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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彷佛不觉热、也不觉痛,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麽举动,缓缓开口,「这是我为长流打造的剑。」
最是惧怕也最讨厌这地方的语冰,谨慎踏前一步,「不,这是韬虹。在嚣狄长流拒收之後,他已是你的剑了。」
「他的存在,令我很痛苦……」
祁澜彷若罔闻,凝视著不断吐纳气泡的滚液,神智都似被倒进去翻搅不见。
「你到底在想什麽!令你痛苦的、你该恨的人叫嚣狄长流,不是韬虹!你要杀就杀嚣狄长流、不干韬虹的事!」
夏持续地接近剑炉,他怕祁澜真把剑丢下去,更怕祁澜一个站不牢,整个人失足趺了下去,那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你先下来吧!长流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是韬虹说的,他叫我成全他,把我打在他身上的爱情拿回去……」祁澜抬起头,呆然地看著夏。
就那一瞬,祁澜搁在胸前的发辫子猛地燃起来,衣袖子惹了红光!「祁澜──!」
同时,他的手放松,噗一声,韬虹剑趺落钢液之中。
「你玩真的?」春魉跃动而起,半空之中,双翼霍地张大!
右翼把半身燃著的祁澜拍开,左翼伸进剑炉之中,刹那,剧痛几乎让他退缩!「天杀的!」
剑炉足有两米多深度,滚烫热液把他的羽毛全部烧著,更该死的是,剑越沈越深,他的这双眼睛看不透液体、只可凭感觉而行!
「快啊、快啊……」额前流下热汗,他咬紧牙关,另一翼在半空维持著平衡,不让自己掉进去。
总是不够……剑已沈进最炽热的炉底了,他的翼尖却总在勾到之前就烧毁,重生的速度远不够快……再迟一点肯定整把剑都熔光光了!
「春魉,再右边一点!」
春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熹舞来了。
是熹舞助他一把吧,炉中,左翼猛地叠叠长出了几十片新羽!
啪的一声,他把翅膀抽出、勾起了韬虹剑,再禁不住烫的扔在一旁!「阿……」
翅膀成了火翼,整张翼面都熊熊燃著!春魉痛哼,冲出室外,用最大力度地拍打著翅膀灭火!
天杀的他可没跟火龙混过血啊!
「由得他被烧死吧!」夏愤然一句,跑过去看韬虹剑。
语冰的手停顿一下,仍是继续拍。
语冰拿著木皮替伏踡在地上的祁澜灭火,那条被燃著的发辫子已被语冰剑割下了。
「老天……」夏走到墙角,还馀两步就停下了。
眼前的韬虹剑鞘烧熔得非常严重,还流著溶液、把剑黏在地上……
不知道剑身有没有给烧坏了……夏哆嗦一下,以双手控剑,剑浮在半空,剑身被抽出时已是通红一片,「韬韬,应我一声啊!韬韬,拜托……」
剑身被慢慢抽出,一室红光。
韬虹的身影,从浅至深慢慢浮现,彷佛仍浴在火焰般彤红……
夏冲过去一把扑抱著他,紧揽不放,「你吓坏我了!韬韬,你吓得我快魂飞魄散了!」
韬虹仰脸,被他抱著,没反抗也不回拥。
他仍是滚烫,夏会被他烫著的,「夏,我会烫著你……」
夏把脸深埋於他颈窝,刚刚已看到韬虹半身被火烧得熔烂,都是火斑。
但只要韬虹仍站在他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傻瓜,我不怕……我知道你痛……」
他浑身都痛,无一不痛,这种被猛火生烤的痛仍伤著他,要很久才能冷却……
他很痛很痛,出生而来首次嚐到的剧痛,痛到被轻触一下都会颤抖。
很怕烫伤了夏,他仍是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紧紧回拥著夏……
透过夏的肩,他看到窝在墙角的祁澜,衣服被烧得破烂,脸也污黑了。
祁澜与他都很狼狈,但他却如此庆幸祁澜没事……这就是爱情吗?
这就是没有打在夏跟语冰身上,只灌注在他身上的,人类所谓的爱情吗?
液体沿著他的脸,滑了下来。他迟疑地伸出指尖,想捕捉被蒸发成蒸气的泪……
脸侧飘过一阵轻烟,夏把他拉离一点,然後,一滴泪同时从夏与语冰的眼眶滑落。
「这也是……模仿吗?」
这也……只是模仿人类的假像而已吗?
