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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风一般地消失离去。
既然被残留在这个世上,郑虎臣需要一个生存之目标。他压着同僚的尸体站了起来,同时咬牙切齿地从齿缝挤出一声低吼:
“张全,我绝不让你苟活于世。”
接着他便蹒跚摇晃地向东而行。
Ⅱ
元军终于兵临常州城下。
常州是一个曾经开城投降,但是后来又为宋军夺回之城市。元军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是却始终无法再次将其夺回。
镇守常州之将军共有四名,分别是姚岩、刘师勇、陈照、王安节。元军总帅伯颜虽然曾经二度派遣使者前往劝服招降,但均遭到回绝。伯颜麾下之元军将领们激昂气愤,要求屠城,也就是打算将整个城市之居民,包括幼儿在内,全部杀光。
一连串惨不忍睹之激烈攻击行动于是展开。元军首先驱赶常州周边之居民为其建造高台,倘若高台之高度不够,便杀害居民,将尸体重叠堆积,在上面覆盖泥土,然后再从高台之上发射弓箭及石弹攻击城内。不但如此,还将居民之尸体丢进巨型锅炉之中熬煮,提炼出脂肪之后,涂在城墙壁上放火点燃。一项项的残虐暴行可谓是前所未见。在大火和烟雾之中,总算有部分的城墙遭到破坏,元兵纷纷拥入城内。
此时宋朝将军们之奋勇战半,几乎震慑了所有元军。
陈照在乱军之中,浑身是血地不断挥剑抵抗,不料眼前却正好见到同僚姚岩因身中敌人箭矢而不支倒地。此时部下之兵士们纷纷前来支援,并且劝他从敌兵较少的东北城门脱身离开。陈照摇着头回答:
“想要我从这里离开半步,除非我死否则别想!”
说完之后便当场一步也没移动地继续挥剑斩杀了二十余名之敌兵,自身也因为受到十余处重创而终于战死。
王安节在混战之中,发现了敌将阿术之身影。
“从那副胄甲的精致程度看来,对方想必是个身份地位极高之人。要是能够刺中那家伙的话,我死也瞑目。”
说完便将手上长枪一转,朝马腹一蹬,一直线地朝着阿术突进奔去。阿术亦握着自己的长枪,注视着王安节,等待交锋的一刻来临。两人所挥支之长枪在空中纠缠,两人之座骑也在火花之下冲突碰撞。阿术的部下虽然想从左右两侧予以夹击,但是却被王安节技巧地操纵座骑而回避掉了,枪之尖端同时狠狠地剌上了阿术之胄甲。阿术的身体在马上剧烈摇晃。
正当王安节欲发出第二击之时,元将陈奕忽然从他身后掷了一条铁链过来。铁链绕住了王安节之颈部。王安节顿时翻了个跟斗,跌落在地上。大群元兵亦在此时扑了上来,紧紧压住王安节之身体。
这个时候,刘师勇正在南门努力奋战之中。由于到目前为止已经击退了元军四波之攻击,继续迎战第五波之攻击已是极限所在,当他察觉到这一点之时,整个人早已被牵引至城门之外。他的眼前出现一位旧识。这位人物就是投靠元军攻打自己祖国之范文虎将军。
“卖国求荣、忘恩负义的背叛者。你有何面目踏上此地,面对江东父老!”
随着这番怒吼,刘师勇向过去的同袍冲了过去。姑且不论武艺之优劣,但是气势上之差异极为显著。交锋了十四十五回合左右,他终于将范文虎手上之长枪击落。狼狈不堪的范文虎转身打算上马,刘师勇随即将矛尖刺向他的背心。就在此刻,元将忽剌却从旁伸出长枪一挡,并猛扑而上。
刘师勇闪过忽剌之长枪,并回予一击,将忽剌从马上剌落了下来。未受到重创,忽剌流着血在地上滚了一圈,逃过了刘师勇的第二击。
刘师勇对忽剌丝毫不予理会,打算继续追讨范文虎。然而范文虎之身影却早已没入元兵所围起之重重障壁之内,今刘师勇完全无法触及。
于是刘师勇继续奋勇战斗,陆续又击倒了许多元兵,终于将身旁的骑兵歼灭至不到八名左右,但是却也无法再回到常州城内,只能痛心饮恨地光回临安府。
元军拥入常州城后,展开了一场遗臭历史之残虐杀戮。
“伯颜令下,老幼一人不留,屠杀殆尽,血流成河,横尸遍野,腥秽数里可闻,天地为之色变,同感哀悼。”
根据《通俗宋元军谈·卷之八》对于当时情况之描述,常州全城百姓几乎被残害殆尽。
在一片直令嗅觉麻痹的恶臭之中,伯颜进入常州城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心制止进一步之样戮,终究也只挽救了十五条人命而已。
被牢牢捆绑的王安节被拖到了伯颜面前。这就是差一点要了阿术性命之勇士。身上所受之数处创伤还淌着鲜血的王安节,在见到伯颜之时,并不下跪,甚至还理直气壮地瞪着对方。作用于颜顺着视线看去,以汉语叱喝道:
“汝为何不及早投降?!”
