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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刺痛突然如潮水冲刷海岸,兰斯痛苦地垂下头去。无法再继续凝视澈苏的那双漆黑眼眸。
颤抖着手,他俯首从铁床边拿起那双灰色的棉拖鞋,一手握住了澈苏那瘦削的赤裸脚踝,一手轻轻套上去。
安静的囚房内,有种淡淡的温情和依稀的安宁萦绕着。
手下的那双赤足,一开始有点怯生生地躲闪,很快就不再动了,安静地任凭兰斯摆弄。黑长的睫毛忽闪着,澈苏迷惘地抬起头,迎向兰斯。
似乎是感受到了兰斯轻柔动作中的善意,澈苏刚才眼中的躲闪和怯意已经不见了,就像兰斯过去记忆中的一样,澈苏这一刻的眼神,柔和而羞怯,依稀是看着皇家工程学院的实训楼中那个温柔的学长。
“澈苏,再见了。”兰斯的声音轻柔而悲戚,“放心吧,我会求皇兄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
……
拖着沉重的脚步,安迪少爷回到霍尔庄园的家中时,脸色异常得灰败。四周橙黄的灯光散着光晕,和刚刚监狱中那种惨白的光源比起来,挥洒着家庭才特有的温暖。
手里捧着滚热的鲜牛奶,他把全身抛在柔软的大沙发上,可喉咙中流过的温热液体和身下厚实的丝绒软垫并没让他觉得暖和起来。呆呆地蜷缩在沙发深处,安迪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就连男爵夫人的连连发问也没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一直到担忧不已的男爵夫人终于离去,一直到站在远处随时准备侍奉的仆人也哈欠连天,他才有点恍惚地站起来,走出了大厅,来到了庭院间。
没有再像前几年那样到处都亮着灯,霍尔庄园和绝大多数贵族庄园一样,自从战争开始,就严格遵守了皇帝陛下颁布的禁奢令,节俭和朴素的痕迹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在那黑黝黝的庭院中站了一会,安迪抬头看着头顶星光闪烁的夜空。发了那么一会呆,他慢慢抬步,向着后院那片佣人房走去。
沿路的树木比小时候长高了很多,黢黑的树影在无风的夜色里岿然不动,整排的下人房里更加黑漆漆的,没有什么下人敢违禁亮灯。
来到最后那间熟悉的简陋房间前,安迪看着破旧的木门。那上面,薄薄的封条依旧完整,显示着多日前皇家宪兵队到访的印记。
时至今日,这封条已经毫无意义了吧。
伸手轻轻揭下黄色封条,安迪推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安迪随手按亮门边的开关,极其昏暗的黄色光线在小屋里亮起来,有丝久违的温暖。
怔怔地站在那里,安迪看着那依稀熟悉的摆设。两张相隔摆放的小床,上面被褥凌乱,破旧的木桌边,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书籍堆放得老高。简单的衣柜,一个大号的工具箱。里面都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呆滞地坐在其中一张小床上,安迪抚摸着那熟悉的床单花纹。暗蓝色的条纹浆洗过太多次,已经变成了灰蓝,霍尔庄园里所有下人房里统一配发的床单和被罩,都有着这样千篇一律,毫无美感的条纹。
安迪的脑海里,依稀浮现了很久以前的一幅画面。从没有觉得那是什么特殊的记忆,可这一刻,却忽然浮起。
简陋的木门和刚才一样被推开,明媚的阳光瞬间洒进来,照进了暗沉沉的佣人房。小小的黑发男孩趴在床上,金色阳光里,他吃惊地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自己。
“澈苏,你这个笨蛋!看那些你看不懂的书有什么好玩,快点给我爬起来,今天艾琳同学的乡下庄园里有烧烤会!”
“少爷,我这就来,你等等我哦!”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佣人依依不舍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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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了很久终于爬上来,今天米国度小受又恨忠贞不屈……
叁天一贴,大家不要来太早了哈!~~~~~
164章 生不如死?
“少爷,我这就来,你等等我哦!”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佣人依依不舍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跳下来。
……
“澈苏,澈苏!给我递一只生羊腿,我要亲自烤好了送给凯瑟琳·金德儿小姐。”春天的阳光和微风里,他得意洋洋地询问着身边的小佣人,“我觉得她是位真正的贵族小姐,你说呢?虽然她的姐姐看上去更美,可我还是喜欢比较温和一点的女孩——澈苏,你不要总是给我走神,你把鸡翅和牛柳条都垂到炭火上去了!”
