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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宇城望见他的时候,他正浑身带着湿润的水气穿过雨幕,好像从一幅淡色的水墨画中漫步而来。
苔痕苍翠,草木葳蕤。青砖地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明亮,映出天空灰蒙的阴翳。他穿过曾千百次踏足的回廊,脚步缓慢而从容,将一幕幕熟悉的风景都留在了身后。
行至终点,他将伞安妥地收在一边,平静地敲开了冒牌货的房门,面对那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主人,该喝药了。”
顿了一顿,面对着冒牌货抗拒的目光,他轻声道:“不过这是最后一碗,之后,主人就再也不需要了。”
——的确是再也不需要了。
因为,七七四十九日,已经到了。
第27章 27
被陆云安哄着一口一口喝下了那碗药汤,冒牌货昏昏欲睡地倒了下去,一沾枕头,就再也没起来。
不仅是他,连严宇城都莫名地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冒牌货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下一刻,他看清了周围的一切,立时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密闭的小房间,惨白墙壁上几乎空无一物,只留了一扇门和一个狭小的气窗。地上的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上面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纹路,像一条条细细的血流,在整个房间内蜿蜒恣肆。
冒牌货的脸上混杂着怀疑与惊骇,挣扎着想要立刻逃离,却恐慌地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牢牢绑住,固定在浇铸于地面的铁环上,像一只准备被奉献出去的祭品,一动也不能动地任人宰割。
他无助地扭动了一阵子,才最终颓然地放弃,偏着头直直地望着诡异的地面。这时候他才慢慢发觉,那些红色的纹路是由朱砂描成的,它们似是带着某种规律,如同传说中的阵法,而他的位置正处在中心。
某种让人绝望的猜想袭上他的心头,他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濒死的哀鸣,崩溃地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好一会儿后,他又惊魂未定地安慰起了自己,强行命令自己遗忘这个毁灭性的的可能。
正在冒牌货自我纠结的时刻,严宇城的魂魄也从无意识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的处境反而要比冒牌货好一些。
不知道是药汤的效用,还是房间内那些奇异的朱砂纹的力量,他原本透明得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中的魂魄,竟然比从前凝实了许多。
严宇城内心深处迸出喜悦的火花,但看到冒牌货,脸色立刻又阴沉下来。
冒牌货这样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姿态,让他想起了自己预知梦的最后一幕。
这时心中那点喜悦顿时消散无踪,甚至升起了一丝哀凉——那样的结局,终究还是到来了。
严宇城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个房间并不是很大,约莫不过两丈见方的样子,除了诡异的墙壁和地砖纹路之外,就只有一张陈旧的桃木香案,上面摆着一个眼熟的青铜香炉,一小坛子烈酒,以及一个漆黑的长条木盒。他一时间也猜不出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难免带了些困惑。
在屋内寻不到端倪,他想要穿过墙壁到外间看一眼,谁知刚踏出朱砂纹的范围,他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扣住,怎么也无法再往前迈上一步。比起从前三丈距离的活动范围来说,现在的他反而要更不自由一些。
严宇城试探着绕着朱砂纹走了一圈,果然从任何一个方位都无法突破,甚至他试着向上跳跃,也被无形的力量压了回去。似乎这块地方有一种魔力,他就像是笼中的一只小麻雀,怎么扑腾都无济于事。
严宇城只能尽量踮起脚,透过高高的气窗向外望。
幸而他不像冒牌货那样被牢牢绑在地上,稍稍仰起脖子,他就能看见门口的景象。
那场雷雨已经停歇,只有地面上还残留着几片积水。一批严家的精锐站在略远的地方,似松实紧地将门口围住。而陆云安在门外不远的位置驻足,一脸沉静。
董夏拉着他的手臂,急切地说着什么,可严宇城像被一个透明玻璃罩子扣住一样,只能看到外间的影像,却听不到半点声音,自然也无法知晓他言语的内容。
可从表情上判断,董夏似乎是想和陆云安争辩什么,涨红了脸,嘴唇动得又快又急,可陆云安并没有接他的话,一直都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
严宇城近乎贪婪地看着陆云安,甚至不肯分出任何精力去读董夏的口型。因为他知道,他的生命,大概已到了看一眼就少一眼的时候了。
或许下一刻就是天人永别。
他的云安啊……
他不舍得把云安一个人留在世间,可他已无能为力。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天祈愿,愿云安不要忘记自己。
希望他的云安一定要记得,有一个人叫做严宇城,虽然这个人对他做了许多错事,害他受了许多的伤害,可这个人是真的爱他,至死不渝。
……
就在严宇城凝望着陆云安的时候,董夏的情绪好像也已经积累到了极点。
他抓住陆云安的手越来越用力,从严宇城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身形有些佝偻,脸上带着惶惑与哀求。
董夏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但这样的神情严宇城也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他折磨云安折磨得太狠,董夏就是带着这样的神情,跪下来恳求他给云安一个痛快。
那时身在局中,现在严宇城想来,董夏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他对云安下死手,不过是求他对云安再残酷一点,好让云安对他彻底死心。
因而当时的董夏的作态有一半都是伪装,可今日的他,这份惶急哀恳却显得再真实不过。
他就像抓紧一根浮木般拽着陆云安不放,大声地说着什么,忽然眼眶就红了。
陆云安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是严宇城最熟悉那种的温煦,眉目间都融进了暖意,但是却十分坚定地掰开了董夏的手。
董夏上前想要再去拉住他,却被一旁陆云安召来的几个属下挡住。他扑到人墙中想要冲过去,被死死困住之后,唯有挣扎着望向陆云安,满脸的哀求。
陆云安退后一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严宇城才注意到,角落里还站着一个枯瘦的老道士,模样很是熟悉,正是当初给冒牌货“抓鬼”的虚空老道。此时的他欲言又止,往小房间这边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恻然。
陆云安朝他点点头,迈开步子走向了小房间。
董夏拼尽力气往前冲,却最终还是没能拉住陆云安。他死死地盯着陆云安的背影,脸上全是绝望。
陆云安再也没有回头,径直推开了门。
……
吱呀的声响打破一室寂静。
冒牌货抬头看到陆云安走进来,条件反射地压住内心的惊慌,脸上露出了凌厉的神情。
他竖起眉毛,厉声道:“陆云安,想不到背叛我的竟然是你!”
