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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青年当然不知道他站在门後,但却奇异地,他就推开了门,尽管只是一条缝。
夏虫在他耳边鬼叫,说皇军快来巡逻了叫他快找个地方躲好。
如果是平日的祁澜,他早不管眼前人是烂了化了,既然进了宫就先找个地方躲藏,死活也不要被扔出去……
但他伸出了手,去轻轻摇晃动也不动的青年,掌心下的温度炽烫,那说明了他是个活人。
「嗯……」
祁澜刚不过是轻轻撞到他,青年就像被刀子刺中般整个倒下。
现下,他也不过是推一下,青年就抬起脸来了,伴随著酒气……
那刻,不止祁澜、还有夏跟语冰都怔著了,无法动弹。
月光洒在宫外,赤红的大殿,淡金的光雨、冰冷的白石地。那场景比任何一场戏曲子还要磅礴,大概只欠语冰哼的曲子来伴奏。
那彷似被光雨淋湿的青年,抬起脸,疑惑地看向他。
满身酒气的他是狼狈的,却只让祁澜沈沦得更快速而已,那酒气肯定带蛊。
长发掩去了他半边脸,也足够让祁澜以为他是张男画皮,又或是不属人间的魅魔……
满身是伤的他太脆弱,而这长发青年也漂亮得太有攻撃性、俊得太强势。
祁澜头上的所有星辰,都蓄在他一双眸子内了。
明明是与他差不多年纪呵……
青年地看向他半晌,然後祁澜眼前闪过一抹白光,是语冰剑的银护环月华下反著光。
在祁澜始料未及之时,腰间已一轻,青年出手快如闪电!
「还我!」
青年把语冰与夏虫抽去,还轻盈退开了几步,直挺站於他面前。
他脚下踩著白石,却彷如站在光海之上。
「把剑还给我!」一时迷失的祁澜,现在整个清醒过来。管他是天皇大帝还是魔间鬼怪,都不可以把双剑夺去!「还给我!」
他急,急起来就不顾周身是伤,硬是去抢回来。岂料青年虽然酒醉了,却是步伐灵巧,一转一仰一侧身,他彷似猫儿般不需思考。
祁澜急得都快疯了,两个影子映在地上交缠不断,青年似乎很享受追逐,唇边始终噙著一道笑,轻松地躲闪著。
「它们对我很重要,你把它们还我吧!」祁澜想到宫内会有皇军巡逻,更是心急。「把剑还来!」
双剑在手,青年後退,把握在手中的夏虫,突地抛到另手!
祁澜以为这是机会,趁他另手要接剑,就去抢剑。
他的手才碰上夏虫剑,整个人就动弹不能,良久,只能发出恐惧的牙关相撞声……
青年双手皆有剑鞘,其一有物、其一无物。
语冰剑身,他咬著,那多出来的部份则抵在祁澜的脖子上了。「你太吵了。」
青年的脸,贴在他的脸侧,毫无空隙。
祁澜惊恐的抽著气,胸膛不受控地急速起伏,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就死在这酒鬼手上……
那脸,如魔般俊魅,让祁澜都快昏厥过去。
他没想过会被皇军打死、却更没想到会在甫进宫就被杀……
他想求救,张唇却没了声音,喉头抵著冰凉的簿利剑身,只差一分便切入,他反被自己制造的剑所威胁,「呀……」
语冰剑开始隐隐颤动著,祁澜知道,语冰在控剑了,为怕此青年真的杀了他。
语冰的震动,似乎把青年的注意力再引了过去。青年把咬著的剑身松开,几乎是他一退,祁澜便双腿哆嗦,整个人倒在地上。
祁澜眼前花白,觉得自己该是快昏了……
在黑暗吞噬他前,眼皮略过一只银蝶。
然後,耳边传来哼锵之声,乍听之下,很像语冰的曲调。
白石地上,青年身边,围绕了四处飞舞的银蝶。
他在舞剑。
双剑,彷佛是他所不认得的生物般,在青年手上狂乱地舞蹈。
祁澜想起听过的一句话: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剑亦同理。
那剑舞漂亮得不可思议,祁澜整个人酥麻得动不了指头,连眨眼都不愿。
那浑然天成的气势,那晲视一切的姿态,教人不能动弹。他压根儿不像人类,反像是月华带下人间的神祗,没一个人类会如他华美。
祁澜伏於地上,凝视那舞动的身影,彷被十多光蝶高低围绕,双剑的兴奋颤动没有止息过。
双剑在叫嚣,与生俱来的本能在狂啸。
