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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诗磊忍俊不禁,“八卦什么呀?”
“还有什么?”符奶奶轻轻白了他一眼,“除了我自家的孙子,其他人我才不关心呢。”
施诗磊赧然笑着,看到符奶奶打开了一幅字卷,不禁觉得眼熟,便凑过去看看。
等他认清上面的字就是自己写的狂草,不免心虚。他知道之前符钦若把这幅字拿回来了,却不知道竟然裱起来了,而且还留在奶奶这里。施诗磊哪里敢在奶奶面前班门弄斧?他挠挠脸颊,怪不好意思的,“奶奶,这个怎么留在这里啦?”
“好看的呀!”符奶奶说着把展开的字卷放在了桌案上,又把羊皮灯挪过来一些。
施诗磊看扇架碍着,便端到了一边的矮桌上。
记得那时上面还洒下了他们喝的花雕,但都在装裱的时候清掉了,施诗磊听符奶奶指着一些字的运笔,教他以后怎么写会更出笔意一些。
一些字写得太潦草,时间久了,就连施诗磊自己都要分辨一段时间,可好在符钦若在后面加了释文。
“装裱前呢,问过钦若怎么没有钤印,才听说你的印坏了。现在有新的了么?”符奶奶关心道。
后来他一直都不出正品,印也就可有可无,但这事他不好意思跟奶奶说,就只好腼腆地摇头,“先前那枚是我自己刻的。我还想自己刻新的,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石料。”
“也会刻印?”她明显不知道这件事。
施诗磊半分不敢在奶奶面前露出自得的神情,乖顺地点了点头。
“真好。”奶奶听了高兴,说,“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什么也没送你,我这里呢,有一枚老印……”
“奶奶不用了……”施诗磊听到苗头,连忙谢绝道。
符奶奶用眼神示意他先不要回绝,从旁边书架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让施诗磊坐下来,一面说,“这枚印是我父亲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送给我的。起初,我不肯从学校辞职,他就刻了这个给我。本来呢,我要送给钦若的妈妈,可她不写字也不画画,给了她也没用,当时就送了她点别的。我一直想着这个印什么时候能够送出去——钦若我是不给的了,那孩子从小到大,也不知收了多少以前留下来的宝贝,少一个不少,多一个还嫌没地方放。”
施诗磊想起符钦若总是动不动就说自己的什么东西是长辈留下来的,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看着符奶奶手里那枚印,上面的印钮竟然是夔龙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大惊。
也不知道奶奶的父亲是出于什么想法,将这枚印送给自己的女儿的。而这枚印章的石料是田黄冻的,价格不菲,价值也难以估量。
“现在好啦,你来了,就能把这个送你了。”符奶奶说罢就把这枚印章放到了施诗磊手心里,说,“今后好好写字,也好好做人。”
施诗磊一个激灵,听出奶奶话中有话,不免心里发毛。他摇头,还是想把印章还回去,“奶奶,我不要,这个太贵重了。”
“施施。”符奶奶脸上原本亲切的笑容消失了,但她确实还是微笑着,“先前奶奶说,要问你一些事?”
施诗磊心中一凛,放弃了归还,轻轻点头,“奶奶您问。”
她从旁边找到一张凳子,坐在他身边,问,“上回钦若的爸爸妈妈回来,人在杭州,你见着他们了吗?”
施诗磊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奶奶问的会是这个,顿时怔住。他想不出对策,只好如实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见到呢?”符奶奶想了想,问,“他们待的时间也蛮长。是钦若没说让你们见面?”
他拇指摩挲了一阵印章上的夔龙,一想不对,还是放好在桌上,低着头说,“他问过我的,可我……”
“不想见?”奶奶进而问,“不敢见?”
