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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院子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地面跟着震颤,坚硬的冻土上裂开大大小小的口子,露出地面下埋葬的大大小小的骷髅,它们有大有小,有的年头长,有的年头短,颜色不一,渐渐地被震出了地面,一个个闪着空洞的眼睛,一阵细碎的骨头碰撞声之后,它们好像被人摆过,全都面向了同一个方向。
地面上的头骨越来越多,它们诡异地、以一种朝圣一般的姿态望向那大火的方向,随着地面的震颤发出让人齿寒的碰撞声。
赵云澜一伸手把跟出来的沈巍挡在身后,又一把捞起大庆:“胖子,别乱跑!”
“那是业火。”汪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她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露出属于充气娃娃的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沈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面前这塑料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汪徵”就猝不及防地软绵绵地往下一倒。
沈巍本能地伸手去扶她,结果一碰到娃娃的身体,那玩意立刻发出一声又长又假的低吟,受到了惊吓的正人君子沈老师手一哆嗦,直接把它给扔到了地上。
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用沈巍听到过的、汪徵的声音说:“四门四道罪人入,门开业火出来迎,听说这是从地狱来的火,烧得都是有罪的人。”
赵云澜:“放屁,闭嘴。”
汪徵伸手一指:“不信你看。”
整个院子里的头骨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调转了头部,齐刷刷地往小木屋的门口望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看得人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它们张着嘴,下颌骨一跳一跳,看起来就像是在笑一样。
连人再猫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有汪徵,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些活像感染了跳骚的骷髅头,不咸不淡地说:“我的族人们,他们都恨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呢。”
赵云澜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摸出一把枪:“汪徵,回你的身体里,沈巍进屋去。”
汪徵充耳不闻地叹了口气。
“可是……”她只是这样茫然又带着苦意说,“我已经死了啊。”
“你更年期了吗?还他妈啰嗦,快给我滚进去!”赵云澜凌空一抓,一把抓住了汪徵半透明的魂魄,以一种极其粗鲁的手法,硬是把她给塞回了塑料娃娃的身体里,随后一只手把娃娃拎起来,往被惊动后爬起来的祝红怀里一扔。
院里的骷髅头突然张大嘴,向他们扑过来,赵云澜伸手拉住门闩,抬手连开三枪。
他的枪里装得似乎并不是子弹,扑过来的骷髅头被打中的一瞬间就发出一声类人的惨叫,随后化成了白烟。
赵云澜趁机猛地把门一合,一个正好扑过来的骷髅头被夹在门缝里,赵云澜一只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把枪塞了回去,从裤腿下面抽出一把短刀,就着刀鞘,从上往下地硬砸下去,一下把那个骷髅头给戳成了一个碎了壳的鸡蛋,咣当一下关上了门。
外面的骷髅头此起彼伏地撞在门板上,就像外面有无数只手在敲门一样,它们高高地跳起来,险恶地从窗户缝往里张望,骨头碰撞的声音就像是从最恐怖的噩梦里传来的。
几个学生突然被惊醒,眼还没揉开,就看见了这种画面,一时间反应几乎是淡定的——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连郭长城也很淡定——他们这小小的山间小屋里,有神通广大的赵处,有会说话的勇猛大猫,有一个小瓶就收复了饿死鬼的假和尚,会生吃羊肉片的大蛇女妖,以及那至今他不敢上去搭话的楚恕之,郭长城坦然地认为,这里只是看起来很惊险,其实非常安全。
……这倒霉孩子对他的同事们抱有盲目的信任。
32
32、山河锥 。。。
“阿弥陀佛;”林静和赵云澜一起把门顶住;假和尚气喘吁吁地瞪着眼望着窗外那群跳来跳去的骷髅头;“我对这个骷髅也卖萌的世界绝望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赵云澜转头就问汪徵:“你招来的这一帮都是什么?咬人也就算了;连你都咬,它们不怕塑化剂啃多了食物中毒吗?”
