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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藏雪,剑是我的剑……你问我父亲?我父亲啊……痴心于剑道,很想成为剑仙呢。是啊,他很厉害……很厉害的……枫桥,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我们跟神树祈祷过了,神树答应了我,不会有事的。神树显灵开花,一定是我们的真情感动神灵……”
“神灵竟然会显灵呢……”
“怎么了?”
“不……我只是在想,我爹如果不修剑,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死……”
“什么?”
“你看这一块玉佩,我送给你,若是我有一日不在了,它也会日日陪着你,至少……”
至少什么呢?
至少,如空弦上人还有一丁点的人性,见了这一块玉佩,也会留江枫桥一命吧?
他答应了神树什么呢?神社前面那枯了几千年的树,竟然会开花……
神树给他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答应,他就让藏雪多活两年。
可是到底是什么……
江枫桥看着那一把剑,只隐隐约约记得,空弦上人把这把剑给自己时候的表情……
应当是知道的吧?那个被他忘记了的女子,是知道空弦上人会杀她成道的。
她,和她母亲。
空弦上人的女儿和妻子……
缓缓借着剑的支撑站起来,江枫桥知道,现在凭借他的力量,无法干涉到这两个人的争斗。
一个是夺走天鉴宝录的妖孽,一个是要五弑成绝情之道的入魔人——
不存在误杀。
他直接御剑到含翠殿前,正巧碰见白凉过来,二人对望了一眼,江枫桥却很快收回目光,看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在围观的弟子们,冷声道:“凡我寒山门弟子,皆撤出山门,违令者,死。”
不是他要杀,而是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这话,他便直接转身,竟然快步朝着藏经阁而去。
白凉一见,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在藏经阁之中很久的人,都知道一个秘密。这是寒山门公开的秘密,只是因为将藏经阁之中的经卷看完的人太少,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只是掌门肯定是知道的。
一枚掌门印信,关系实在是太大了。
江枫桥被称为寒山门的百科全书式大师兄,藏经阁千万卷藏书尽皆在胸中,整个藏经阁每一处角落,都有过他的足迹。
所以藏经阁深处的大阵,自然也是江枫桥知道的。
那是寒山门创始者留下的灭魔大阵,说盛极必衰,物运有换,留下此阵,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所谓的劫数和“衰”到底什么时候到来。
而现在,江枫桥觉得到时间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走?”
“一定是大师兄将妖孽引入门中了!掌门在杀妖呢!”
“对,杀妖!”
蠢货!
白凉忽然一回头,目光之中含着煞气,只冷冰冰仗剑往那含翠殿前一站,剑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肃杀。
他没有一句话,只这样一站,已经让所有方才还在起哄的人噤声。
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就要走上来质问,白凉手起剑落,那人已经身首异处。
在所有人胆寒的注视之中,白凉微微一笑:“大师兄是为了大家好,都下山吧。”
所有人,所有寒山门的弟子,都被白凉的行为给震慑了。
面面相觑之后,都退下山去。
整个寒山门,忽然就人去楼空,白凉硬着头皮,已经感受到满山灵气的混乱,知道江枫桥已经开始发动灭魔大阵,他不敢停歇,看了那交战在一起的紫光跟绿藤,咬咬牙,脚踏飞剑,迅速穿行在门派建筑之中,查找着还有没有剩下不知情的弟子。
“咯吱”的声响,令人牙酸一样,像是什么老旧的木制阀门,被人轻轻扭开了一样。
悠长的一声响,整个寒山之上,忽然腾出一道光圈,平铺开去,在这群山之中显得无比耀眼,甚至远远超越之前空弦上人一剑。
白凉在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便觉得有潮水将自己包围,混乱的灵气朝着他一撞,他忍住体内翻涌的血气,看一眼已经被自己检查过一遍的寒山门宗门,狠狠地朝着原本护山大阵包裹的范围外一扑,连飞剑也没来得及取回。
下一刻,巨型阵法,已经在千百丈高寒山之巅铺展开去,漫天星河倒垂而坠,化作玄奥的符号,印刻在阵法之中。
这寒山门祖师准备了数千年的古老阵法,终于在这一日,完全地,绽放它来自远古的耀眼光彩!
阵法纹路迅速成型,像是一道星痕,无数光线从阵法的周围,朝着阵法最中心集束——以还在斗法的空弦上人和戚淮为中心,一道绚烂的光柱从天而降,轰然击落!
像是远古的陨石坠落,击中寒山,将山顶一切建筑摧毁……
☆、第六章 废墟之上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亮了;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开始逐渐地揭开夜幕。
空弦上人躺在地上,满身都是伤;动也动不了。
整个寒山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这一片废墟之中,甚至还有无数的藤蔓树枝;一棵倒下的树……
他忽然听见这废墟之中有什么声音;似乎什么人推开盖在身上的废墟渣滓;走出来了;并且提着剑,走过来了。
那剑的剑尖从寒山门广场龟裂的地面上划过,听在耳中,有一种怪异的宁静感。
空弦上人忽然想起自己这道号的由来。
空;弦。
何有弦声,空谷传响?弦声指上,声生弦上。
指若离弦,便是空字。
那人直接跨过了那些树枝的“残骸”,仿若不见,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
天色还未完全明亮,夜还没去尽,只是新的一日早就开始了。
这个人身上披着晨光,还有远山飘来的露气,藏蓝长袍上沾着废墟的灰尘。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被自己当做棋子的江枫桥,开启了灭魔大阵,灭杀自己。
他距离剑仙,只有一步。
这一步,却如同天堑。
一步,多少人困在这一步?
如今她也困在这一步。
空弦上人似乎觉得讽刺,竟然在江枫桥的剑抬起来,指着自己的时候,笑出了声。
“想起来了?”
