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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文,你说咱俩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儿谈友情,怎么感觉跟未成年人似的,显得那么幼稚。”
谢锦文嗤之以鼻:“不然跟你谈爱情?你有这玩意儿么?你身边异性的数量翻三倍我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
陆鑫不作声了。
“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那个杜闲医生对你有点影响。”
“……嗯?哪方面?”
“说不上来。”谢锦文吐了口烟圈,随意地搔了搔头,“就是觉得他挺关心你的。”
陆鑫不假思索地接话:“我看是过于关心了——等等,你想说什么?”
“原来你知道么。”谢锦文嗤笑。
“哎你看我真像傻‘逼么?”陆鑫愤怒,“谢锦文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傻‘逼?”
“差不多。”
“……”
“所以啊,说说呗。”
“说啥……?”陆鑫沉默了片刻,“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对我挺关心,正常人哪会对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么好啊,还给我做牛排来着。”
“啧啧。”
“啧你妹。谢锦文你看杜闲像正常人不?”
“至少比你像。”
“靠。”陆鑫说,“我也这么觉得。”
“……”
“所以我觉得不正常啊。我又不是真傻‘逼。要么是他不是正常人,要么对我确实好过头了。这年头除了傻‘逼谁愿意为别人找一堆的麻烦啊。”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陆鑫耳朵贴着电话,在床上“大”字状躺平:“我能有什么想法。”
谢锦文语气轻佻:“哟?没想法是吧,没想法那你至于专程叫我从德国给人定制一副眼镜?那都是多早前的事儿了陆三金,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那一副眼镜值你多少天住院费?”
“……”陆鑫沉默片刻,随即气急败坏地炸毛,“去你的吧那特么都多久的事了!就是随手送一礼物,我特么都快成脑瘫了我能有什么想法?!”
谢锦文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陆鑫说的大概是事实。
“脑瘫”这个词或许听起来过于严重,但用于眼下陆鑫的情感方面却其实毫不为过。事实上,自从抑郁以后,陆鑫已经很久没有真切的情感了。
陆鑫当然还是会高兴,会激动,会愤怒,可是那些情感就如同缥缈的烟雾,在短暂的缭绕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任何人的情绪都像是隔着一层罩子,强烈的、鲜明的情感都被吸了进去,只余下淡薄的、模糊的情绪。
没有爱,更没有恨。
所有的情绪对于他都如过眼云烟,他生存在这个多彩斑斓的世界,却无法因外界的种种产生内心相应的回应。
陆鑫十分清楚,自己心灵中浇灌着情感的源头,似乎已经干涸殆尽。
只是陆鑫没有提及,亦或者是此刻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在他干涸的情感源泉中,唯独对于那个人,从心底里涌上来真真切切的几乎伸手可触的好感。
陆鑫平静下来,又说:“再者说,说不定人就是一片好心,倒是我俩自作多情了。”
“得过且过是吧。”谢锦文回头看了一眼卧室,“这似乎不是你的风格。”
“那抑郁是我风格么?”
