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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法医发现罗采芹的后脑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她的死亡时间是,9月30日晚上7点至8点之间。我们得一一核实你们每一位的不在场证明。”
被击打?王睿不记得自己打过外婆,也不记得外婆的身上有过血。不,等等,那时候屋子里没开灯,她是在黑暗中把外婆的头按进水池的,后来她又跑到了雨里,接着又跳进了河,最后就连把外婆的尸体运到河边,她也是冒雨进行的,所以即使她身上沾到过血,也早就被水冲走了。可警察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有人打过外婆的后脑,是谁?难道警察怀疑是我们家的某个人?
“被击打?”郭敏问。
“就是说,她在死前遭到过袭击,有人用什么东西打了她的后脑,她应该曾经因此昏厥过。另外,经尸体解剖,我们发现她体内几乎没有酒精成分,这跟你们说的不符,所以我们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没那么简单。”周警官道。
莫兰朝王睿望过来,我没猜错吧?她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王睿现在可没心思去呼应她,她别过头去不加理会。
“没有酒精成分?这是什么意思?”母亲愕然。
父亲和王苑也从饭厅走了出来。
“还是请警官们去客厅坐吧。”父亲对母亲说。
“好,这边走。”母亲走到前面引路,又回头吩咐王睿,“泡两杯茶去。”
几分钟后,当王睿端着茶走进客厅时,所有人都围坐在客厅的沙发旁边,正在专心致志地听周警官报告尸体检验的结果。
“你是说,她没在酗酒?”母亲问的问题,就跟她之前问莫兰的一模一样。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她的身体状况基本良好,除了骨刺严重,有脂肪肝和胆结石外,没什么其它问题。”
“她被人打昏,又没有喝过酒,那你的意思是不是……”郭敏已经猜到了,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
“她一定是喝醉了酒,昏头昏脑,自己把头撞到了什么地方!”
“舒宁,你没听周警官说吗?你妈没有酗酒。”
“她可能只是昨天没喝。”
“不,法医说,她很少喝酒,或者几乎不喝。酗酒的人,身体一定会出现某些反应,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这是医学上的事。我们只负责破案。”周警官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母亲说,“现在的事实是,罗采芹不存在酗酒的习惯。”
罗采芹不存在酗酒的习惯。
假如外婆没有喝酒,那天为什么她会像死人那样倒在花房的地板上?她当时的确没死,王睿记得自己把外婆的头按进水池的时候,外婆的身体还有明显的抗争,虽然力量很小,但的确是动过。那她为什么会躺在那里?难道是被打昏了?如果有人在她谋杀外婆之前打昏了外婆,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哈,真是笑话!”母亲声音尖锐,“这些年,她一直都拿着个酒瓶,她第二次坐牢还是因为在人家家里偷东西喝醉了酒才被抓的,而现在你却跟我说,她根本不喝酒。这真是太荒谬了!”
“舒宁,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才会让她变成这样的!我才不信她愿意每天装出一副醉态过日子!”郭敏毫不留情地数落母亲,母亲想反驳,周警官却说了下去。
“由于罗采芹现在有他杀的嫌疑,所以要重新开始调查整个案子。很抱歉,郭女士,看来你是走不了了。”
“难道我也是嫌疑人?”郭敏愕然地问。
“罗采芹在附近没有别的亲戚,她昨天晚又在这里逗留过,所以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周警官平静地说。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郭敏沉着脸问。
“要等我们调查完。很快,最多也只会耽搁一两天。”
“可是,我们10月3日要去苏州,那是我公公的忌日,我们一定得回去,我已经定好票了……”
周警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不是很喜欢我妈吗?现在为了我妈,你就不能把给你公公扫墓的事延后几天吗?”母亲好像很是幸灾乐祸。
“哪有这么随便的。”郭敏斥道。
“快去给你老公打电话吧,就说你不一定能在3日赶回去,让他自己去扫墓吧。”
郭敏白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向电话机。
“你就这么喜欢我住在这里啊,你就不怕我们把你们家吃穷了?”她没好气地说。
“那你就付点饭钱吧。”母亲呵呵笑道,她笑得实在不合时宜,其他人都默默地看着她。她很快收住了笑,问周警官,“好吧警官,你说你要调查每个人,那么从谁开始呢?”
