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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风,轻抚琴弦-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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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强打起精神,打算以自己的方式解开心结。然而,线条简单的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有走一步是一步。
  
  一般来说,他的周六日是这样过的,从事兼职、和悠希参加义工团的活动、看看书、弹弹琴、打打游戏或者和朋友游玩。现在,同样如此。不同的是,他在接连两周的星期六晚回家并在店里打地铺度过一夜。
  
  回到家时通常是晚上九点多,他会静静坐在店里的某个角落,托着腮呆望着忙里忙外的父母、弟弟和树、弟媳奈绪。
  
  和树和奈绪,爸妈一定盼着我像他们一样,交个女朋友,恋爱结婚生子,然后过着简单平凡幸福的日子吧……怎么办呢?怎么开口呢……
  
  有时候店里的熟客发现角落里的夏树,会打趣地向父亲询问,
  
  “双胞胎啊,哪个是哥哥?”
  
  这个让夏树感到厌烦不已的问题,似乎由儿时开始便一直被问及。因此,打从童年起,除了吃饭时间外,他便很少呆在店里。要么独自在房,要么和玩伴们到外头疯癫狂欢。
  
  每次被问起,父亲都会憨厚地笑着说,
  
  “像哥哥那个是弟弟,像弟弟那个是哥哥。”
  
  他觉得父亲的回答确实足够客气和饱含庇护。换作是自己被问,一定会坦言,“忙到缺氧的那个是弟弟,闲到发霉的那个是哥哥。”
  
  百无聊赖的他,环视着店内的简单陈设。
  
  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味道,是家人的味道。自己以往总是为了逃避家中的活儿,很少踏足进来呼吸这里的气息。
  
  这家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拉面店,凝聚了父亲毕生的心血。装饰已经破旧不堪了,附近的街坊却毫不介意,一如既往地光顾。店面不大,流理台几乎占了店内面积的一半。父亲和和树就是面对着店内的客人,在流理台内做出他们引以为傲的菜肴。
  
  一排已经掉漆的旧木凳子围着流理台,供食客一边观赏父子的厨艺表演,一边品尝碗中的美味餐点。店内的角落还摆着几张桌子,数张凳子。空间狭窄、局促,却温暖人心。
  
  寒酸的招牌、简陋的摆设、陈旧的装修、味道纯正的拉面、劳碌勤勉的家人,坐无虚席的食客,就这样,构成了这家店的全部。
  
  平常,夏树会忍不住和透对比,例如比较学习悟性、工作能力、生活习惯、性格特征、容貌气质等等等等,每每得知和透之间隔着光年般的距离后,偶尔会生气,偶尔会不满,偶尔会自卑,偶尔会不甘。但,却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的家庭逊于透的家庭
  
  凝聚着家人心血和爱意的店,他一直倍觉自豪。
  
  透的爸爸,光鲜的外科医生,拿着手术刀,治疗病痛。
  
  我的爸爸,朴素的拉面师傅,握着肉菜刀,消除饥饿。
  
  同样值得尊敬,同样值得爱戴。
  
  和树对夏树的频密回家感到很好奇,忍不住凑过来问,
  
  “哥哥,你是不是零用钱不够,想问爸妈拿又不好意思开口啊?”
  
  “呃?”
  
  “以前你一个学期都不回来一两次,现在老往家里跑,好可疑……”
  
  “这个嘛……偶尔当当孝子贤孙有什么不妥的吗?”
  
  晚上十点半,开始打烊,食客散去。十一点,收拾完毕,家人围坐在夏树桌旁,奈绪则先到二楼洗澡休息。
  
  母亲摘下工作时一直佩戴着的厨帽,往身上的围裙擦抹着手中的油渍,像往常一样,平平淡淡地问起夏树的校园生活。
  
  “学校饭堂的菜是不是吃不惯呢?感觉比以前还瘦。别老是挑吃,对身体不好……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啊?别老给别人添麻烦。对了,回去时记得带几盒草饼给室友,平常受人照顾了……成绩呢,还好吧?……以后没事就多回家……”
  
