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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拓生道:“不错,都回来了,可是进城的只有我一个,他们几位都过于碍眼,全住在‘六里屯’。”
李玉翎要往起站,可是动了动,他又坐了下去。
铁奎嘴一嘟道:“咱们这位元戎正在惦念呢!这一下好了,相思之苦可以消除了。”
落拓生转望李玉翎笑问道:“兄弟想与她见见面?”
李玉翎脸上发热,一咬牙道:“是的。”
“麻烦,兄弟。”落拓生摇了一摇头道:“老人家怕你分心,现在不打算让你两个碰头。”
李玉翎道:“我有要紧事,非见芸姑不可。”
落拓生眉锋一皱道:“兄弟,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能说说么?’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铁奎那里笑了,道:“大师兄真是,这种事何足为外人道呢!要能跟咱们说,还用得着见她么?”
李玉翎暗暗松了一口气。
落拓生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兄弟待会儿跟我跑一趟‘六里屯’好了。”
李玉翎道:“谢谢池兄。”
铁奎一咧嘴。
李玉翎脸上发烫。
落拓生望了望李玉翎道:“兄弟,该改改口了,你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铁奎忙道:怎么,大师兄,‘老爷岭上那位……”
落拓生道:“从山上的和尚们那儿证实的,那位确是二老人家。”
铁奎乐了,一把抓住了李玉翎道:“兄弟,怎么样,没错吧!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定了……”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大师兄,老人家安葬了么?”
落拓生神情一黯,点点头道:“安葬了,和尚们把老人家葬在那座小亭下,正对着这方向,老人家望的是蒙尘河山,崇帧爷殉国处,还是盼望你……”
李玉翎两眼微湿,道:“我连能回去磕个头都不能……”
落拓生道:“有这份心就行了,兄弟,把你这份孝心放在大业上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兄明教。”
落拓生抬手拍了拍他道:“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我要站在大师兄的立场告诫你两句,在咱们这一辈中,你虽然排行最后,可是对大业来说,挂帅的是你,任重而道远,你要好好儿干,别辜负老人家一番心意。”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多谢大师兄明教恩高比天,我虽粉身碎骨不足言报。”
落拓生点了点头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差一点老人家不会把几十年所学全给了你,几位老人家也就不会让你挂帅了。”
他站了起来道:“走吧!咱们现在就跑趟‘六里屯,去。”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给我几位老人家请个安去。”
“六里屯”在“北京城”北,顾名思义,它离“北京城”没多远。
以这三位的脚程,没多大工夫已然望见了“六里屯”那一片闪动着的灯光。
李玉翎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六里屯”是个小村落,全村不过百十户人家,九成乃是以农为生的庄稼人,全是清一色的瓦房,找不着一个像样的大宅门儿。
离“六里屯”越近,李玉翎的心跳得越厉害。
进了村,东拐,落拓生在一座小庙前停下。
铁奎忍不住说道:“几位老人家怎么在这儿落脚?”
落拓生笑道:,‘能让他几位去打扰人家么?他几位才不干呢!”
一个瘦小人影窜了出来,是小秃子,他是先一怔,随而大叫道:“大叔,咦!怎么六叔也来了?”
铁奎笑道::‘不行么?小秃子人长大了,怎么那两条鼻涕还小秃子两眼一翻道:“六叔真行,一见面就揭人的短。”
他到了李玉翎的面前恭恭敬敬一礼。
铁奎道:“我呢?”
小秃子道:“您揭我的短,跟这一礼抵消了。”
铁奎眼一瞪,小秃子闪身扑进了庙里,飞快。
铁奎笑了。
落拓生道:“走吧!快嘴的进去报信儿去了。”他带头进了小庙。
小庙那正殿里,点着几根蜡烛,神案上流洒了蜡泪。
古大先生、董三先生跟纪八先生高坐在正殿地上,芸姑就站在古震天身后,瞧上去消瘦了不少。
迎出来的是黄百川,龙飞跟岳琪,哥儿几个见面,亲热得不得了。
见三位老一辈的时候,李玉翎显然地有点不安。芸姑倒落落大方,没一点忸怩态,可是那一双美目直在李玉翎身上打量。
古震天看了落拓生一眼。落拓生笑了笑道:“你别看我,是他自己要来的,我可不愿做歹人。”
古震天皱皱眉,笑了,望着李玉翎道:“壮子,咱爷俩可有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壮子”显得特别亲切,李玉翎难言感受,龈然笑笑说道:“在‘藏龙沟’里,我想到您老人家就是……”
老八纪明接口笑着道:“要让你想到了还行,没你大师怕你能有今天,多磕两个头都不为过。”
古震天道:“近来好吧?”
李玉翎道:“谢谢您。”
古震天道:“‘老爷岭’上的事,乐天告诉你了吧?”
李玉翎道:“是的,大师兄已对我说过了。”
古震天点点头道:“那件事不提了,好在现在已经确实是一家人了,把近来的情况说说。”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把来京后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静静听毕,纪老八竖起拇指直叫好,董无忌也含笑点头,独古震天没什么反应,是既没褒也没贬。
容得纪老八听完了话,古震天点点头说道:“对付万子仪,跟帮那位查姑娘,就照阿奎的办法去做,这一着很不错。”
纪明一咧嘴道:“阿奎,你大师伯是难得夸人的,还不快谢过。”
铁奎连忙上前谢过。
古震天跟铁奎说了几句之后,突然站起身来道:“走,壮子,跟我到外头去,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谈谈。”
他放步先向外行去。
李玉翎向三、四二老告了个罪,瞅了芸姑一眼,跟着行了出去。
小庙外夜色迷漾而寂静,爷儿俩找块干净地儿一坐。
古震天一双锐利目光盯在了李玉翎脸上,好半天他神动一动开了口:“玉翎,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破了身?”
