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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长眠于此-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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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镜反光,枪声不绝。
  枪声就是护身符,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就像死亡一样被一把枪隔开。万回奋力拖拽着哨马的身体,如此沉重,哨马到底死了,还是活着,是苗老三拖到这的,还是自己跑来的?
  几百米,万回精疲力竭,终于退到苗老三身后,咔嚓一声,压上弹夹,这已经是最后一支弹夹。
  苗老三忽然起身,把哨马一扛,摞在万回背上。
  “你带他走。”简短一句,如同指令,不容违抗。
  苗老三身后,那些怪物,终于趁机冲出了黑暗,嘶嚎着狂奔而来。
  万回瞳孔愕然放大。
  洪水决堤了。
  “跑啊!”
  万回被这一声斥吼惊醒,快透支了,却仿佛又来了力量,他使劲一颠背紧哨马,朝着与苗老三相反的方向,奋力迈开腿。
  回身,苗老三一枪一个。
  奔跑的怪物像中了无形的一拳,向后腾起,子弹从眼窝钻入从脑后钻出。
  抛壳带着灼烫的硝烟。
  那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当啷、当啷、当啷……每一声都更接近死亡。
  轰掉的脑袋比蛋壳还脆弱,可它们凭借数量汹涌的持续地蜂拥,那么多,那么狂暴,赶不尽,杀不绝,寡不敌众,谁心里都明白呐,苗老三啊,这么多年你坚守什么,一个人是一座碉堡,倏忽间他眼前又见到了夜袭冲上来的狼一样的鬼子兵。
  当啷!
  一声,惊心动魄。
  弹药用罄。
  妈的,老子打仗那会儿你们还没投进娘胎呢。
  妈的,这话又说给谁听呢,其实人到了这会儿任何话都是多余的,老子不懂政治,老子也是只一介匹夫而已。
  苗老三想哭,又想笑,枪从他肩头松脱下来。
  于是,死亡张牙舞爪,迎面扑来。
  妈的,可是老子不顺你一个不甘心。
  苗老三擒起枪托狠狠砸出去,当先那只怪物重摔在地,听起来如同屠夫摔在砧板上的肉块,第二只怪物的鼻梁直接被砸进颅腔里。
  苗老三怒喝着喘着粗气,在一次又一次重击中,枪身在冰冷的空
  气里闪着蓝光,开始分解,开始散架。
  警报多么漫长啊,终于,停止了。
  苗老三两手抓着早已不成形的零件,保持着,背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接来下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他们。
  苗老三昂起头,直到下一秒,死亡,将他吞没。
  万回简直要急疯了,背上哨马不知何时醒的,挣扎着滚落,害万回也摔了一跤,不过意识到哨马还活着,他心头一阵鼓舞。
  还差一点就到了,还差一点,过了这道铁丝,入口就在眼前。
  他立刻揽住哨马的腰,哨马却立不住,双膝一弯又栽下去。
  警报旋转,巨门如两扇合拢的铡刀,通红的光射出缝隙,还在缩小。
  快啊!万回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拖拽哨马的身躯。意外在这时发生,昏迷的哨马竟一把扯住缠在丝网团里的军包。
  那是苗老三的军包,他抓得那么紧,指节都发白,眉头痛苦地纠结。
  包钩在蒺藜上怎么也下不来,万回从嘴里取下匕首扑过去连割数刀,带子断了,他又抓起哨马。
  门缝只剩一肩宽了!
  万回仰头声嘶力竭地高喊:“快啊!来帮忙!”
  铁丝网沾满血滴而反射着光。
  当刺青再次看到他们两个人时,他看到这两人浴血淋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铁丝刮开的口子,伤口内还扎着倒刺。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刺青出来帮了他们一把。
  巨门榫卯相合的一刹那,发出了一声犹如巨兽叹息般的沉响,通红的警报灯立即跳接成了白光。
  刺青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望着哨马仍死不松手的,那只破损不堪的军包,他的嘴角一点点下沉。万回喘得直不起腰,剧烈咳嗽,抬眼,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的,苗老三没有了,没有,也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刺青什么也没说。
  万回别过脸,擦了一下鼻子。
  至少哨马回来了。
  他把哨马扶坐起来,哨马身下的地面,就像被沾饱了血的拖把胡乱拖过。他使劲掰开哨马的手指,将包袱推到一旁。
  哨马面容一皱,嘴里闷声呻吟,嘴唇苍白干裂,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苗老三?”他目光游移转动,“苗老三?苗老三呢,苗老三在哪里?”他急切的,一把揪住万回,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他在哪?快去找他啊!”