夏与语冰与影,拚命地在相互狂舞,在夜色中画出流光,印在眼皮上。那是他们出生而来首次,真正地被人握在手中挥动。
祁澜知道,他们的心跳得有多快,只因他的心也跳得如脱绳疆马般,都疼了。
青年在舞剑,他轻巧跳转、他霍地回身、他叠步前走、他猛地急退,都是美。
甚至,他可以看见青年勾著唇,长发飞扬,在半空蒙上淡金,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华之下。
他的心跳一直催迫,催著他去做什麽也不知道。
他任由自己被感动缠上心间,再缓缓的勒紧心脏,几乎窒息。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他。数十银蝶流过身上,以手去抓亦是虚无,让他想起剑场的炉间流萤……
泪慢慢地爬满一脸,眸中的身影化成模糊光点,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他就在此刻才有真的进宫了的感觉,也就在此刹那,进宫与否都不再重要。
这就是皇宫,有拚命想挤进来争名夺利的人、有天生就该在这儿叱吒风云的人、也有日夜盼著逃离的人。而他,就在这里。
他竟然,现在就在宫中。
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得见彷似少年的声音,「老天!」
「长流你到底做了什麽!老天爷,别告诉我你发酒疯真的去砍人了!」
「去找人叫皇军副将!快!找人去叫燕端顾……」
就在那晚,他被俘虏了、那人是为他降临的神祗。只有宫门上的血污证明那不是梦。
即使之後他知道,嚣狄长流不止是他的,还是上万人的神祗。
如果没有嚣狄长流,就没有今天的他。
夏与语冰想当人类,他却,愿当长流手上双剑。
这个念头冒出时,他也回不去了。
***
这天,如过去他遇上长流的任何一天。
他带上韬虹、带上画了好几个月的图纸,为求博他一笑。
「虽然最满意的那把大刀给燕端顾抢了,但如果你说想要,我怎样也会去抢回来!你先看看我画的这把剑,跟繁世浮生很像可是剑身有分别,剑柄没有改动到,你应该会用得惯……」
「祁澜,我的大婚贺礼,可以请你送把剑吗?」
过去与现在与全部,都被这句毁了。
毁了个一乾二净。
祁澜双手抓著的图纸,再也抓不牢,被风一扬,散开白雨。
他怔怔地站著,如尊被切线的扯线木偶,微微张开的唇,没了声音。
紫未显然也被这句吓得目瞪口呆,他看著自家主子,再看看祁澜深受打撃的表情,决定说些什麽,「长流……」
嚣狄长流是他发誓效忠的主子没错,但祁澜也是懂了十年的好友。
圣上这趟与紫寒国和亲,长流是考量过权势行益而答允,婚礼筹备在即不久会公怖天下,可在狂恋了他十年的祁澜面前,他好歹可以说的婉转点。
祁澜迷恋他,几乎是全宫上下皆知的事了。
当初,长流发酒疯,听到有人敲宫门就去开(有够蠢,但他不敢在长流面前笑),然後把祁澜弄得要死不活差点横尸在殿外。
也许出自歉意、也许是真的赏识,在祁澜被皇军抓住要扔出宫外之前,他亲自向圣上荐了双剑。然而,祁澜对长流的绝不止感激之心。
本就对权倾朝野的嚣狄家有所忌畏,娆罗飒自是应允,就这,祁澜当上宫廷铸剑师,十七岁的祁澜带著双剑,本是青嫩的年纪却毫无惧色,那模样教众人激赏。
祁澜连一句『你刚说什麽』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听得太分明了。
分明到他不需要长流再重覆,分明到他恨自己听得太分明。
他应该搁下一个狠,跟他大叫『不可以』,但他就这样无法动弹,彷似被打下了冷牢,手脚冰冷,连心脏都快要结冰了。
抓不牢的图纸被风刮走,吹出走廊之外,在半空中流离浪盪,跌下中央操场。
如果他现在可以流下泪来,这情境必如戏曲子凄美。
嚣狄长流给他们一个最动人如戏的开场,却给了个最糟的结尾。
这男人不爱他。以後也绝不会爱他。
即使他打了千万把剑,他也收下千万把,这男人还是对他连一丝丝爱恋也没有。
当上宫中第一铸剑师,是他前半生的意义。