“别妄想了,丑虏!”
王安节除了辱骂对方是个难看的野蛮人之外,其余的什么也不开口。伯颜于是将安节斩首处死。常州至此永远从宋军的手中失去了。
在常州所发生之屠城事件,令宋之朝野为之震撼。从朝廷以至于民间,大家都充分体会到元军所谓的“不杀”,只不过是侵略者的一种全家主义罢了。事到如今,惟有开城投降一途,才能够免除屠城之杀戮。
在一片仓惶狼狈之中,攻陷常州的元军铁骑终于来到了独松关。镇守这个要塞的将领张濡因为害怕而在阵前弃关潜逃。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士兵们也悉乎全数逃走。只剩下一名叫做冯骥的军官手执长枪,朝着成群的元军阵地长驱直入,奋战至枪断人亡为止。
文天祥和张世杰联名上呈作战方案,提议在护送幼帝的二位兄弟脱逃之后,以临安府之城壁为据点,和元军一决死战。
文天祥和张世杰虽然同为勤王志士,但是对于彼此之存在一向是互有成见。从张世杰的眼中看来,文天祥是个不知实战劳苦的空论家。而文天祥则觉得张世杰只知夸耀战场上之功勋,而没有全盘性之战略眼光。尽管如此,互不顺眼的两人在此时却是意见一致,并且共同将提案呈报于谢太后。谢太后之想法为之动摇,于是转向了陈宜中询问可否。
陈宜中提出反对。他认为就算文天祥和张世杰逞一时的血气之勇,而强行提出对策,但是元军不容轻忽大意,成功并无绝对把握。这么做说不定反而会令元军态度更为强硬,而招致破局。
文天祥和张世杰之作战提案,因此遭到了驳回。
“右丞相这个人,真是个有识之士。对于他人计策之缺点着实看得一清二楚。”
听到了张世杰这般的猛烈嘲讽,陈宜中无法反驳,一离开宫廷之后,便立刻驱车前往刘声伯之府邸。
从“六君子”时代一路辛苦地相互扶持而来的刘声伯,应该能够理解陈宜中的心情吧。
说到这“六君子”之称号,其所指的原本是几个太学的学生们。太学是设置于临安府之全国最高学府。凡科举中试将来有机会出任宰相之秀才们,都有资格入学就读。在宋朝,这些学生对于政治方面的发言权相当的大,因此即使是位高如宰相之丁大全,也免不了受到这些学生的批判。丁大全为夺取地位陷人于罪、贪图儿媳美色而强行占为已有等等行为,于公于私看来都是极为恶名昭彰之人。
在太学之中,有六名学生对于丁大全之抨击尤其激烈,因此遭到丁大全之逮捕,并且处以流放之刑。陈宜中和刘声伯就是这六人之中的两人。当这六个人以带罪之身离开临安府时,群众纷纷对其投以掌声和欢呼。由于丁大全是个风评极差的权贵,因此敢正面予以批判的这六人,简直有如英雄般受到尊敬。
三年之后,丁大全失势。取而代之的的正是贾似道。政治手腕远比丁大全来得高明巧妙的贾似道,赦免了“六君子”,并且将他们召回临安,同时还拔擢了其中最优秀的陈宜中。
从表面上看来,贾似道可说是陈宜中之大恩人。然而贾似道的私心,在陈宜的眼里却是一清二楚。他只不过是在利用“六君子”的人气罢了。因此陈宜中对于贾似道从不感恩,甚至在他失势之时也没有半点同情……
“明明知道会给你添麻烦,但是惟有你这地方才能让人感到放松,因此不知不觉地就朝这里来了。”
被接待至书房之后,陈宜中对着刘声伯这么说道。这是他的真心话。不论是宫中还是丞相府,陈宜中根本没有一个能够谈心之对象,只能任由情绪低落无法排解。
刘声伯由于病弱之故,而与显达无缘,因此身份远比陈宜中要低微了许多,然而两个家族之往来却持续了二十年之久。
陈宜中叨叨絮絮地诉说自己立场与苦楚,听完之后的刘声伯轻声地回答道:
“那么,逃走如何?”