  万回低下头,刺刀叮当一下,落在地上。
  “还愣着干嘛!快回去救他啊!快回去救
  他啊!”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泪水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哨马哭了,哭得那样伤心,泪和血混在一起滚落,哀嚎,“求你快去……救救他……别管我……”那是种仿佛跪下来乞求般的悲切。
  万回觉得在他面前的好像是个孩子,他拼命忍住眼泪,用颤抖的嗓音说哨马,哨马,来不及了,真的,不可能了。
  哨马突然揪紧他的衣服,一拳打在他脸上,“混蛋!为什么!那为什么要救我!”缺乏力道的一拳,疼痛却直达心底。
  万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
  哨马想站起来揍他,可是虚弱的身体和满地血污,让他一次次的站不起来,如同一只困兽在拚命抗争,万回明白其实他想揍的不是他。
  最后,哨马放弃了,他整张脸因痛苦变得扭曲,因痛苦而龇着牙呼吸,胸膛起伏,眼圈发青。
  “止血处理伤口。”刺青冷冷地说。
  忽然间,哨马笑了一下,笑得怪异,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处理伤口?”他缓了一缓,伸出手臂,撩起袖管,翻过来,展示在大家眼前。
  万回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哨马的手臂内侧,有一个可怕的伤口,鲜红的,像小孩子张开的嘴,在这个伤口旁边,布满了齿痕。
  “别看了,”哨马说,“是它们咬的,我知道的,我已经没救了。”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万回脑袋嗡一下炸了。
  刺青退了一步,神色紧张。
  哨马望向别处,带着那种苦涩、讽刺、自嘲式的笑容,泪痕还在他的脸上,“值得吗。”他问,犹如在问他自己。
  万回简直感到吸不上气来,他向后倒,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22。争执

  万回没想到,在对待哨马的问题上,刺青会和他产生分歧。
  但想到底,这件事再合理不过,可他就是不能接受,刺青摆出那样一副冷静到无情的嘴脸。
  他让万回处理一下伤势,接着讲“我们必须尽快前往反应堆。”——“我们”之中显然不包括哨马,刺青甚至刻意的看都不看一眼,好像哨马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
  把没用的人当垃圾一样丢弃,万回早对刺青这种态度窝火很久了,他几乎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气冲冲地上去揪刺青的衣服,然而又及时收回了这一不明智举动,因为他们足够近得鼻尖碰鼻尖,刺青不可能不认识到他此刻的愤怒。
  “你怎么能这么做,不能丢下他不管!”万回恼火地逼视对方。
  “为什么?他受伤了,他就像颗定时炸弹,而且一定会爆。”
  “我不管,只要他能及时出去说不定还有救!你也说我们离出口不远了!”
  “但也不近!他没救了,你看看他,就算有救,我也不会冒那个险。”
  “我会!”
  他俩压抑着声调争论不休。
  自始至终哨马倚躺在那,闭着眼,头略倾向另一侧,不动,也几乎看不出在呼吸,仿佛正沉沉休憩。
  如此空旷的一个地方,其实根本什么声音也瞒不过耳朵。
  “我不允许活着的人承担风险,不能带他。”
  “说得就好像在你眼里哨马已经是个死人了。”万回痛恨这种车轱辘对话,“在你眼里其他人算什么,哨马那么把你当兄弟,他什么都听你的!你呢!你只把别人当踏脚石,这叫过河拆桥!”
  “桥是有功,但若有敌人顺着桥过来你拆还是不拆?!”
  “那也是你造成的!告诉你哨马现在这样都是你造成的!要不是你叫他去开那个什么开关他就不会出事!”
  “要不是我你们谁也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
  “苗老三死了!”
  万回发觉自己过于大声,可他再也没办法控制好音量,“苗老三死了,这件事你也应当负责!”
