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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举着打火机,缓缓地走上楼顶。
十八层的楼顶视野开阔,从这里能俯瞰下去,一边是龙城大学如同原始森林般的绿化,一边是城市中央主干道的车水马龙,人群息壤。
一个女孩站在楼顶,背对着他。
赵云澜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哎,那位同学……”
谁知他才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个二五六,那女孩就突然翻过了栏杆,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纵身跳下去了!
出于本能,赵云澜扑了上去,伸手去拉她,他反应不能说不快,但明明他已经拽住了女孩后背的衣服,手指却从她身上笔直地穿了过去,随后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就如同她只是个虚空中的幻影。
黑猫像个移动的皮球一样颠颠地跑过来:“怎么了?是人不是?”
“不是,她动作太快了,”赵云澜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我来不及分辨她究竟是不是……”
赵云澜是个天生的阴阳眼,从小就习惯阴阳两界在他的眼睛里交叉,所以惊鸿一瞥的一眼,反而让他很难分辨对方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黑猫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赵云澜转过身去,发现跑来的仍然是那个女孩子,低着头慢慢地走上顶楼,女孩面孔模糊,看不见表情。
这次赵云澜还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她脚下就突然加速,以去食堂抢饭一样的速度,从楼顶扑了出去。
赵云澜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但同样的事发生了,他的手再次穿过她的肩膀,女孩的影子在空中消散了。
接下来,跳楼就像已经成了一个全新的时尚运动,面孔模糊的姑娘们一个个跟赶集似的,排着队地从四面八方往下跳。
赵云澜每个都会伸手拉一下,可她们又每个都不是实体。没多长时间,他的脑门上就见了汗。
大庆从一开始还跟着他上蹿下跳,可等第八个也跳下去了以后,它开始表情木然地蹲在一边,尾巴钟摆似的,在它身后不耐烦地左摇右晃:“别追了,我看这不是地缚灵就是以前跳楼自杀的人留下的残念。”
赵云澜没顾上理它。
爆发力他是有的,也算练过,殴打个把小流氓不在话下,可是显然,他的身体素质十分一般,长期生活不规律,锻炼也不足,才跑了几圈,他已经有点喘了。
黑猫叹了口气:“有一有二没有三,你都抓了八个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她不是人?”
“你知道这八个是一个人?你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这里没有我以外的第二个人?你知道下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和上一刻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跑出来的一瞬间你能分辨的出她是人还是假人?‘守则’第三条,‘不要想当然’,你就着猫粮一块吃了么?”赵云澜严厉地瞪了黑猫一眼。
嘴巴又臭又贱的黑猫立刻就遇强则弱了,它心虚地甩了甩尾巴,嘀嘀咕咕地说:“教训我……老猫都活了几千年了,你个小崽子居然敢摆领导架子教训……”
赵云澜:“再不闭嘴扣你猫粮。”
大庆识时务为俊猫,立刻改口:“喵——”
这时,第九号跳楼的人出来了,赵云澜在她露面的一瞬间就大喊了一声:“姑娘,等等!”
但对方充耳不闻,依然像离弦之箭一样向着大地母亲飞奔而去。
“他妈的。”赵云澜又抓空了一次,以光速忘记了他方才义正言辞的说教,暴躁地一巴掌抽在了冰冷的栏杆上。
“唔……”大庆凑了过来,两只前爪扒在大楼顶上的护栏上,仔仔细细地闻了一圈,“其实你说得有道理,虽然地缚灵有时候也会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地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但是他们一般死得不会这么赶时间。”
“那又是什么?”赵云澜问。
“是怨。”大庆用那张大饼一样的猫脸摆出了一副高难度的严肃表情,“自杀其实是种不折不扣的‘死于非命’。这样的魂魄死后不入轮回的可能性非常大,更有甚者,在跨过生与死、阴阳之间的鸿沟时,灵魂会变得不完整,因此徘徊人间,早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死,死也死得浑浑噩噩。”
赵云澜问:“怨气重的地方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能伤人么?我没听说过先例。”
黑猫顿了顿:“不能,我也没听说过。但是怨气由残缺的魂魄而起,会同类相食,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幻化出实体。所以我怀疑方才那个女孩,其实就是无数被吞噬的冤魂碎片凝成的‘怨’。”
“实体又能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怨气不同于戾气,攻击性没有那么强,能被它误导乃至伤害的人一般都是心里有鬼的,但它本身没有能力直接接触那女孩的身体,更别说是撕开她的肚子了,”黑猫说,“所以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没什么好查的。”
赵云澜迟疑了一下。
黑猫叹了口气:“你啊,该有节操的地方没下限,该变通的地方却死心眼,‘镇魂令’到如今已经流传了不知几千万年了,什么守则早就跟一纸空文没什么区别了,你对它那么执着做什么?”
“不,我还是觉得……”正说到这,赵云澜的话音陡然止住,他看见第十个女孩走上了楼顶。
一人一猫同时绷紧了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对自己视而不见,慢慢地走到护栏边上,忽然如同前九个幻影一样,双手一撑,就从护栏上一跃而下。
赵云澜早在她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行动力强大地扑了过去,在她跳出去的一瞬间就凌空抱住了女孩的腰。
手里陡然一沉,赵云澜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这次,他抱住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真人。
黑猫吃了一惊,猛地蹿上栏杆,睁大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
赵云澜的动作尴尬,这位置让他有点使不上劲,单用两条胳膊的力气,抱个大点的孩子尚且觉得沉,别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了。
他一条腿卡在护栏中间,整个上半身全都探了出去,女孩的吊在护栏以外,好像突然醒悟了过来,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赵云澜只好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了一声:“再乱动就掉下去了摔成柿饼了,你快给我老实点!”
