么会这样?她还听见自己对他诉说心事。
  〃我对美术,设计,绘图十分有兴趣。〃
  周星祥问:〃你在学堂念什么科目?〃
  杏友颓然,〃商业管理。〃
  〃别气馁,打好底子,以后方便做生意,百行百业,都得先学会推销经营。〃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杏友诉说:〃时常梦想坐在熏衣草田里写生,肚子饿了吃奶油拌覆盆子裹腹,然后在夕阳中步行回家。周星祥看着她微笑,〃这个愿望也不难达到。〃〃也得是富贵闲人才行。〃周星祥开车到近郊沙滩陪她散步,忽然之间,杏友发觉太阳落山了。甚么,她看看手表,这是怎么一回事,时间不对了,怎么可以过得这样快?她注意手表上秒针,发觉它仍然移动,没坏,她茫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说:〃已经六点钟了。〃
  〃我送你回家。〃
  杏友依依不舍。
  很明显,周星祥的感觉亦一样,他轻轻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家途中,杏友一声不响,发生了什么事?她内心一片迷悯。
  下了车她鼓起勇气往家门走去,可是忍不住回头,周星祥在暮色中凝视她。
  花圆裙,白布鞋,这样清丽脱俗的女孩实在不多见,他为她倾心。
  杏友舒出一口气,用锁匙开了门。
  父亲在小怡灯前工作,连客厅的大灯也忘记开。
  杏友连忙替他打点晚餐。
  〃去了什么地方?〃
  杏友却说:〃我替你做笋丝肉丝面可好?〃
  他伸一个懒腰,〃好呀。〃
  黄灯下杏友发觉父亲的头发白多于黑,苍老许多,不禁侧然。
  换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只信封,咦,谁放进去的,又几时放进去?
  一张便条上这样写:庄老师,薄酬敬请笑纳,学生周星祥敬上。
  另外是一张现金支票,杏友数一数零字,是一万块。
  那时,她父亲的薪水只得两千多元,这是一笔巨款。
  周星祥趁她不觉放进她口袋。
  他希望他们收下,并且,大抵也看得出他们需要它。
  不过,父亲说过不收就是不收。
  杏友把面食端进去给父亲,又替他按摩双眉。
  门铃响了。
  〃我去。〃
  杏友掩上书房门。
  来客是房东沈太太。
  杏友连忙招呼她进来。
  〃庄小姐你好。〃
  杏友斟上茶,静静坐在她对面。
  〃加房租的事,势不能再拖,已经是便宜给庄老师了,知道他清廉,〃沈太太讲得非常婉缚,〃可是,庄小姐也别叫我们吃亏。〃
  杏友微微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些什么好。
  〃难为你,庄小姐,母亲辞世后你就当家至今。〃
  不不,她庄杏友不需要这种同情。
  她很平静地说:〃沈太太,拖你良久不好意思,我考虑过,你说的数目也很合理,我们无所谓,这清风街住惯了,也不想搬。〃
  她自口袋取出那张支票,交给沈太太,〃我们预缴一年租金,你且收下。〃
  沈太太一看数目,不禁一呆,随即满面笑容。
  她喝一口茶,忽然间:〃听说广生出入口行是你们亲戚的生意?〃
  杏友笑,〃是我伯父庄国枢拥有。〃
  〃怪不得。〃
  沈太太再三道谢,笑着离去。
  杏友轻轻关上门。
  老父走出来来问:〃谁?〃
  杏友看看父亲已白的发脚,觉得需要保护他,她坚决地说:〃找错门,已经打发掉了。〃
  她接看跑去收拾面碗。
  她的卧室向街,打开窗户,可以听见小贩叫卖面食的声音:母亲在生的时候,小小的她也扭着要吃宵夜,非要哄半日,才平静下去,如今母亲墓木已拱。
  杏友轻轻叹口气,面孔枕在双臂上,到底年轻,不消片刻,仍然睡看了。
  她同周星祥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说。
  〃叔伯对我们颇为客气,只是父亲死硬派,母亲去世,也不允他人帮忙。〃
  周星祥忽然问:〃年幼丧母,一定很难熬吧。〃
  杏友听了这样体贴的话,泪盈于睫。
  〃对不起。〃
  〃哭完又哭,最近已经好过些,做梦,有时仍然觉得好象是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周星群侧然。
  〃在街上看到人家母女依偎地看橱窗或是隅隅细语,说不出的难受与妒忌,可是人生有什么没有什么,大抵一出生已经注定,想到余生都需做无母之人,往往痛哭失声。〃
  〃坚强些。〃
  〃多谢你的鼓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轻轻吻了她的手背。
  杏友一惊,缩回双手,低下头,耳朵烧得透明。
  是在恋爱了吗,一定是。
  一时高兴得晕头转向,可是一时又紧张得想岖吐,情绪忽上忽落,但也有极之平和的时刻,觉得幸福,充满盼望。
  这时周星祥也别转了面孔,自幼在外国长大的他很会调笑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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