“懒得跟你扯。刘非快被吵醒了,我先挂了。”谢锦文把阳台玻璃门合上,掐灭了烟头,“祝伯父手术顺利。”
35、
挂了电话,陆鑫躺在空旷的床上翻了个身,下巴搁在枕头上,把左胳膊压在身下。
他静静体会着手腕压迫和撕裂的疼痛,来维持清明的理智。
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他大概都喧宾夺主地在杜闲的床上睡着了。
杜闲。
陆鑫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摸索一通抓起手机点亮屏幕。看着屏幕上来自杜闲的未接来电通知,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那个人的轮廓,唇边逸出淡淡的笑痕。
陆鑫当然不是真的白痴。
年少早熟,家境特殊,又在社会上浸淫了这么多年,陆鑫陆大少早已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所谓“不图回报的付出”。
那个年轻医生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用心和关照,甚至超过了陆鑫二十九年的人生中所有亲人以外的相识对自己付出的程度。这一点,陆鑫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然而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父母亲人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他们的血脉血亲。
生意伙伴对你好,是因为你们有着利益关系。
老师对你好,是因为不仅收了你的学费,还需要你为他争得荣誉。
朋友对你好,是因为多年情谊,更因为知根知底,知道你也会投桃报李。
**恋人伴侣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
总而言之,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所有的付出都事出有因,都需要回报。
陆鑫不明白,杜闲有什么目的。
然而认真追究起来——杜闲似乎毫无理由。
陆鑫还在住院的时候,杜闲关照他应该是因为他是他的主治医生,然而他很快就出院了;在Oasis见到他之后,杜闲不远千里地开车过来救醒昏迷的自己是解释为“想要他多关照沈帆”,结果他很快就离职了;在这之后陆鑫自杀,和自己再无半点交集的杜闲最先发现不说,更是二话没说邀他来和自己同住。
——所有的利益关系都不成立。
那么只剩下精神索求。
陆鑫静静地趴在床上,偌大的屋子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漆黑寂静。
满脑子都是杜闲的影子。
微笑的,腼腆的,坚持的,担心的,皱起眉来的模样。
对象是那个人的话……除非是笔直得不能再笔直的异性恋,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何况陆鑫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
陆鑫眼神放空,远远地想着那个青年温和却疏离的身影,时刻保持距离的问候,无意间触碰到又不动声色移开的手指。
这样的一个人,会喜欢上自己?
——罢了罢了。
他厌倦地阖上眼睛。
大抵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也或者世界上真的就有杜闲这样的人,医者天下父母心,善良宽容,不计得失。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又能做些什么呢。
陆鑫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不愿回应,不能回应,也不可能回应。
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身体,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如何能去爱另一个人。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刻。”
在漆黑的空旷的房间里,陆鑫闭着双眼,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了一句话剧的台词,然后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地哼起老的记不清名字的歌来。
低缓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着,一遍遍的重复,直到因疲倦和干渴再发不出声音。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
冰冷的啤酒,
和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
日复一日,的梦想。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水流一样的,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凌晨两点零五分,杜闲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来自陆鑫的短信:“已到家,一切顺利,事杂未能及时回电。药随身携带,不会漏服,放心。陆鑫”。
番外:梦境
回到B市自己家的这天晚上,陆鑫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于一个类似金银岛的地方。
阴暗逼仄的天空,乌云遮住了一切,四周荒草丛生,鬼影重重。
忽然有人狞笑举起滚烫的烙铁,追赶着陆鑫,试图在他的身上烫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陆鑫没命地奔跑着。
他想要呼救,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成串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沿脸颊淌下。
滴答,滴答。
陆鑫剧烈地喘着粗气,他无力地迈开沉重地步伐。
逃亡还在继续。
忽然画面一转,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出现了他家人的影子。
在厨房忙碌的妈妈,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报的爸爸,还有在远处举着玩具嬉笑打闹的弟弟妹妹。
陆鑫驻足在荆棘密布的荒野中,惊恐地看着那些放大在自己眼睛的景象。
救救我啊。
他无声地呐喊着。
救救我啊。
可是他们都听不见。
妈妈仍然站在橱柜前准备着炒锅里的饭菜,爸爸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上,弟弟妹妹的欢笑声在陆鑫身处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尖锐得几乎要刺穿陆鑫的耳膜。
他们都听不见。
——还是他们都不在乎?