“啊!少爷对不起对不起……”焦煳的味道传过来,那个小仆人哭丧着可爱的小脸,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暴跳的小少爷。
“讨厌的笨蛋,你害我没有烤好的东西送给凯瑟琳小姐了!”愤怒地跳起来,霍尔家的叁少爷恼羞成怒,把手里的木签条往自己的笨佣人头上敲,“罚你今天什么都不准吃,只准吃这些焦掉的鸡翅!”……
衣着靓丽、鲜衣怒马的贵族少爷,花枝招展、裙裾飞扬的显贵小姐们,烧烤架边不停地有香槟和精美点心送来,服侍的佣人们穿梭不停。
“好了好了……给我把这个吃了。”不耐烦地看着角落里呆呆发怔的那个笨蛋小佣人,他终于还是气哼哼地跑过去,塞过去一盘点心,“你这个狡猾的小家伙,难道想饿昏自己,然后叫我把你背回家去?”
“没有啊……少爷,我吃过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瘦弱的小澈苏指了指身边光秃秃的木签,“煳掉的鸡翅,还有牛柳。”
“哦!你这个笨蛋!”吃惊地瞪大眼睛,安迪张口结舌,“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会死的,焦煳的东西致癌!”
捧着一大包糊成一团的奶油点心,那个小佣人颠颠地跟在他身后,眉眼弯弯羞涩地笑起来:“少爷,不会的啦……焦掉的鸡翅其实很好吃。”
……
眼眶慢慢湿润,安迪望着空寂寂的佣人房,一滴泪珠滑过脸庞,掉落在身边落满灰尘的床铺上,迅速洇开小小的一片。
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安迪少爷终于起身,迈出了房门。
一道暗影猛然闪过,就在他踏出房门的同时!只来得及愕然抬头看了一眼,安迪的嘴巴已经被紧紧捂住,脖颈一紧,瞬间又被拖回了那间小屋!
“呜……”安迪受惊地拼命大叫,可声音却变成了一道极微弱的呜咽,被死死拦在了喉咙。
一直被强按着坐在床边,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臂才稍微松了松,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在黑暗中安静闪亮,却带着择人而噬的危险。
“安迪少爷,你好。”
在记忆中飞快地搜寻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安迪惊骇无比。澈安!澈苏的父亲,那个恐怖又可恨的联邦间谍——哦,不,按照被审讯时听到的消息,这个人在他们家一住十几年,真正的身份根本就是联邦间谍网的总头目!
“安迪少爷,您答应我不乱叫,我就松开你。”对面的男人轻轻道,紧盯着他,仿佛从安迪乱转的眼睛中想到他在琢磨什么,他淡淡道,“请不要打叫人的主意,我可以保证,这庄园里没有人能捉住我,而您却要惹上深夜约见联邦间谍的麻烦。”
见他终于无奈地点点头,澈安很快松开了手。拉上窗帘,他在昏黄的电灯下坐在安迪对面,手中的匕首悠然转动。安迪记忆中那个怯懦沉默的贱民男子已经完全改变了气质,标枪一般冷硬。
“你……你想干什么?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安迪愤怒地小声叫,压低声音。
静静地看着他,对面的精干男人道:“安迪少爷,很抱歉你们所遭受的这一切。但是立场身份不同,我所做的事,就算你无法谅解,可我也不会道歉。”
恨恨地看着他,安迪不吭声。
深深吸了口气,澈安的语声看似平静,可安迪依旧敏锐地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丝强抑的震颤:“你今天……见到澈苏了,对不对?他还活着吗?他在里面到底怎么样?”
安迪瞪着他,忽然冷笑:“你们的情报网真是厉害,今天下午临时起意的事,你们就已经掌握了。既然如此,何不自己闯进监狱去瞧一瞧?”
“安迪少爷,
我今天来,不是以一个联邦间谍的立场,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面的男人低低道,平静的眼睛看着安迪,没有锐利逼人,却含着淡淡的悲戚,“我看见你独自来到这里,看见你在哭,所以我才忍不住现身。”
笔直地坐在那里,联邦最优秀的间谍头目眼中有依稀的血丝:“——安迪少爷,我知道你一直对澈苏很好,所以我想求你……把他的情况告诉我,看在他一直尽心尽力,服侍了你十几年的份上。”
“尽心尽力,服侍我?”苦涩地笑起来,安迪怅然地问,“我难道不是一个被你们拿来掩饰身份的工具?”