林静隐约感觉他好像说漏嘴了什么;在一边偷偷地拉了拉自己领导的衣角。
一边的女班长听到这,“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她可能觉得场合有点不对,在同学们诡异的目光注视下,立刻捂住了嘴。
“1712年的时候;瀚噶族内乱。”汪徵在祝红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拉好兜帽遮住脸,“最后以叛乱者胜利告终,老族长死了,他的妻子们、儿女们,乃至跟着他的一百一十二个勇士,全部按着旧俗被斩首,身体被一把火烧了,头埋在守山人的院子里,他们将永生永世被驱使奴役,不得安宁。”
祝红愣了一下:“就是院子里的那些?”
撞门的声音依旧。
赵云澜给楚恕之使了个眼色。
楚恕之立刻扒开自己的冲锋衣,他里面那件毛衣十分非主流,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兜,穿在身上就像个移动的收纳袋,他把每个兜都摸了一遍过来,像数钱似的,数出了一打黄纸朱砂写的符咒,走上前去,把门的四角都贴上了。
黄纸上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被骷髅头们撞得晃晃悠悠的门马上消停了。
接着,楚恕之就像个往电线杆子上贴小广告的,大把大把地往窗户上、墙上糊符纸,只把整个屋糊了个水泄不通,外面蹦蹦跳的骷髅好像知道厉害,全体往后退了一两米,不敢再撞墙或者试图啃窗户了。
赵云澜松开顶着门的手,大冷的天,愣是让他活动出了一身汗。
他大爷一样地坐在小炉旁边,撕开一袋奶粉,跟矿泉水一起一股脑地倒进一个大碗,放在一直沸腾的小锅里,指使着刚爬起来的汪徵:“煮上,一会一人喝一碗,喝完以后,你得给我向组织交代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对不起。”
这是汪徵给的唯一一句回答,她那张嘴严得就像过去的重庆地下/党,打死了也不说,被逼急了,她就剩下一句话:“你们开门把我扔出去吧,没有我,外面不管有什么,也都不会为难你们的。”
赵云澜听完,平静地反问:“请问你自己觉得自己说得是人话吗?”
汪徵虽然卖相吓人,但正经是个性情温和的飘姑娘,话不多,跟谁也不太亲,但跟谁也客客气气,很少会说这么伤人的话,她自觉失态,赵云澜这么一说,她就一低头,干脆不言语了。
楚恕之侧身站在窗口,扒开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见所有的骷髅头全都因为小屋里的符咒而退避三舍,他才回头对赵云澜做了个手势:“留个人守夜,其他人都睡觉去吧,这些都是小玩意,不碍事。”
危机已过去,竹竿男生就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到沈巍面前:“老师,我能去拍几张吗……不出去,就在窗口。”
沈巍看起来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成长经历,才能造就出这样猎奇的熊孩子。
一只咸猪手伸过来搂住沈巍的肩膀,赵云澜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竹竿说:“拍照是不违反纪律的,不过你得知道,过去的老人有种说法,认为相片能把魂带走,人的魂都在身体里好好待着就算了,不过像这种亡魂漫天的地方……你很想弄几个小骷髅回去试试无土栽培吗?”
竹竿被他“午夜鬼故事”一样的声音和语气吓得一哆嗦。
赵云澜笑眯眯地再接再厉:“你还可以把它们埋在你家花盆里,然后每天晚上,一到十二点,就跟新闻大厦的准点报时一样,你会听见它们喀拉喀拉地啃你家花盆的声音,啃完花盆还啃桌子,啃完桌子就啃你的床……”
他还没说完,竹竿男生就难忍地扭动了起来。
沈巍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怎么了?”