施诗磊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既不想见,也不敢见。他也想不出缘由,他只是觉得,自己由衷地害怕。施诗磊一直低垂着脑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奶奶的问题,心底又涌出一些不具名的委屈,便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对不起……”
“唉,傻孩子。”奶奶揉了揉他的头发,“自己的爸爸妈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施诗磊错愕得抬起头来。
符奶奶找来一张雪白的宣纸,还有印油,慢条斯理地说,“你去见他们,让他们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总比他们自己去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人好得多。”
这话听得施诗磊心噗通噗通直跳,符家太大,而他太不知深浅。他咬着嘴唇,却不敢细问些什么。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也都有自己不希望被挖掘出来的过去。坦然一点,告诉好奇的人那些你想让他们知道的,总好过他们把你不想透露的也挖出来的好。”她说的话越发直白,让施诗磊也不必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身体发凉,想在心里悄悄舒一口气都做不到,看到奶奶拿起印章,忙不迭说,“奶奶,这个印,我真的不要了。”
符奶奶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似的,把沾了印油的印往纸上轻轻一放,又稍微用力往下压。
没过多久,等到她把印拿开时,雪白的纸张上就留下了一个白文的印记——是古隶的“明夷”二字。施诗磊在脑袋里快速搜寻了一番这两个字的出处,最后落到了周易上,不免惊讶。
“《周易正义》上有云,‘夷者,伤也。此卦日入地中,明夷之象。施之於人事,闇主在上,明臣在下,不敢显其明智,亦明夷之义也。时虽至闇,不可随世倾邪,故宜艰难坚固,守其贞正之德。故明夷之世,利在艰贞。’”符奶奶把印章放下来,放到施诗磊面前,说,“拿着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道理应该也是本来就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奶奶讲的道理大概是:就算处在昏暗绝望的环境当中,也要坚持不同流合污,要坚持自我,也要相信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至于奶奶得到这枚印章的原因,涉及到一些敏感词,应该也没什么人关心,就不赘述了。
第66章
施诗磊握住手里的印章,在快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咬紧了牙关,转过身问,“奶奶,叔叔阿姨是不是查到些什么了?”
符奶奶就要下笔的手一顿,在灯光之后抬起了眼。
“我现在……”施诗磊想不出其他词,“我现在不做坏事了,是真心想和符钦若在一起的。”他把印章握得紧紧的,“我不想和他分开。”
老夫人诧异地望着他,慢慢把笔放下,温和地点头,“我知道。钦若也不想和你分开。”
施诗磊听了愣住,“他说的?”
“嗯。”她微微笑着,说,“他当着我们的面,和他父母说的。”
他为之一振,想到这些天符钦若待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竟然没有一丝异样。可是,他却不知道,原来在他的家里面,已经发生了这么正面的对峙。
“那,叔叔阿姨说什么了吗?”施诗磊忐忑不安地问。
符奶奶摇了摇头,仍是和蔼,“他母亲没说什么。至于尹成,”她顿了顿,说,“尹成说,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心肠太软了。”
“心肠软?”他完全不明白,如果知道了他的过往,怎么会有这样的论断。他原以为,要是符钦若家里的人知道他以前是个MB,别说扫地出门,他根本连这个门都没有机会进的。
但是等他再见到符钦若,一切都好像风平浪静了。所以说,大家都接受,也都同意了吗?
奶奶看他茫然不解的样子,还是没有起身,温声宽慰道,“放心,今后啊,你就是咱们家的孩子了。钦若的爷爷呢,也是这样意思。以后有什么困难,家里人都会帮你的。只要以后你和钦若好好过,就比什么都好了。”
“奶奶……”施诗磊听得心一截一截往下陷,鼻子也开始酸起来。
“挺晚的了,回去睡吧。”符奶奶往外头递了个眼神,“小心夜路。”
施诗磊道别了奶奶,顺着楼梯下来,往房间里走的时候,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原以为会是一道根本跨不过去的坎,可却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安然地走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忧患意识太强了,知道这样的结果,竟然还是不能相信是真的。
符钦若的爸爸说,他的心肠太软了。何以见得?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按照奶奶的意思,符叔叔应该是把他的底都给端清了,跟符钦若在一起以前,甚至遇到符钦若以前的那些顽劣事迹,应该早就进了长辈黑历史的册子里。那么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论断呢?