韬虹指尖上的泪珠,被蒸发化成一缕蒸气,他却仍是不停地掉泪,停不下来。
他说得如此地决绝,彷佛得不到祁澜的回应,他也再不要苟活下去。
但现在、现在……是他仍爱得祁澜不够深,所以贪生怕死吗?
还是,在他心底深处,仍是有一丝丝地奢望,祁澜会给予他回应?他明明还想多看看祁澜的笑容,即使那不是为他而笑。
「别怕、没事了,你现在没事了,韬韬……」
夏抱著他,即使被烫痛了也不放手,这麽激动这麽用力,「别哭……」
夏的心痛、又或是语冰的心痛结实地传到他心内……
还是很舍不得从出生而来已伴著的夏与语冰吗?
这些情感,这麽强烈到涨满心房的渴求、那麽苟且偷生的呼叫,那麽真实,那麽令他疼痛……
也只是剑魂模彷人类而已吗?
***
「语冰,这种人就是烧死也不用可怜。」
夏只觉已对祁澜恨之入骨,再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把他撕碎。
语冰控著剑,在一动不动的祁澜身边,尝试把他衣袖烧烂的边缘割下,不然在高温之间很易再惹火上身。
夏看双生兄弟不知打从来的坚持,一时气不过就冲前去,握著语冰剑身。
这家伙不值得韬虹为他而哭,更不值得语冰去照料!
语冰没施舍他一眼,只道,「放手。」
「若你是想一剑刺死他,我会放手。」
「我说,别碰我。」语冰的紫眸冷扫过去,剑身猛烈震动著,夏只把他握得更紧。
「你看看!看看韬虹被他害成什麽惨模样,你知道活生被火烧有多痛吗!你竟然还护全这家伙……就是他想要杀了韬韬啊!」
正争持不下,抱著双膝的祁澜,微颤一下。
他开启乾涩的唇,以不仔细听绝对忽略的声音道,「别过来……」
夏和语冰,都沈寂了。
「别过来……我恨你们,不要过来……」
祁澜双眸空洞无神、毫无焦点。
他抱著头、表情呆滞,彷佛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身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曾做过些什麽。
夏浑身一震,他侧过头看著祁澜,缓慢咬紧了唇。
他伸出一手、手心向上,很快就把夏虫剑呼唤过来。紧握夏虫剑,深吸一口气,「你恨?你有什麽资格说恨!?别以为自己是最天下最可怜的人!」
「你恨!?好,那我让你对我们更恨,我就在这儿打死你!」夏几个快步把祁澜迫到角落,退无可退,然後抽起夏虫剑就打!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要是当初见不到你们就好了……要是我见不到你们!」祁澜遭打,更是发狂的一边胡乱闪缩、一边拔尖地叫,「我恨你们!」
「最痛苦的是韬虹!你听清楚了吗?不是你、不是你!」
夏看他闪躲、看他哭喊,彷若做错事而不知所措的孩童,把所有过错都推出去!
「我也不想被你这疯子当我们主子!」他手下不留情、打得更狠,到後来简直是失了理智、发了狂般乱打,打到祁澜痛叫著把自己蜷成一团!「祁澜,我们欠你的,还了!」
「我们没有欠你的!你听清楚没有!?」十年来,祁澜从没有提过旧事半句,直到今晚他又再翻出他的恨,去令他们也不好受!去令全部人跟他一样痛苦!他怎会如此卑劣自私?这样的人竟会是他们主子,他一人不好过,就要全世界难过吗?
他知道祁澜那些年真的受过很多苦,那又怎样……那又怎样!他们都把欠他的还了!他还想要什麽?他还想要什麽……
「说恨,你远不及我们……」
他打得手都酸了,还是无意识地重覆挥起再落下的动作。「你听到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
颤抖的手死握著剑,本该如身体的一部份,此刻夏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与把他创造出来的人,互相憎恨,从出生开始从没止息。
他们的相遇,并没有拯救其中一方。
他高举起手想再打,韬虹却在此时从後扑上,把他的手紧紧抓著,「够了,夏!别打了,再打他要死了……」
夏只觉得,身後那快要烫伤他的触感,直燃进了他的心。
他根本听不见韬虹在说些什麽恳求话,他只感觉到韬虹的痛……
他们是剑魂啊,本就是冷血铁石,魂是冰的、流的血是冷的,但韬虹被丢进了火炉,那种活生生被烧融的疼痛、到现在还全身火斑的疼痛……
祁澜又要怎还?他是要怎还!