  耳边的絮絮叨叨,换作以前,他会不耐烦地打断。但这次,没有。说不定哪天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性‘向‘时,被无情赶出家门后就再也听不到这种充满关怀意味的念叨了。
  
  家,对自己而言,又是什么呢?一直觉得它的存在是最理所当然、最顺利成章、最天经地义的,从来就不需要刻意煽情的礼赞歌颂。在顺势的日子里往往被直接无视;在逆境的时候却是安全的避风港,放任自己厚颜无耻地藏匿容身。
  
  被自己忽略已久的亲情,为什么总是在可能失去时才倍觉珍惜呢?自私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呢……
  
  店里的电视机还没有关掉,画面正在播放着一套美男间暧昧的偶像剧集。父亲拿来摇控把它关掉。
  
  夏树张口结舌、思绪混乱。就这样关掉了?毫不留情地?天啊……黑暗的未来越来越近了……不要哇……一帆风顺的方舟就要被狂风暴雨击沉了!
  
  不行不行 !!不能有消极的想法!!我喜欢透,喜欢透,一直一直,不是他的话,不行!!
  
  亲情和爱情,鱼与熊掌,都要兼得!!
  
  于是,自我催眠地鼓起勇气,抬起头,却只能艰难地吐出片言只语。
  
  “老爸,呃……那个,那个……”他吱吱唔唔,搜肠刮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啦?”父亲平静地问。
  
  “可能饿了吧,说话都有气没力的。我去拿些酱汤给你,还是热的,喝了会睡得更香。”母亲说完便往流理台处走去。
  
  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与其一直被心中的疑问缠绕折磨,不如早点摊牌表明立场吧。
  
  老爸,不要赶我出门啊……虽然您这个不孝子不恋家、少回来……樱井教训得是,金窝银窝不及自家的狗窝啊……
  
  心中暗自祈祷着的夏树开口道,
  
  “老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的儿子是同‘性‘恋‘,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很显然,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夏树,确实极不擅长拐弯抹角。
  
  “啊?”这是父亲的反应。
  
  “啪!”这是母亲手中盛汤的容器被打翻在地的声响。
  
  两种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夏树冷汗直冒。
  
  他条件反射地回忆起他曾经为此情此景作的反复想象。摔破器皿……果然八点档都是源于现实的吗……接下来,他们一定会苦苦劝自己改邪归正、回头是岸……
  
  然而,接下来,是死寂的沉默。没有苦劝,没有责骂,空气凝结了,并瞬间坠入冰点。
  
  和树想稍微缓和尴尬的气氛,便说,
  
  “哥哥只是说如果,他说的是电视剧,我们不用太认真,他老开无聊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夏树打断了和树的话,捏紧拳头,冲口而出,表明立场。
  
  本来还打算一直瞒天过海……如果某天父母劝他带恋人回家,20岁,他会说学习忙没空谈情;30岁,他会称工作忙没空恋爱;40岁,他会道人老了没人愿嫁;50岁,父母可能百年归老,再也不用闪缩躲藏了……
  
  现在说出来后,反而轻松多了。因为,在以后的若干年,根本不需要花费精力找尽借口搪塞应付。坦荡荡的人生,负担最少。
  
  父亲轻皱着眉头,动了动嘴角。粗糙的手掌扶上眼睑,搓了搓略显疲惫的双眼。
  
  这双厚实的手掌,夏树还记得他的温度。就在高中升大学的联考前一晚,他揉过自己的脑袋,并说着“明天请好好加油,不过也不用过分紧张,毕竟人生不只是升大学一条路。”的鼓励话语。
  
  他放下手掌,搁在桌上,平静地说,
  
  “明天开始,你暂时不要回家。”
  
  尽管夏树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真正被拒之门外时,却不是一下子便能接受。
  
  没有劝说,没有逼婚,没有棒打,没有责骂……而是直截了当地被请出家门……直接得就像利箭穿心……您们就不想听听儿子的恋人是怎么样的人吗?而仅在乎他的性别?这样不公平!对我,对他,对您们,都不公平……
  
  他曾经想象过向父母坦白后,如遭受反对,便以死缠烂打和泪眼婆娑作为攻势,解释、求饶、耍赖。他对自己撒娇和任性的本领有足够的自信,因为它们总是让他轻易从老实人身上赢得无尽的宠爱和甜头,并且屡试不爽。
  
  但现实总是和想象差距甚远。他没有解释,没有求饶,更没有耍赖。只是沉默着,不甘地咬着下唇。他想辩解,他想反驳,但脑海一片空白。
  
  他感到自己正孤立无援地困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中央,头顶是秃鹰盘旋,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残酷狼虎,背后是凶猛追兵。
  
  该前进?还是后退?
  