“我想就从……”周警官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王睿的身上,“就从你开始吧,”他道。
“我?”当周警官朝她望来时,她觉得好像有火星落在自己的衣服上,她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为什么是我?我什么都没干过!”
“你嚷什么,每个人都要轮到的!”母亲斥道,她又转向周警官,“不过,我们刚刚吃完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这孩子去做呢。我朋友赶时间,我看还是先从我朋友开始吧。你说呢,郭敏?”母亲朝郭敏望去。
“当然好啊,我希望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郭敏道。
周警官没有表示反对。
王睿回到饭厅,开始收拾午餐留下的残羹冷炙。当她把所有的碗筷和剩菜都一一搬到厨房后,母亲跟了进来,轻轻在身后关上了厨房的木门。
“我让王苑和你爸陪莫兰去参观附近的养鸡场了,他们要过半小时才回来。警察正在客厅跟你郭阿姨说话,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有点事要问你。”母亲神情威严地注视着她,双眉之间挤出了一个“川”字。
她从小到大都害怕母亲这么看她,因为每次被笼罩在这种类似X光之下,她都会觉得自己内心的罪恶无所遁形。
她背对母亲,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你先停一停。”
“这些碗晚上还要用的。如果现在不洗的话……”
母亲走上前,关上了水龙头。厨房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她抬起头迎向母亲。只要一想到昨晚的事,她又变得无所畏惧起来。她已经做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杀人都不怕,还怕面前这个高个瘦女人?况且她已经得到了画,她随时可以选择离开。
“什么事?”她问。
“你昨晚是怎么处理你外婆的东西的?”母亲问道。
她没马上回答,她知道很多问题,答得越快就越容易出错。她得先弄明白母亲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她的东西?”她故意装糊涂。
“她跳河之后,你去过百合花房,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不能说什么都没看到,如果没有东西可处理,她就没有理由出门了。
“地上有她的包。”她盯着母亲的瞳孔,就像在对一块黑色的硬币说话。
“还看到了什么?”
她刚想回答,突然想到,昨天在走廊上,郭敏曾经塞给外婆三百元钱和两张糕饼票。也许昨晚是太紧张了,她在处理外婆的遗物时,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根本没打开过外婆的包。
“那个包在哪里?”母亲又问。
“我把它烧了。”
“烧了?!”
“是你让我烧的。”她提醒道。母亲昨晚当着王苑和父亲的面,要她把外婆的东西通通烧掉,这一点,她是无法抵赖的。
母亲咬了咬嘴唇。
“在烧之前,你有没有翻过她的包?我记得郭敏昨晚给过她三百元,还有什么糕饼票。她自己或许还有点什么藏在包里,难道你没翻过她的包?”现在她觉得,母亲盯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在怀疑她私吞了这些钱。可是她真的没翻过,对于那三百元和两张糕饼票,她连想都没想到过。
“没有。”她神情坦荡地回答。她看出母亲不太相信她的话,又似乎想骂她是笨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把她的包拿到哪里去烧的?”
“河边。这也是你吩咐的。”她提醒道。
母亲没有说话,转身踱到八仙桌前,今天吃剩的菜都放在那里,她低头看着那些菜,好像在检查菜叶里有没有虫子。
王睿又重新打开了水龙头。
她不知道母亲到底想问她什么,难道就是想拿回那三百块钱和两张糕饼票?蓦然,一个念头像蚊子一样在她面前飞过。
警察说,外婆曾经被人从后面袭击过。那个打她的人应该就是家里的人。
昨天晚上,外婆从前门离开后,她就立刻去了厨房,她想看看外婆有没有给她发出得手后的信息,但蓝灯没有亮。当时外面下着大雨,母亲吩咐她倒柠檬水,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后,就装肚子痛奔进了卫生间。可是,当时她并没有立刻翻出窗外,因为郭敏母女在走廊上说话。她怕让她们会听见响动。
“妈,你上哪儿去?”莫兰在说话。
“我去厨房拿泡菜。你呢?”