还有那天——施诗磊在会所里见到符钦若的那天。符钦若的舅舅和姚锡阳同时在场,姚锡阳会不会说了些什么?而且,他的事,符钦若的舅舅知道吗?
施诗磊越想越心慌,也不知道符钦若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多少压力,但面对自己的时候竟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加快了脚步,回到房间时,差点因为没有注意门槛而摔跤,惊动了坐在床上看书的符钦若。
安装在房间里的空调不是新的,应该有了一段历史,运作起来哇哇哇作响,难为他还能在这种环境下安然看着书。施诗磊掀起白纱帐的一角钻进床帏里,想起印章还放在口袋里,又掏出来放在了外头。
“哪儿来的印?”符钦若听到声响,转头看到了那枚印。
施诗磊还在往里爬,闻言又想起要拿给符钦若看一看,便探身出去取了回来,“奶奶送的,田黄冻的呢。”
符钦若拉开床头的台灯,借着光把那块石料欣赏了一番,仔细看了看钮印,还有印上的字。
“说是她的父亲送的,唔……太公公?”施诗磊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那位老人,他挤着符钦若坐,说,“我觉得这个好贵重,不知道怎么办。”
他淡淡一笑,“这不是拿回来了吗?就留着用吧。印和人一样,都是活的,不能冷落。”
施诗磊眨眨眼睛,讶然望着他。
半晌,符钦若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施诗磊心想你还知道不能冷落人啊?想当初,别说冷言冷语,连个脸色都不曾给过。想归这么想,他还是笑着在符钦若脸上亲了一下,滑下来缩进了夏被里。
“啊呀!我给忘了!”施诗磊还没睡稳又爬起来,“说了给思思说逍遥游,忘记了,现在得过去。”
符钦若不让他再爬出去了,揽住他猫起来的腰,说,“别去了,已经睡下了。刚才等不到你,还找过来了,在这边睡着以后我再抱回去的。”
施诗磊被他抱了回来,想了想,又躺进了被子里,望着他问,“那她今晚睡哪里呀?”
“原本准备给你的那个房间。”符钦若的目光回到了线装书上,另一边手放在施诗磊耳畔,若有似无地抚了抚他耳后柔软的肌肤。
他被弄得痒痒的,不舒服地动了动,还是侧过身,望着他看书的侧脸,准备睡觉。过了一阵子,他看符钦若看书看入迷了,便开口打断他,“钦若哥哥。”
“嗯?”倒是还没有到聚精会神的地步,符钦若瞥了他一眼。
“你是什么时候跟叔叔阿姨说起我的啊?”他把脸往他手心里蹭了蹭,像一只在讨好主人的猫。
符钦若见他这副模样,微笑挂上了嘴角,曲起手指用指背在他的脸颊上滑了滑,说,“倒是没有主动说起过。商量怎么修缮这房子的时候,伯父伯母、姑姑姑父,还有他们的孩子都过来了,那天一大家子就议论了很晚。后来他们都回去了,我父母留在这里陪爷爷奶奶,我就被叫过去……是他们问起你来的。”
施诗磊脸上轻松的神色霎时间就消失了,他抓住了符钦若的手。
符钦若想了想,放下书,也躺下来,面对他。
“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情况,还问是不是就打定主意在一起了。”符钦若发现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便柔软了目光,“我说是,他们就没意见了。这不,就让你回来过暑假了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施诗磊清楚,一定不是“没说什么”。否则奶奶不会说那么郑重其事的话,更不会把那枚印给他。
爷爷虽然没有表态,但也不似从前一样愿意和他多说话了,分明是已经知道他当过MB的事了。这种丑事,就算表面上愿意接受下来,心理上肯定还是难以接纳的。
施诗磊没什么觉得委屈的,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谁都逃不了。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干不净的,凭什么还要求别人干干净净地看他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符钦若。
符钦若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奶奶跟你说了什么吗?”
施诗磊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指向放在外头的那枚印,“明夷呢。”
他一怔,转而笑着点头,“嗯。”
“奶奶说,你爸爸说我心肠太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