“安迪少爷,我只能简单地向你保证——”对面的男人涩然道,“澈苏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他也从来没有利用过你。”
狐疑地盯着他,安迪忿忿咬住了嘴唇:“没有吗?你们联邦的新闻说,他是将军家的孩子,被送来我们帝国当间谍。”
摇了摇头,对面的中年男人讥讽地笑了:“安迪少爷,随便你怎么想吧,澈苏反正已经听不到、也听不懂这些臧否是非了。”
深入骨髓的刺痛刺进心底,澈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完全无法再忍耐一时片刻。冷冷地转动手中的匕首,他浑身散发出冷厉和孤注一掷的气息:“现在,请你告诉我吧——你和帝国的叁殿下一起进去时,你见到了什么?”
午后的帝国烈士陵园。
肃穆的一排排墓碑上,张张黑白遗照上,年轻的容颜笑容依稀,在陵园林木间斑驳的阳光中,宁静而灿烂。
黑白石材相间的祭奠礼台上,帝国皇帝挺拔冷峻的身形背光而立,线条明晰的脸庞英俊逼人。
“……战争终于暂时停歇,帝国已经迎来久违的和平和安宁。可无论如何,我们会记得这些静静躺在这里的烈士们,他们为帝国的荣光而牺牲,为他们的理想而战。所有的帝国臣民,请和我一起,永不或忘。”
没有太过煽情的言语,没有明显的悲戚表情,帝国新皇弗恩的面容平静克制。缓缓抬手,他脱下帝国军帽,金黄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向着那诸多帝国军人墓碑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军礼。
和皇帝大人一起默默脱下军帽,无数帝国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无数只手臂久久举起,不愿放下。
沉重而忧伤的氛围始终萦绕在现场,一直到仪式完全结束,陵园中除了悠扬悲戚的哀乐还在发出袅袅尾音,只剩下满园的树叶“沙沙”声。
远远地站在陵园一角,兰斯等了很久。直到那对哀伤的老人在那个墓碑前终于离去,他才独自上前。
蹲下身,他放下手中大捧的白色菊花,凝视着青灰色墓碑正中那张照片上严肃的脸。和记忆中一样,没有任何笑容,面部棱角俊美却凌厉,眉峰下的眸子虽然因为黑白遗照而显不出迷人的深碧色,可深邃依旧。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他曾经的搭档对视着,兰斯伸出手去,摩挲着那个贵族青年的眼角眉梢,摩挲着照片下用激光蚀刻出的生卒年月,一字字一行行,手指最终划过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梵重·格尔”。
视线渐渐模糊,兰斯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脚下的白色菊花丛里,已经看不清眼前的那张脸。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冷漠却高傲的眼神了,也再也听不到他怒气冲冲向他挑战,再感觉不到那双充满爆发力的拳头击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感。
可是为什么他却永远记得那曾经有过的轻轻触碰,发生在他们的双唇间?……完全没有征兆,也毫无浪漫,却轻柔而情不自禁,在狭窄的机甲中,他们的双唇一触即分,蜻蜓点水般匆忙,带着让人不知所措的慌乱。
……不,或许那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那种清新的、甜美的味道从来都是他的臆想,只在回忆中越发清晰,带着罂粟般的芬芳。
那个人驾驶着机甲离开,沉默冲向无边的战火和炮弹时,一定不会记得这个似是而非的吻吧……在他短暂却骄傲的、二十二岁的生命里,似乎只有对机甲的热爱,只有对战斗和荣誉的向往。
“梵重,战争结束了。我们没有输,好像也没有赢。”兰斯低声道,久久望着面前的那人的脸庞,“对不起,对不起……”
心中像是荆棘缠绕,一阵阵的刺痛随着心跳而袭来。排山倒海的后悔像是不停冲击着海岸的巨浪淹没了他,在这安静的陵园中,年轻的帝国皇子终于哽咽出声,泪流满面。
不知道在那块冰冷的墓碑前坐了多久,直到正午的阳光早已西沉,四周树影渐渐变暗,气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