陆鑫的衣衫已经湿透,他顾不上擦去模糊了眼睛的汗水,愣在原地。
倏然间一切又都变了,家人的影像忽然定格,替代他们的是两张泛黄的照片。
两张杜闲和陆鑫自己的照片。
冰冷的杜闲。
第一张照片,背景应该是综院住院部四楼封闭区的医生办公室。杜闲坐在他的椅子上,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听着陆鑫说话。
第二张照片,是半年前他离开的那天,杜闲站在窗前,耀眼的白光遮蔽了他的脸。他站的离陆鑫是那么远。
陆鑫隐约觉得那并不是真实发生的情节,可是它们是那么的逼真,逼真到陆鑫真真切切感受到从杜闲身上散发的冷意。
杜闲……
紧接着,照片里的杜闲也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照片。
有父母,有兄弟,儿时的玩伴,冷眼旁观的路人,老旧的教室,写满了ABCD的试卷,工作应酬的酒桌上刺眼的残肴……
过往的片刻回忆,真实的不真实的,发生过的或者根本从未发生过的,一帧一帧,在陆鑫的眼前不断闪过。
而他的耳边,依然是呼啸着的看不清面目的黑影的咆哮,他脚下的荒草无风自动,发疯地生长。
陆鑫发出几近绝望的嘶叫,空间中却依然寂静,只有那可怖的狞笑伴随始终。
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说,该上学了。
场景切换,陆鑫木然地睁着眼睛,半倚在狭窄的1。5米的小床上。
似乎是一个阁楼,尖顶,一起身就能碰到头。阁楼里堆满了书籍杂物,甚至还有球拍和游戏机。
该上学啦——
似乎有人这样呼喊着。
陆鑫呆呆地躺在床上,他又一次翘课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凶恶的中年女老师的身影,似乎是他的初中班主任,对其他的孩子都恶狠狠的,唯独对成绩好的学生笑脸相迎。
优等生陆鑫只在她上课训斥其他同学的时候见过她刻薄的样子。
然而现在这张脸上充满了狰狞和扭曲。
女老师嘶哑如公鸭嗓般的声音正歇斯底里地质问着陆鑫:你为什么不上课?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不。
不。
我不知道。
陆鑫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惊恐地不断在狭小的床上挣扎。
他几乎无法动弹,他的心跳剧烈,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似乎下一秒就会因情绪激动爆裂而死——
忽然之间,他的视角又极速扩大。
他看见蜷缩在角落的自己,看见自己蜗居的阁楼,看见阁楼周边的建筑,看见流动的人潮车河,看见整个地球上的景象。
那些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忙碌流动着的人群,他们看起来彼此紧密相连,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匆忙。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质问陆鑫。
你为什么要哭呀——
你为什么要哭呀——
你为什么要哭呀——
陆鑫终于醒了。
36、
顶着迎头盖面的困意,陆鑫终于还是在手术前一刻紧赶慢赶到了陆衍林的病房。
除了需要留在公司处理工作的陆森外,家里几乎所有人都到了。
陆鑫敲门进来,正纠结怎么开口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陆焱看到他抢先道:“大哥对不起,早上我和陆垚本来想叫你起床一起过来的……结果敲了两次门你都没醒,我们就先走了。”她跟陆垚正在用早餐,俩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小包子。
闻着味儿是蘑菇馅儿的……
“呃,没事……”陆鑫喉咙艰难地动了一动,“我昨天可能有点没睡好……”
金夫人关切地问:“是不是昨天坐飞机太累了?看你这眼圈黑的。”
“……”
陆鑫心说坐飞机是挺累晚上也没睡好困得要死不过我眼下主要是比较饿……
不过看着全家人关心的眼神,陆鑫总算还是胡乱点点头,敷衍了过去。
众人推着陆衍林的急救床搭乘电梯前往手术室。
宽阔的电梯里,陆衍林的手紧紧握着金瑜梅,有气无力地开口说话:“我……不会出事吧?”
“别担心,”金夫人嗔笑着安慰他,“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出来了。”
陆垚也帮腔:“就是,老爸,又没有多严重,别自己吓自己啊!”
平日如山岳般稳重的陆衍林此时却如胆小的孩子般嘟囔着:“什么小手术……要往我肩膀上钉钢钉,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轻松。我一把老骨头,指不定就撑不过去啦!”
看着陆衍林染过数次却依旧霜白的头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陆鑫死死握紧了抓着急救床扶手的右手。
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像孩童般撒娇软弱的男人,早已不再是那个十几年前只用一根指头就能把自己扳倒在地的父亲。
陆衍林老了。
他或许仍是那个叱咤商界的陆衍林,但他的体力和精力已大不如前。他会更疲惫,更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