这时,赵云澜靠着的护栏突然发出一个断裂声,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被一个人的体重活生生地坠的,竟然松动了。
赵云澜似乎没注意到,仍在和女孩说着话:“别怕别怕,你再坚持一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喀嚓”一声,底下的钢条彻底断了。
赵云澜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笑声——就像楼顶站满了人,他们漠然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马上要掉下去的自己,发出幸灾乐祸的“桀桀”的笑。
大庆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喵!”
千钧一发时,楼顶的小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以看不清的速度冲了上来,几乎同时,铁护栏彻底掉了下去。
赵云澜刹那间就飞快地把重心转移到后脚跟上,身体往后一仰,带着抱着的女孩飞快地转了个身,正好把人塞进冲过来的那位怀里。
随后,他自己就一脚踩空,空出来的手刚好紧紧地扒住了楼顶,就这样惊险地吊在了十八楼。
大庆这才看清,跑上来的人正是本该已经走了的沈巍。
沈巍立刻把跳楼未遂的女生往身后一推,跪下来抓住了赵云澜晃晃荡荡挂着身体的胳膊:“那只手,那只手也给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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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轮回晷 六 。。。
赵云澜这个人,向来是穷大方惯了,沈巍一出声,他就立刻松开了手,连带着自己的小命一起交给了沈巍,好像他不是吊在十八层的大楼顶,随时能摔成个烂柿饼,而只是在爬一个不怎么陡峭的斜坡。
幸而沈巍只是看起来很斯文,手劲异常的大。
赵云澜的手腕被他攥得快没了知觉,手指都紫了,就这么给硬生生地给拖了上来,衬衫袖子蹭到了胳膊肘上,没留神小臂愣是给磨掉了一层油皮。
沈巍一把抱住他,两个人同时跌在地上。
赵云澜怕压到他,用手撑了一下,这一低头,发现手腕居然被沈巍给捏青了,而沈巍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几乎要勒到他的骨头里,一瞬间让赵云澜有种错觉——就像那并不是人跌倒的时候本能地扶住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当然,沈巍并没有失态太久,在赵云澜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以后,立刻就放开了他,掩饰似的推了推眼镜腿。
赵云澜老于人情世故,又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从沈巍这笨拙的反应中,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暧昧的尴尬,好在他没打算在另一个人面前任凭这种尴尬发展。
赵云澜爬起来以后,装作没心没肺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包面巾纸,呲牙咧嘴地把胳膊上蹭的灰、血和碎沙子擦掉:“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一会我估计要给龙大当钟摆整点报时了。”
沈巍脸色还没缓过来,没顾上答话。
“还有那个小姑娘,你又是怎么回事?”赵云澜体贴地给他留了点时间调整心情,把炮火转移向旁边呆呆地瘫坐在地的女生,“失恋了?老师骂了?论文没过还是考试挂科了?你说说你们这群熊孩子,一天到晚好吃好喝,还闲得蛋疼地没事……”
女生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并且很快从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赵云澜:“……”
这时,沈巍突然开口,他说:“太危险了。”
赵云澜立刻接上:“就是,听见你们老师说的了么?太危险了知道不知道?行了,别哭了,先跟我下去再说,我得带你去校医院看看,这种情况一定得跟你们家长好好沟通沟通……”
沈巍站起来,先瞪了赵云澜一眼,然后沉下脸,转向轻生的女生,足足有一分钟没说话,只是严厉地看着她,愣是把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吓得最后不敢出声了,在那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
沈巍的样子让赵云澜想起了他去世多年的外公,那也是个老牌的高级知识分子,平时也是这样和和气气,好像总是在退让别人,绝不说粗话,也绝不大声呵斥别人,更别提动手,可是真生了气,只要脸色一沉,他们这些小辈的猴孩子们就一个个的全老实了。
“如果因为你,别人出了什么事,你以后是要昧着良心活,还是要昧着良心死?”沈巍声音沉沉地问。
女孩讷讷地说:“对……对不起……”
反倒是赵云澜有点尴尬地蹭了蹭鼻子:“那什么,我倒没什么,但是你得好好反省一下啊小姑娘,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父母,年纪轻轻的,多大的坎就过不去了?来,别哭了,快起来吧,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他看了沈巍一眼,见沈巍没别的反应,就过去弯下腰,把站也站不稳的女孩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她走下顶楼,下了楼,又看见了被扔在那的郭长城,不过这回没等领导发话,大庆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一顿“天喵流星爪”糊在了郭长城的脸上。
女生跳楼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方才空无一人的楼道仿佛一下回到了人间,好多教职工探出头来问怎么了,郭长城就这样在大家好奇的围观下,伴随着一声非人的惨叫,悠悠转醒。
郭长城一脸血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家领导形容有些狼狈地扶着个年轻姑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要多锻炼,做我们这行,动不动就低血糖可不行。”
众目睽睽下,郭长城没敢吱声,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知肚明,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赵云澜想了想,继续说:“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你带着大庆,把死者的背景调查一下,一个人可以吗?”
他刻意咬了一下“人”这个字,大庆在一边得意洋洋地舔着爪子,贱贱地“喵”了一声,听得郭长城一哆嗦。
这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郭长城惶恐地抬起头,用一脸打算喊救命的表情瞪着赵云澜,可是对方的接收器仿佛短路了,赵处好像一点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一脸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看了大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沈巍的脸色依然是难看,一言不发,有人小声向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沉默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