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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竟不是阴老太太那种说变就变的嘴脸,如此僵硬的转圜不仅他想抽自己,连梁永利的表情都有点抽搐,温乐沣更是向他射来了警告的眼神。
见这三个人波涛暗汹,那些被从房间赶出来的住客趁机一哄而散,把自己的东西都搜罗搜罗扔回房里,然后转手锁门不出。
警告是警告,温乐沣却没说什么,转头又问道:“你丢了东西,翻别人家干什么?”
“我……”梁永利有点窘迫,“我觉得它还在公寓里,应该离我不远,所以一定要找到才行。”
温家兄弟无语,那种行为无异于抢劫啊……要不是公寓里的“非人类”之流都知道他不好惹,恐怕现在他已经被捆起来扔警局里了。
“找不到那个也没关系。”温乐沣终于又开口了,“我告诉过你吧,如果它离开了,就说明你们的缘分到头了,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
梁永利露出了异常震惊的表情,“缘分到头……不可能!那绝不可能!我们定下的是十年契约!现在还有一年才到时间,它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那……你可以问问你自己,”温乐沣扶着栏杆弯下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问问你自己,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梁永利慌乱地自语,“我干了什么吗……我最近什么也没干……”
“不,是你以前。”温乐沣说。
“以前?以前?”梁永利的表情更加茫然无措,傻傻地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温乐沣知道他不可能明白了,叹息一声,回身上楼。
依然一头雾水的温乐源跟在他身后。
“以前……以前我到底干过什么呀!温乐沣你老说话说一半什么意思!”站在楼梯口,梁永利吼。
“他以前干过什么?”温乐源好奇地问。
“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温乐沣头也不回地说。
“啊?他记性这么差吗?”
“不是记性差……”温乐沣的脚步停了一下,握着扶栏的手愈加用力,“而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啥?”
经过那番话,灯暂时是不能还给梁永利了,虽然温乐沣对把它拿回房间还是有点心理障碍,却也不能在这种寒雨天气把温乐源赶到楼顶去,只好各退一步,允许温乐源把它拿回来……坐在房门口研究。
温乐沣把那个吊灯翻来覆去地探究了半天,也搞不清它到底神秘在什么地方,不由也心烦起来。
“乐沣……乐沣?乐沣!”他叫。
“什么事?”温乐沣叼着牙刷从浴室里伸出头问。
“你说过你对人有‘诺’,不是梁永利那家伙吧?”
“不是,怎么了?”
“那这玩意……”他背对着门内,将灯高举过顶,“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他从古董店买的吧?”
温乐沣没有说话。温乐源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又钻浴室里刷牙去了。
“温。乐。沣!”温乐源快气昏过去了,“你居然敢无视你大哥的问话!”
浴室里传来漱口的声音,一会儿,温乐沣一边擦嘴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是不会说出它的秘密的。只要是和梁永利有关的,必定与我的‘诺’有关,可惜,我的‘诺’不是和他成立的。”
温乐源扭曲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忽然又笑了。从表面上听来,温乐沣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但在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兄长耳中就不一样了。
他至少透露了三点资讯:一、问题不在梁永利本人身上,而是他被人害了;二、害梁永利的人与温乐沣曾有过的“诺”有关,也许就是同一个人;三、温乐沣是故意透露出这些消息的,说明他本人也并非真想遵守这个“诺”,也许当初就是被迫的,也许是后来发现了什么问题,所以现在非常后悔,却不能违背“诺”,只能以隐蔽的方式解脱。
综合一切线索和猜测,温乐源已经更加确定关键的秘密就藏在这盏灯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在不破坏它结构─包括“咒”的情况下,将它完美地弄开?温乐源对此非常烦恼。
公寓的大门匡当一声巨响,一楼传来女人毫不矜持的尖笑声,间或还有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劝她小声点,不过成效并不显著。
女人一路飞奔上楼,老旧的木梯上只有轻微的点地声,男人上楼的声音就重多了,而且较为缓慢。
“冯小姐冯小姐冯小姐!我给你带礼物来了!咦?冯小姐?怎么今天不在?”
“你忘了?她被占了地盘,所以到别的人家去暂住……”
“哦!想起来了!希望她别在那儿吓死一两个哦─”
“……”
那个嘈杂又不懂事的女人─女妖精欢快地跑上二楼,发现温乐源正盘腿坐在202门口,怀里抱着一盏很漂亮的灯,眼睛怒视她。
女妖精脚步慢了下来,显得有些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别生气!这次我只给鬼带了东西,但是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给人也带一点的!你想要什么?对了,我告诉你哦,我今天发芽了!”
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从腰带里捏出了一个一指长的小嫩芽,“你看你看!好难得!而且是一大─片哦!不是只有这么一小个哦!我这么大年纪居然还可以发芽呢!”
她当然不是在说她这个身体发芽,而是她的本体。那棵老槐树只是她的寄居之所,而她身为妖精的本体─也许是花和草、也许是树、甚至也许是空气或水─则藏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她说的,就是那个藏在看不到的地方的那个“本体”。
不过温乐源对她的本体到底是开花还是结果,还是直接又生出个娃娃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这个该死的妖精居然敢打断他本来就不太清晰的思路!
“老来俏……你个老不死的老妖精!”他咬牙切齿地骂。
女妖精的脸唰的就变了,大怒吼道:“你说我什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敢骂我老妖精!你长得有我年轻吗?你有我漂亮吗?你在人类里已经是中年老男人!我在妖精里可是刚刚成年!你懂不懂这里面的差别─呀!老公你不要拽我啦!”