  和树走到母亲身边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汤渍。空气中只有碎片磕碰时发出的咣咣响声。
  
  “很晚了,洗完澡就睡吧。”父亲说完后走出店,往楼上去。
  
  清洁完地板,母亲看着夏树,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夏树期待素来叨唠的母亲能像往来一样,罗嗦个没完。但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说,
  
  “听爸爸的,暂时不要回家。我们真的是为你好。”
  
  父母都喜欢对孩子说,“我们真的是为你好。”这规劝,老得掉牙、土得掉渣、生硬烦扰、苍白无力。但是,无法反驳。生活中讽刺的事,总是如此之多。通常,他们说完这句话的若干年后,自己经历过一些事情再回想起,就会发现,父母有很多时候是对的……
  
  但是,自己和透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有错……无论如何,对,无论如何!
  
  如果,真的错了呢?那就让我继续错下去……至少,这条路,我一定得走。即使,可能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任性也好,固执也罢,遵循心意,坚定前行!
  
  秋风吹得店外的挂牌啷当作响。声响不大,却教人心烦意乱。
  
  升大学后,几乎没怎么在家睡过。高中时还是与和树同一房间,有自己的床,尽管是和弟弟共用的双层床。而现在,只能勉强在店里铺个简陋的床垫。
  
  隐约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油腻味道,熟悉但未能习惯的矛盾味道。
  
  夏树躺在陌生的床垫上,后脑勺垫着双手,凝神静思,沉默不语。
  
  这夜,和树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睡,他铺好棉被,躺在夏树旁边。在清冷寂寥的夜,看着哥哥少有的严肃、落寞表情,和树安慰道,
  
  “哥哥,老爸只是说暂时,又不是一辈子,你不要想多了。”
  
  “对,暂时,直到我和他分手。但是我不会妥协退缩。我退缩得已经够多了,不想后悔。”
  
  “他对你好吗?”
  
  “很好。”夏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好。哥哥总是有很多人爱着宠着,可能太幸福的人,会招致上天的妒忌吧?”
  
  夏树喃喃自语,
  
  “中学数学,A=B,B=C,因此可轻易推导出A=C,但现实却是无奈的不等式。父母爱我,他爱我,我爱父母,我爱他,父母却不爱他。”
  
  “呵呵,你以前最怕的就是数学了。”
  
  “对,他改变了我,让我敢于面对数学。依赖得太多,所以忍不住就会软弱吧……真不甘心呢……现在,我要独力克服困难、跨越障碍。”
  
  “啊?原来,他就是他啊……哥哥,相信我,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他就是他?什么意思?”
  
  “冰山老师,来补习功课的那位,是吧?我见过他。”
  
  “是他。”
  
  “问个很土的问题哦,他和爸妈同时掉下水,你救谁?”
  
  “他救老爸,我救老妈。”
  
  “哥哥,其实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好晚了,下次再说吧。或许,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坏呢。”
  
  “谢谢。”
  
  这晚,夏树夜不能寐,天亮时便乘车回校。
  
  离开那刻,他甚至不敢回望家中的老房子。酸楚、沉重、困扰、踌躇、不安、不甘,他并不清楚内心的真正感受。
  
  老爸,您既然能说出“人生不只是升大学一条路”的鼓励话语,为什么就不能安慰我,“恋爱不是只有异性恋一种”?
  
  冷静了一夜,在重重的困难面前,或者暂时毫无头绪。
  
  晨曦初绽,抱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信念,他知晓自己的决心。
  
  家人和恋人,二者,都要牢牢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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