夏高举著的双手,缓缓放下。
松手,夏虫剑锵然下地,「你是要杀韬虹,得先杀了我。你要是做得到,就把剑拿去融了吧。」
他扶著韬虹转身就走,韬虹想转头再看祁澜,终究是没有。
语冰闭上双眸,脚跟撃地,身影消失。剑炉间没了声音。
只剩下一室狼狈,祁澜和熹舞。
祁澜紧紧闭上双眼,蜷躺於污脏的地上,感受那骨头断掉似的滚滚灼痛。
彷佛又回到了被赶出家门的那个早晨。
熹舞步至他前头,蹲下身子来,小手捧著的药汤搁放在他眼前,让他看得分明。
「要喝吗?」
祁澜伸出一手,抚上温热的碗边,来回细细摸著彷佛正鉴赏某样珍品。
直到白瓷碗边都被灰污的指头抹黑,他犹豫了多久,熹舞就伴著他多久,不哼一声。
夏虫剑与汤药,两样都搁在他面前,彷佛某种选择。
那是教脑海清醒的汤药,也许喝後,一觉醒来他的脑子会精神很多、正常许多。
良久,熹舞再问他一次,「你要喝吗?」
祁澜永远也不会忘记,熹舞问他的这一句。他的眼角,滑下泪珠、滚到耳边,「不……」
泪如雨幕,打糊了眼底的夏虫剑,他抽回放於碗边的手,握上剑。
「不、我不要。」
熹舞不说一句,把整碗汤药拿起,倒於窗外。
熹舞被韬虹吩咐去拿药,煎药的婢女频频抱怨,说澜少爷真是失心疯,教她煎药却又不喝倒掉,每次打扫房间都找到汤药倒在奇怪地方。
剑魂们教人煎的疗药,祁澜这些年来,是有喝过多少回、倒过多少回?
语冰知道,韬虹也知道的。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幻像,是祁澜失心疯而虚构出来的,他就怕喝了医治脑子的药,以後再也见不著他们。
恨与爱,原是一体双生。
谅解,对他们来说却是世上最难的课题。
夜很深了,吱呀一声,木门被轻推开。
往大木桶盆打著一桶桶水,重覆淋在自己身上消热的春魉,甩甩水湿的发,转过头来。
是夏。
「我还以为可以看见一只鸟在沙地上滚的蠢模样。」他先嘲去一句,这只臭鸟妖装人装得挺像的,要灭火竟没在沙地上滚。「看我找到了什麽?一串烤香的鸟肉。」
春魉抚了抚翼上的羽,都烧得卷曲了、焦了,很是滑稽。
也许他说的也真没错,烤得香喷喷的鸟肉串。春魉弯下腰去掬凉水,水珠滑下性感的锁骨,「看我找到些什麽?一只快魂飞魄散的笨虫。」
这只小剑魂肯定没有打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多疲惫,身躯也是透明的。彷似下一瞬就消失无影。
「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深夜在厨房谈心吧?」他还宁愿去抱著他家的亲亲小舞去睡大头觉,天知道他已可倒地就睡。「这儿的汤药味臭得要命。」
春魉一手撑著木桶边缘,去拧洗脱下来的上衣。
呵,天杀的烤肉欢迎会、天杀的进伙第一天。
夏一手抹脸,软绵的手臂又垂下放在大腿,他坐上大木桌,「我想找些什麽让韬虹好过些,就是那些冰水、湿毛巾什麽的……」
说了几句,又似是太累了,连开口都不愿就打发过去,「就你知道的。」
他闭上双眸,倚著墙没再说话。
背对他的春魉,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麽又把脸埋进凉水中感受泌凉。
良久,夏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水中传来,春魉以为自己是幻听、把脸拉离水面,竟真的是他的声音。
夏闭著目,彷似说给自己听般自言自语。厨房里除了夏的声音,就只有虫鸟夜鸣。
「那晚……他进宫的那晚,我以为一切都还了。」
他轻轻摇动著半空中的腿,一直晃著,晃出了话,「我们欠他很多,他也不遗馀力地告诉我们这一点……我一直知道的,我也很想跟他不拖不欠……」
他说得很慢、很慢,却仍是说。
「我们让他被赶出家门,那晚,我们也将他捧上了剑师之位……我以为一切都还清了。」
晃著的腿,一顿。他以齿厮磨著下唇,松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