不知何时上来的王先生一只手提着大塑胶袋,另一只手拎起没什么重量的女妖精就往他们房间里拖,顺势丢给温乐源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多大年纪了,跟人家小孩计较什么,一点都不庄重。”
“我才不是跟他计较!”女妖精拼命挣扎,脚却始终落不了地,“讨厌讨厌讨厌!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了!”
王先生的声音仍然波澜不惊:“噢……那你希望别人说我们是老夫少妻?”
“讨厌!老公你才不老!呵呵呵呵呵……”
“当然,哈哈哈哈……”
温乐源:“……”这两个老不修……
当温乐源在心中百转千回地痛骂了那个没神经的女妖精一千八百回之后,低头看向手里的灯,却发现它竟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原本它的外表和平常的灯没什么区别,但现在,最外层的玻璃壳外出现了淡淡的白色光晕,笼罩着整个灯体,若是不知情者看来,恐怕还以为它是被通了电的。
温乐源纳闷,心想刚才我碰了什么机关吗?明明之前哪儿都按过了,没一点反应的,不应该呀……他把灯稍稍倾斜了一下,一个嫩绿色的小树芽滑落到了地上。
捡起它,温乐源恍然,哈哈大笑起来。
要在平常来说,女妖精那种无聊的打扰很正常也很平常,被打扰的人也只能说一句“真倒楣,该死的女妖精!”就作罢而已,但是今天,她的确在无意中帮了个大忙。
妖精是纯洁无瑕的,她的本体更不必说。最纯洁的东西是最肮脏的东西的敌人,这盏奇怪的灯内部应该有肮脏的东西,所以才会在接触到树芽后做出激烈的反应─也即是那圈光晕。
这圈光晕是保护者,也是温乐源打开缺口的关键,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不高兴才是傻子。温乐源捡起树芽,在灯具的玻璃面上小心地画圈。树芽每划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光圈就亮几分,重复划过时,就有激烈的光晕透出来,像白炽灯一样耀眼。
雨水落在窗外搭的雨蓬上,又像有人在倒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泄下来,雨帘的遮盖已经连对面的建筑都快看不见了。
梁永利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不,其实他开了,房里所有的大灯小灯,甚至联手电灯、手机灯、电脑萤幕都亮着,但房间里仍然黑暗异常。
他看不清身边的东西、看不清自己,所有的东西似乎都笼罩在灰色的影子里。他脚下拉着一个长长的、变形的影子,连他自己也能看得到,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蠕动,从这里凸出来,又从那里凹下去。
他蒙着脸,闭上眼睛,心里绝望地念叨着─灯呢……灯呢……灯去哪儿了?真的是缘分尽了吗……不可能……时间还没有到……不可能……
树芽接触过的地方都透出了强烈的光线,只其中一个莲花瓣的下方,有一个指肚般大的圆圆灰点,不管怎么用树芽去擦,那儿也亮不起来。
温乐源将手指探了进去,在那个灰点上一按,指尖竟从那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灯身刺目的亮光啪的就灭了。
公寓里有瞬间的寂静,包括雨声、鸟叫声、虫鸣声……寂静,寂静,好像这世界所有活着的东西都死了。
那种寂静只是几秒钟,接着就是不知何物的吼叫,震得人连脑子也在抖动。
那仿佛是一个信号,有无数难以形容其颜色与形状的物体,随着这声信号从各个房间钻了出来,发出各种杂乱的声音向一楼飞奔而去。有几个房间有短促的惊叫,但很快就被盖住。
接着,便从一楼传来了一声巨大的……仿佛不是人类的痛苦嘶吼声。
温乐源惊得几乎把灯摔到地上。
温乐沣大步跑出来,扶着门框叫:“怎么回事?哥!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些东西都跑了!还有这个叫声!难道是梁……”
一低头,他的视线落在温乐源手里没了光彩,显得比之前更灰暗几分的灯上,脸色都变了。
“你……你把它破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温乐源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我拿它不就是用来破的吗?”
温乐沣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我……你……”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情绪,“人都快被你害死了……把东西放下!走!我们去救人!”
“咦?救谁?”
他从温乐源的肩头一跃而过:“灯的主人!”
“你不是很讨厌梁永利吗?”
“不是他!”
温乐源更是大惑不解:“不是他?那是……喂!臭小子你今天身手俐落得很嘛!又不带身体是不是!”
“你到底去不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温乐沣早已跃下了一楼。
“你也得给我点喘气儿的时间哪!”温乐源快气死了,“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
梁永利的房间已经被蒙蒙黑气所笼罩,好像某种柔软物体的触手,从房间里伸出来向四面爬开,逐渐增扩自己的范围。
温乐沣暗道一声糟,他现在才来已经太晚了,“那些东西”八成连梁永利也吞掉了……怎么办……
又有一声惨叫,穿破黑色气团钻了出来,是梁永利的声音,他还没有死!
温乐沣精神一振,抬脚就往里冲。
就在他即将接触到那些黑气的触爪时,诸多分散的黑气忽然内收,互相扭曲、纠结,凝成一个巨大的锥形物体,向他迎面砸去。
温乐沣大惊中拧身转体,却赶不上那黑气拳头的速度,被一拳砸中背部,又顺着拳力狠狠撞上墙壁,又弹向另一面墙,最后摔到地上,又滚出老远,撞在某样东西上,终于停了下来。
几乎被摔个半死的温乐沣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