而这样痴恋著嚣狄长流,他坚信是後半生的意义,但现在不行了……
就在嚣狄长流拣出喜帖子,要递给祁澜之时,紫未不忍心,一手按下红帖。
轻声一句,「别。」
嚣狄长流的俊眸一扫,迎上紫未的担忧。
嚣狄长流的眸光几乎要把他冻结,但滕紫未没有让也没有松手。
他知道长流的心思,他可以容忍的就仁慈足足十年,但既然要断,他要断得一乾二净。
但长流不知道他这样做,更是残酷。
始料未及的是,祁澜被那红札痛了眼,仍举起手把帖接过去。
滕紫未也不是不知道他脑子失常,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嘭一声转身就跳下去操场,摔个粉身碎骨,「祁澜……」
「紫未。」
正迎前一步,想把手搭上他的肩,身後声音让他轻叹一口气,转身跟随嚣狄长流。
只来得及留下这句,「别想太多。」
离开的靴声,很响,就如那天白石地上舞蹈的拍子。
祁澜一手紧紧握著红帖,眼睛在看,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麽。
韬虹在他的掌心微微震动,彷佛安慰,但他只觉得手指被冰冻了,弯曲一下会断掉。
握不牢,韬虹剑『喀』一声掉下云石地,他以两手去紧抓著帖。
他在遇上时就知道了,他与嚣狄长流站的压根儿不是同一个世界。
红纸上,哒的化开无色湿圈,他吸吸鼻子,忍下了哽咽……
「哭吧。」春魉看他要哭不哭在死忍,实在不明白,那长发男人都走了,哭得多大声也不丢脸。
祁澜笑了两声,嚐到苦味,「哈哈……回剑场的时候,夏又会骂我呢……」
「有我在,谁敢骂。」
韬虹在他身前,脸颊挂了一行泪,祁澜下意识地伸手要替他抹……
手才伸出,还没碰到,手臂却是颤颤地在半空中垂下。他滑坐下去、把脸埋在膝间,「早知道……呜……就不进宫来了,死小顾……」
他抓著红帖,手背搁在冷冰地上。在清清冷冷的走廊,痛哭失声。
***
「澜少爷,辛苦了。」
「澜少爷,进宫辛苦了,请歇息。」
「喂,你这个死疯子今天又疯什麽了!把我弄得痛死了你知道吗……」
夏远远就看见韬虹他们回来了,才拉大嗓子在抱怨,兼想抽起剑把他好好教训……
所有动作,在韬虹一记冷瞪下冻结。
他不知有多久没看过韬虹如此可怕的模样了。
语冰还虚弱地倚在门边,月光透过他的身躯,令他显得比平日更透明。
他也没好气去制止不识时务的同伴,祁澜今天下午痛得如此厉害、肯定被伤很深,他竟然还如此没神经的去挑衅,且看韬虹怎整治他。
夏给小小吓到,不敢吭声,只能看著祁澜双目泛红,一言不发,韬虹跟著他步回书房内。
然後门扇沈默关上。
「他怎麽了……」
夏挠起双手、盘起双腿浮在半空,紧盯著那扇门。
他是遇到什麽天灾人祸是要连哭两次啊?
第一次还好,是可以忍受的痛感。
第二次简直如海啸般袭来把语冰也弄倒了,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著。
事实上,他也怕这痛会突然中断。祁澜再晚点回来的话,夏都要怀疑祁澜是不是被人用刀子给桶死了。
正想跟语冰说个几句,却发现语冰的视线穿过他,落在他身後。
夏转身过去,只见一个若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手上什麽也没带,肩上只搭了只黑鸟,一言不发地踏进剑场。
「娃儿!?」
夏的双目瞪大,不是吧!?
祁澜三天两头挂在别人身上回来的场境,他见惯了,但今天疯得特别厉害,带回来的竟是黄毛小子?看来祁澜真疯得很彻底,拐带小童,还要是个神经有问题、不哭不闹跟人到处回家的小童!
剑场是他与语冰、韬韬的地盘,一点也没有想分给这乳臭未乾的小子。
加上那只黑不隆咚的东西,他是两份的不爽了!
想闹祁澜,又怕韬韬的冷瞪,只好自己动手来赶走这两只误闯地盘的小东西。
小童这麽刚巧就看向他的方向,略略地抬头。
哈哈,还不是天助我也!哥哥一定会好好陪你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