“逃走?”
陈宜中诧异地望向友人,只见刘声伯浅浅一笑。
“你虽不好无益之流血,但是更不愿屈就降伏。如果真如我所言,那么惟有一逃,别无他法。”
刘声伯的声调平静和缓,却深刻地传入了陈宜中的肺腑之中。
“逃走吗……”
他喃喃自语。如果真无其他方法,这也不失为一策。然而,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情,定会受到嘲笑吧。由宋到元,直到后世。
陈宜中叹了口气。他顿悟到自己思考之缺陷所在。他经常在找寻最佳的方法。这点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是他却没办法靠自己之力想出方法,因而总是在寻求他人之意见。
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吧!一想到此,他便无法当机立断,并且陷入不厌其烦的思考当中,而事态也往往就这么地给延误了。所谓“优柔寡断”、“袖手旁观”等等成语,简直是为陈宜中所特别创设的一样。
其实他从前的性格并不是这么的优柔寡断,他自己也如此认为,只是在不断地焦虑、烦恼之下,才渐渐地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再来一杯茶吧?”
刘声伯只能安慰着无力的友人。点了点头谢过朋友之好意,陈宜中深切地感受到眼前所伫立的这条迷途是多么的巨大。
Ⅲ
十二月三十日。潭州城陷落。
潭州知事李芾遭到将军阿里海牙所指挥之元朝大军所包围,连日以来不断地死守防御。到最后既无援兵,粮也用尽,要再继续抗战下去,已是不可能之事。
李芾将最后残存之酒分予家饮用,待全家人酒醉就寝之时,命部下沈忠一一予以刺杀,接着自己也从容就义,命沈忠将自己斩首。沈忠泪流满面地回到家中,将妻子刺死之后,自也也自刎结束生命。
在这件凄绝的事件之后,潭州终告陷落。入城后的阿里海牙,得知李芾死讯,不禁喃喃地感叹道:“忠臣之家的下场竟如此悲凄。”
于是命人慎重地将遗体安葬。
新的一年开始。宋德佑二年,元至元十三年,公元一二七六年。
在难以忍耐的紧张之中,元军虽然以一日数里之缓慢速度前进,但确实已经兵临杭州临安府之城下。寂静无声,如同海水满潮了一样。某天,陈宜中从左丞相留梦炎的口中听到了一段奇妙之谈话。留梦炎的脸上连陈宜中十分之一的苦恼都看不到,神情平谈地开始说起了历史。
“大宋承继周之皇统而取得天下,这点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此处的周,指的是五代之后周。原为后周名将众望所归的赵匡胤,在接受了幼帝之皇位禅让以后才建立了宋朝。若要从篡夺的角度来看,也算是篡夺,不过赵匡胤对于将皇位让给自己之后的周皇室,却是极为尊崇,周皇室不但享有贵族般之礼遇,而且还赐予各种特权,甚至还下过只要宋朝存在之一天,绝对会如恩人般地高度重视之命令。
《水浒传》是一部以徽宗皇帝在位期间为舞台背景之小说。其中有个名为“荣进”的人物。“姓柴,名进,大周紫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誓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这些剧中之台词,应该就是源自于这样的一段历史背景吧。
“既有如此前例,宋朝又何妨遵循呢!”
留梦炎如此说道。换句话说,就是降服论。
面对着最强之对手蒙古,宋已经连续抗战四十年以上了。虽然相当值得喝采,然而却也已经精疲力竭。与其继续从事无谓的流血抗争,倒不如痛下决心降服于元,选择一条如同过去之后周般能够被奉为贵族礼遇之道路。对于民众而言,不过是国号由大宋改元罢了。无谓的自豪与感伤,有何价值可言呢?
“但是……”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