“我刚刚看见外面有奇怪的亮光,我觉得可能是二楼发出来的,我想去看看,而且我刚刚在二楼还听见奇怪的声音。”
“这是别人家,你别胡闹啊……”
“放心啦,我就是去我们自己的房间看看。咦,你怎么会去拿泡菜,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
“是你舒阿姨要吃,我是帮她拿,她刚刚去客厅打电话了……”
……
这么说,她在底楼厕所的时候,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客厅。没人看见母亲是不是真的在打电话,她会不会假装说去客厅打电话,实际上却是想乘郭敏和莫兰离开的时候,跑去百合花房?客厅的窗子够大够低,又离花房最近,母亲翻出去应该不成问题,但这种情景似乎难以想象,而且时间好像也不够。她离开厕所后,马上就去了那里。很难保证她们不在那里狭路相逢……
“现在的问题是,你的外婆有可能还被人打过。”母亲又转过身来了,她的脸像刷过一层浆糊那样僵硬,“王睿,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
“我没有。”她木然地回答。她还没从刚刚的想象中恢复过来。是老妈袭击了外婆吗?在这栋房子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才有可能做这种事。
“你用过独轮车吗?”母亲问。
“用过。就是为了把外婆的那些东西带到河边。”
“她留下的东西很多吗?我记得只有一个包而已,有必要用独轮车吗?用手拿着就行。”母亲的目光越发犀利了。
母亲在怀疑她?
她沉默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
“不止一个包。有两个,一个包挎在衣服外面,另一个在衣服里面,那好像是她的全部家当,她到花房后,把两个包都拿下来丢在了地上。”她回答得很沉着。这是她事先想好对付警察的说辞,没想到先用到了这里。其实外婆只有一个包。
“有两个包?”
“是的。”她注视着母亲,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它就像个她控制不住的怪兽一般从她的胃一直窜到喉咙口,然后猛地一下从她的嘴里扎了出去。“是!我是用了独轮车!我是用了!因为我跟你,跟王苑一样!不想碰她的包!凭什么你们认为我就愿意去做这种脏事!凭什么!为什么这种狗屁差事你不让王苑去做!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该我做!难道我天生就该做这些吗!……”
“小声点!”母亲斥道。
她眯起眼睛瞪着母亲,两只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她的眼光飘向母亲身后的八仙桌,那里放着一把菜刀。那把菜刀她前一天刚刚磨过,现在,它在没有开灯的厨房里,透着暗沉沉的亮光。也许我真正想杀的不是外婆,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就是,从来就是。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烂事都要我做。而我做了,却还要被怀疑。我是你生的吗?”她冷冷地问道。她从来没如此大胆地跟母亲说过话。
可母亲对她的质问却无动于衷。
“王睿,别再说这些废话了。”母亲走过去又打开了水龙头,水哗哗地流进了水池,“你外婆的尸体被发现了,如果是她自己跳的河,她的那两个包应该在河里,或者河边的某个地方,但是现在警察却什么都没找到,他们可能会觉得这不正常。他们会问郭敏和她女儿,你外婆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她们一定会提起她的包。”
她冷漠地注视着母亲,没有回答。
“如果警察发现她带着包,一定会问包到哪里去了。你是最后一个跟她接触过的人,他们一定会问你关于包的事。你到时候怎么回答?”母亲的眼睛像钉子一样尖利。
“我照实说。”她憋了一会儿才回答。
“说给我听听。”
“我就说,我给她拿了点吃的,然后就走了,等我再回到花房的时候,她人不见了,包还在那里,我就把她的包……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