江枫桥不说话。
空弦上人手掌染血,却一按地面,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早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灭魔大阵一击,受伤最重的是那妖气漫天的戚淮,空弦上人反倒还有清醒的意识。
“你要弑师?”
空弦上人又问了一句。
他心里感慨,却又像是看开了。这样疯狂了半辈子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寒山门没有剑仙,连天鉴宝录都毁了,第一仙门的辉煌,到底是毁在了他的手中,还是江枫桥的手中呢?
江枫桥手里,握着冰蓝的藏雪剑,却手腕一动,轻轻一转,再看之时,他的手指已经轻轻地掐住了剑尖那一点,将剑柄递给自己对面的空弦上人。
“不是要杀徒吗?”
弑杀而已。
杀了他江枫桥,空弦上人就能够成为剑仙了。
今天,他成全他。
像是他女儿一样成全他。
江枫桥云淡风轻模样,只像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空弦上人的手掌,缓缓地伸出去,将那一柄剑握住了。
他看向江枫桥,眼底那隐约的血光,又浮现了出来。
“你看见了。”江枫桥微微弯唇,眼底似乎隐约了寒山上下所有微冷的雾气,“寒山门没了第一仙门的名头,天鉴宝录在妖族手中,这不再是昔日辉煌的寒山门,也不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创建的那个寒山门。寒山门,没有天鉴宝录,没有剑仙——你若杀了我,就可以成为寒山门如今唯一的剑仙了。”
这话,是如此地具有诱惑力,只要杀了江枫桥,只要杀了江枫桥,他就可以成为寒山门的剑仙,可以重振寒山,使他第一仙门之名,重新席卷中州大地,甚至成为九州至高无上的存在。
所以——
他握紧了剑。
藏雪剑。
藏雪剑。
熟悉的藏雪剑。
是他当初,送给那一个灵秀的小女娃的……
叫什么名字呢?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了……
他女儿的名字,是跟着剑起的。
爱剑,所以也给她起了剑名。
空弦上人嘴唇颤抖了一下,抬剑,指着江枫桥脖颈,手却很稳。
尽管他现在没有一丝的灵力,已经被废去了所有的修为,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杀了江枫桥,便可成大道了。
五弑,五杀。
他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他苦心培养江枫桥出来,不就是为了杀他吗!
只要杀了江枫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朝着他咆哮,只要杀了江枫桥,这一切就结束了,或者说,有一个新的开始。
杀了江枫桥,寒山门还有商百尺。
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了,凭借商百尺的天赋,以后也一定能成为剑仙,那个时候寒山门将稳坐九州第一。
更何况,他已经杀了孤绝道人,焚鼎门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只要再杀江枫桥,放眼九州九大仙门,又有哪一门能与寒山门匹敌?!
杀,杀,杀!
为何不动手……
空弦上人盯着江枫桥一双眼,又缓缓地将目光撤开,看看满目的废墟,脚下已经不再颤抖的大地。
他看到了那落了满地藤蔓和枯枝,想起了白玉村神社前的神树,想起了那一个大坑……
当初江枫桥没死于大火,估计就是因为这树妖?
不……
这废墟……
寒山门呢?
他的寒山门呢?
他所有的,所有的信仰——无不寄托在寒山门了……
可是寒山门哪里去了?
他一步一步地退着,忽然疯狂地朝着江枫桥嘶吼:“寒山门呢!吾之寒山何在!”
“在心中。”
江枫桥站在那里,尽管手中无剑,可气势却忽然锋锐了起来,连带着他的眼神。
“师尊——”
“我最后称你一声师尊,你曾告诉我——没有剑仙,寒山门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
“可是现在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了!”
空弦上人打断了他的话,红着眼,转瞬又恢复清醒。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给惊醒了一般,于是眼底的红色,缓缓地消失了。
两行浑浊的泪,从他忽然苍老且沟壑纵横的脸上落下来,是啊……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了……
他的寒山门,已经毁了。
杀气没了,疲惫上来了。
空弦上人甚至几乎无法举剑,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江枫桥,等着他说话。
江枫桥目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感慨,更没有自怜自艾。
“没有剑仙,寒山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还有天鉴宝录;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还有剑,还有人。”
他早对商百尺说过这样的话了。
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依旧是第一仙门。
这第一仙门的名头,将在十年后,由空弦上人最看重的商百尺,亲手从其余八大仙门的手中夺回。
九州令,也将在那一刻,回归寒山。
对寒山门来说,不过是盛极而衰的涅槃。
浴火重生之后,是一个全新的寒山门。
“没有剑仙,没有天鉴宝录,还是第一仙门……”
空弦上人呢喃了两句,忽然轻轻地一闭眼,这里——还是寒山。
寒山的秋雾,多少年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伴着整个寒山,一起沧桑变幻着的……
他忽然之间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动四野,甚至在无数山脉之间回环,涤荡不绝。
日光,终于宁静而懒洋洋地晒过来了。
在瞥见那刺目光明的一刹,空弦上人知道,所有所有的暗夜都这样被驱走了。
他就那样,仿佛毫无意义一样,看了江枫桥一眼。
歧途。
误入歧途。
他高高扬起那一剑,江枫桥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身后就是寒山门堆积起来的废墟,是昨日一阵之威后的遗迹,是寒山门辉煌的过去,是涅槃的过往。
江枫桥没动,看着空弦上人,将那藏雪剑的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冰蓝的长剑从他胸口进去,又完全从背后透出。
空弦上人双臂张开了,似乎要去拥抱这寒山蜂拥来的云雾,最终却像是抱不住一样,被沉沉重压击倒,于是他仰面朝天,轰然倒下。
透出他背心的剑,如戳豆腐一样刺入地面,将空弦钉在了这寒山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