可是陆云安并没有理会他。他缓步绕过地上纵横交错的朱砂阵法,走到一旁的桃木香案前,从容地点起了一炷香。
古朴的香案中央摆着一个漆黑的木盒,陆云安打开锁扣,取出了盒中的短刀。
手上一用力,他猛地拔刀出鞘,带出一道凛冽青光。
锋刃锐利无匹,凌厉异常,让一直盯着这边的冒牌货生生打了个寒战。
冒牌货却不愿意露怯,色厉内荏地扬声道:“原来我养了一头白眼狼!你说,我什么地方亏待了你?!陆云安,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这样做是为严家的钱,为夺我的权,还是为了其他?”他说得又快又急,将声调提得高高,就像是为自己壮声势一般。
陆云安甚至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他只是垂着眸,用烈酒在刀刃上淋过,再用软布慢慢地擦拭干净。
修长的手指擦过锐利的刀锋,有一种危险的意味,让冒牌货不自觉地噤声。
不过大概是看陆云安一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冒牌货又颤抖着开了口,忍不住试探道:“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可是我想不明白……”他的神色变幻不定,咬牙道,“我真是想不明白——陆云安,你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杀意?”
如同那场预知的噩梦忽然惊醒,严宇城听到了熟悉的台词。
熟悉到他曾千百次地温习,能够倒背如流。
可行至今日,他才恍然发觉,这场对白既是一切误解的开始,亦是一切恩怨的终结。
听到冒牌货的问话,陆云安终于抬起头,神色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做出了和严宇城梦中一模一样的应答:“很早之前。”
冒牌货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恐惧:“有多早?”
陆云安又低下头去,擦拭着寒光凛凛的刀锋,沉声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第28章 28
短刀被握在陆云安的手中,像一只蛰伏的凶兽,森冷地注视着被绑缚在地的冒牌货。
锋刃反射出慑人的青光,隐隐透出斩破一切的决然。冒牌货打了个寒噤,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把刀。好一会儿,他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勉强提起了勇气,用讽刺的语气道:“难道……这就是你对待主人的方式?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的忠诚。”
见冒牌货拼命掩住自己的惊慌,陆云安神情冷淡地道:“我的忠诚只献了给一个人,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主人’。”他上前一步直视着冒牌货的双目,一字一句地道“——或者,我该叫你‘程瑜彦’?你抢走的东西,是时候归还了。”
冒牌货——程瑜彦身体条件反射地一僵。他马上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放松了绷紧的肌肉,眼神在周围游移了几下,脸上适时地挂上一丝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需要你承认什么。”陆云安用指尖在刀锋上轻弹了一下,那泓秋水微微动荡,发出一声清吟,“你愿意也罢,抵赖也罢,你现在所用的身体只属于少爷,我是一定会为他夺回来的。”
他漠然地望着香炉中插着的那一炷香,香上微弱的火星在暗淡的室内明灭,像某种神秘悠远的启示。
不妙的预感袭来,冒牌货忽然意识到了危险。他缩了缩脖子,挣扎着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在慢慢流失,四肢开始绵绵地发软,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
与此同时,严宇城却讶异地发现,自己的魂魄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加的凝实。
程瑜彦的脸上露出了崩溃的神色,慌不择路地大叫起来:“我不知道程瑜彦是什么人,我只知道自己就是严宇城!陆云安,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严宇城的第二人格——不不不,第三人格吗!”他越说竟越笃定,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眼睛都亮了起来,“之前对你态度大变、百般折磨的,是个性残忍的第二人格——”
程瑜彦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陆云安望着他的眼神极冷,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程瑜彦完全被陆云安身上的气势震住了,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平日里的陆云安温柔沉静,平和如水,加上那份特意表现出的驯服,故而程瑜彦一直有个错觉,认为这个人是完全无害的。可这时,再温柔的水都凝成了坚冰,寒意慑人。
程瑜彦脑子中一片空白,直到陆云安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擦拭刀锋时,他才结结巴巴地垂死挣扎道:“不——或许只是催眠……我是说,我、我真的是严宇城,可有人把我催、催眠成和从前完全两样的性格,还有假的、呃、记忆……不是,是给了我虚假的记忆……这是、一定是别人的阴谋……”程瑜彦自己都忍不住心虚,他看着陆云安手中寒光凛凛的刀锋,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陆云安没有抬头。他冷淡地道:“从前有人就想这么催眠我,不止一次。催眠究竟是怎样的,我比你更清楚。”
程瑜彦抖动着双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沉默在房间内蔓延。
严宇城的魂魄也愣在原地——程瑜彦不知道陆云安指的是什么,可他明白。
陆云安能看出程瑜彦的异样根本不是催眠所致,是因为催眠的效果,他不止一次亲身体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