李玉翎心头猛地一震,道:“大师伯,您……”
古震天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叫你到外头来说话,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玉翎不敢隐瞒,他也没打算隐瞒,头一低道:“前两天。”
古震天道:“是谁?”
李玉翎道:“多伦。”
古震天道:“那个格格?”
李玉翎点点头。
古震天脸上变了色道:“玉翎,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原原本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古震天已恢复了平静,道:“所以你要来见芸姑?”
李玉翎道:“我认为我该把这件事告诉芸姑。”
“好,很好。”古震天点点头说道:“待会儿我叫她出来,你自己跟她说,玉翎,‘情爱’两个字人所难免,我也不会怪你的,但是有一样你一定要做到才行,别让她影响了你。”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伯,我知道。”
古震天道:“多伦这个姑娘我听说过,是个很不错的姑娘,称得上是宦海中的奇女子,她既然愿意跟你走,足见她不平凡,足见她对你用情之深,也是一片真心,为一个情字,她舍弃了爵位,舍弃了荣华富贵,可以说她的选择是对的。不过对一个自幼生长宦海的女儿家,也至为难得,你要好好待人家。”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伯,我知道,只是她还不知道我……”
古震天道:“你担心这个?”
李玉翎点了点头。
古震天道:“玉翎,你要明白,她知道之后即使她不肯再跟你,那也无可厚非,不能怪人家,可是她若是愿跟你,你就更应该好好待人家,因为那不容易。”
李玉翎道:“大师伯,万一她不肯……”
古震大神色凝重道:“要真这样,那也只有你自己拿定主意了,大师伯我不便多说什么,更不便教你怎么做。”
李玉翎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拾眼说道:“大师伯,还有芸姑……”
古震天摇头说道:“这你不用担心,芸姑是怎么一个女儿家我清楚。她不会计较,也能容人,不过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万一她计较了,我这个做爹的可也不便勉强她,你明白么?”
李玉翎牙关暗咬,微一点头道:“大师伯,我明白。”
古震天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站起来转身往小庙行去,李玉翎跟着站了起来,心跳得好厉害。
他可以说是个久经大敌的人物,也从没怕过什么,可是,这一刹那间的紧张是从未有过的。
小庙门口,古震天的身影进去了,不过转眼工夫,芸姑那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微一停顿,就向这边行了过来。
李玉翎只觉两个手掌心都渗出了汗。
芸姑近了,停身在几步外,美目一凝,望着他轻声说道:“听爹说你有话跟我说?”
李玉翎咬咬牙,点点头,他只觉嘴唇抖了抖,他弄不清楚那是不是笑,他“嗯”了一声。
芸姑道:“坐下来说吧!”
李玉翎又点点头,他觉得在这时候想说一句话,居然难得很。
两个人坐定了,芸姑就坐在刚才乃父坐的那位置,一双美目紧紧盯在李玉翎的脸上,连眨都不眨。
李玉翎好生不安,他不敢接触到那一双目光,静默了老半天,才憋足了劲儿嘘了一声:
“芸姑……”
芸姑轻轻地“嗯”了一声,柔得很,在这时候,每一个女孩子都会这么柔的。
李玉翎在衣裳上擦了擦两个手心的汗,道:“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
芸姑细声细气地道:“什么事?”
李玉翎一咬牙,一横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在这时候他没考虑后果,可是把话说完之后,他的心情马上跟个罪犯在等候宣判一样。
芸姑没说话,脸上也没看出什么表情,老半天她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玉翎心头猛然一跳,没敢答腔。
芸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只当是宫无双,没想到原来是位尊贵的娇格格。”
这话像带点刺儿。
李玉翎更不敢说话了。
芸姑目光一凝,问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李玉翎不得不说话了,他道:“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
芸姑道:“为什么你认为应该让我知道?”
李玉翎道:“老人家做的主,咱们俩是未婚夫妻。”
芸姑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愿意,这口头上的婚姻随时随地可以取消。”
李玉翎出了一身汗,忙道:“芸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芸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而且容她。”
芸姑脸一仰,娇靥上刹时罩上一层寒霜,道:“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不得不说几句话,你可知道你是个订了亲的人?”
李玉翎道:“我知道……”
芸姑道:“那你怎么还能作他想?”
李玉翎道:“芸姑,我……”
“你什么?”芸姑道:“我知道,人非草木,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日子一久难免生情,何况对方又是那么个娇滴滴的美格格,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是个干什么的,要是连这种事都把持不住,你还能干什么?”
好厉害,这一顿训得李玉翎红云满面,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还有。”芸姑道:“她是个旗人家的姑娘,对大业,在咱们这些人中你挂帅,你这样儿跟阵前招亲有什么两样,元戎都这样,你何以对别人,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咱们这仗还打不打了?”
李玉翎低下了头,一句话没说。
芸姑也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听她开了口,语气已显着柔和了不少:“她愿意跟着你么?”
似乎多此一问。
李玉翎低着头道:“愿意。”
芸姑道:“把头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干什么这么畏畏缩缩的?”
李玉翎只觉一股热血往上一冲,猛然抬头。
芸姑道:“还不如小时候呢!小时候你做错了事,眼一瞪,胸脯一挺,蛮像回事儿的,怎么越来越窝囊!”
李玉翎毅然说道:“你错了,芸姑,我并不是怕什么,我只是愧……”
芸姑像没听见,道:“你愿意要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