  声音回响。刺青下颌稍昂着,寡淡的面目全无一丝触动,而万回却看见他的瞳孔在收缩。
  “我现在问你,带不带上他。”万回。
  刺青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好,行,算我狗眼看错你!你不带我带,咱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谁稀罕有你领路!”
  万回内心也明知这太冲动,况且等于给了刺青一个台阶下。
  刺青十有□会走的,这儿能利用的人他都利用光了,没理由还拖着
  一群累赘,他一个人,完全能够最快的从这里出去。
  那样的话……万回也不太敢想象后果。
  他绷着脸回到哨马身边,从包里翻出急救袋,发现还剩两瓶半升多的烈酒,凑合着用吧,万回准备先给哨马搞一下伤口,他故意背对刺青,假使刺青要走,这段时间也足够离开了。
  “别闭着眼睛了,我知道你都听见了。”万回在给纱布倒酒精时说。
  “……那你应该清楚,他说得没错,”哨马睁开眼,“我走不了了。”
  “他那样,你就不心寒,不生气?”
  “你只是不了解他,他就那样。”哨马虚弱地苦笑,“再说,我从没想过活着从这里出去,以前,我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走出那些山,这没什么,都一样。”
  “少说两句吧,接不上气了。”万回考虑是否将那处狰狞的伤口缝合起来,想想罢了,让哨马少受点苦吧。
  他给伤口倒了些酒,包扎。很神奇的,连最严重的伤口,似乎也早已不流血了,暗色的血,在皮肤上凝固,就好像……就好像哨马的身体已经停止了供血,那具躯体已经从内部开始干涸了。
  哨马望着倒下来的酒说,唉,真可惜,说着无意舔了舔灰白皱缩的嘴唇。
  一切透着莫名的不安。
  包扎完毕,万回处理起自己的伤,把几截箍进肉里的铁丝□,并未多疼,疼惯了,像是都麻木了。
  这时,哨马诚恳地讲道:“你做得够了,放我在这儿吧,你不亏心。”
  万回停手,沉默了片刻,“你知道苗老三返回去救你前,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
  哨马抬脸。
  “他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他们’。”万回低着头,“这话,我没忘。你是他用命换来的,他的命没有这么不值钱,我丢下你,我还算是个什么东西。”
  哨马没想到他会讲这些,又或者因为苗老三的那句遗言,他怔愣了一下,随后,万回感觉到,他整个人释然般的松弛了下来。
  “好吧。”他对万回道,“不过,假如说,到时候……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一个忙?万回哽住了,当他理解了哨马的意思,顿时慌了神。
  哨马看出来了,万回根本没去考虑过那个最坏的结果,也无法做出选择,哪怕选择只有一个。
  他理解式地拍了拍万回的膝头,然后他转头朝着旁边,“嘿,你能做到吧。”
  万回回头,刺青正在他身后静静站着。
  刺青严谨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作为肯定的答复。
  万回讶异,这不行,绝对不行,他视线在二人间来回穿寻,仿佛企盼某一方收回这个约定。
  刺青却对哨马说:“到时候,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了,我这里还有一把枪。”
  “你疯啦!”万回喊道,“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休想!”他不明白哨马为什么还能原谅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还能在哨马面前如此坦然。
  “你不是要走吗!还不走!”他忍不住地吼。
  他感觉到哨马在拉他。
  别这样,哨马说,瞧。
  他气呼呼地随着哨马的目光望去——小兔崽子在哭。
  他竟然把他忘了。
  孩子哭起来不声不响,缩在角落,用左手和右手轮番擦着眼泪,他不看他们,也打扰不到任何人,可是万回竟然忘了,这孩子才是这里最难过的,苗老三就跟他的父亲一样。
  万回忽然很愧疚,很懊悔刚才一直强调苗老三的死亡,还让他目睹了同伴间撕破脸的争吵。
  哨马说,那个才是苗老三交给你,最该要保护的。
  万回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他知道,他和哨马都自身难保,但假如不讲和,让刺青带小兔崽子走:其一,刺青未必肯,其次,谁来保证小兔崽子的安全,说难听点,万一半路上刺青一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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