男生面有难色,扭扭捏捏地说:“我……我……我想上厕所。”
吓尿了一个,赵云澜愣了一下,随后混蛋加八级地大笑了起来。
“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楚恕之说,“我的符至少能挡五个小时,都放心吧——想上厕所的稍微憋一会,天亮再出去,谁想咬你,你就尿谁脑袋上,童子尿辟邪,就算浇不死它们,好歹也能给冲个脑震荡。”
汪徵轻轻地说:“我可以守……”
她还没说完,就被赵云澜打断:“真出了事你守不住,后半夜我来吧。”
他从兜里摸出防风打火机:“姑娘们有怕二手烟的没有,没有的话警察叔叔要找根小宝贝来一炮提个神了。”
惊吓过了头,众人反而冷静放松起来,学生们一阵嬉笑,各自钻回自己的睡袋里——大概是赵云澜太让人有安全感,又或许是他们压根没睡醒。
不一会,小屋里就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外面骷髅在雪地上翻滚的声音,连大庆都窝在赵云澜怀里合了眼,汪徵坐在离他比较远的角落里,歪着身体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乱七八糟的手电光都灭了,只有门上、墙上乱七八糟的符纸发出一层极浅淡柔和的白光。
赵云澜站在窗边,感觉到方才被楚恕之扒开的窗缝有点漏风,就干脆靠在了那里,用后背挡住了那个细细的风口,点着了一根烟。
方才他被窗外的异动惊醒的时候,其实注意到了沈巍的眼神,只是当时看沈巍太尴尬,故意给揭过去了而已。
赵云澜几乎可以确定,沈巍当时的状态绝不是被吵醒或者简单的失眠,他那种平静而满足的表情,以及异常复杂温柔的眼神,简直看得别人也跟着心里一酸,就好像……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了自己半宿。
假如沈巍因为喜欢男人而对他有点意思,赵云澜认为这非常正常——他觉得自己个人形象也算说得过去,有物质基础,年龄合适,既不会太老,也不太幼稚,虽然有点轻微的大男子主义倾向,但基本也会照顾别人的感受,而且他一般不对半生不熟的人展示他那禽兽不如的臭脾气,所以不朝夕相处,大家反而会有这个人性格很好、很会说话做事的错觉。
可是无论是性/吸引也好,看上他这个人也好,甚至哪怕是干柴烈火的一见钟情,赵云澜都不认为,会有人整宿不睡觉,只是为了傻乎乎地痴守着另一个人。
赵云澜想起第一次碰见沈巍时的场景。
他一定是在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沈巍有过很深很深的牵绊纠葛。
但那是什么时候事呢?
赵云澜出神地想了很久,直到烟烧到了头,他才心不在焉地把烟头捻灭,毫无公德心地从窗户缝里丢了出去,正砸中了一颗跳起来的骷髅头脑门上,当时白骨就变黑了,落到地上抽搐了两下,不会动了。
十岁以前太小,狗屁不懂,连分辨男女的能力都有限,干过的最大的事也就是拿石子砸人家玻璃,大致可以忽略不计,但长大一点,稍微懂事以后,赵云澜的记忆就清晰又连贯了,每一阶段、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了,几乎没有记忆断层或者逻辑混乱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确实有一些外力可以改变人的记忆,诸如催眠,诸如赵云澜能数出来的几种秘法,但它们一般只会让被修改的人自动不去回忆推敲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人的经历极其复杂,细节上的因果关系,除了本人,没有人能真正理得清。
比如说,假设一个人出过一场小车祸,当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知道自己出车祸的原因是迟到了,那为什么会迟到?因为他早晨便秘了,蹲厕所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五分钟。为什么会便秘?因为前一天吃多了油炸食品,上火了。为什么吃多了油炸食品?因为刚好拿的一个快餐店的免费券要过期了……
再往前推,还会涉及到这个人是怎么拿到免费券的,到底是别人给的,还是大街上派送的等等等等。
记忆中的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是真的,都应该可以经过这样的推敲和联系,而哪怕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把别人大便情况、月经周期、交友情况以及间歇性抽风的突发奇想等等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只要是被处理过的记忆,细节都会被模糊,深究起来,会显得非常不自然。
不巧,对于这些事,赵云澜本人就是个中高手。
因此从小赵云澜就知道记忆的脆弱性和重要性,大庆把镇魂令交给他以后,第一课就是教他定期用冥想的方法追溯整理自己的记忆,赵云澜能确定,他确实不认识沈巍这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