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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睁眼睛,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一通,“TMD是谁不让老子睡觉!都给老子滚!”
谭宇被他骂傻了,站在床边,局促不安地看著他。
张凯曦睁开眼,看见是谭宇,又回忆起昨晚的情形,脸色顿时就窘了,“操……看什麽看,没见过帅哥啊?”
谭宇发出一声轻笑。张凯曦现在这副样子,实在跟帅哥两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黑亮的头发乱成了鸡窝,因为宿醉的缘故,眼皮有点肿。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睡的,右半边脸上多了个红印子,像是蚊子咬的,又像是被硬物给硌了的。总之,谭宇看著刚睡醒的张公子,就跟看著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有点娇憨,还有点莫名的喜感。
“你笑什麽?”
张凯曦羞恼地坐起来,隐约抽痛的额角提醒著他昨晚的放浪形骸。他从来不会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展露毫无防备的一面,可昨晚不知怎麽就脑子抽了,跑到谭宇寝室发酒疯来了。他恼他自己,更恼那帮在饭局上一个劲儿地灌他的人,要不是该死的酒精,他现在用得著这麽尴尬吗。
“……下午一点有考试……现在都八点多了……我买了早餐,你要不要吃……”
谭宇只是好脾气地看著他,以前对这个人的敬畏和恐惧经过这一晚全都荡然无存了,谭宇忽然意识到,张凯曦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而已,他没有想象中的那麽高高在上,更没有别人以为的那麽遥不可及。
张凯曦没说话,臭著脸穿衣服,穿鞋,经过谭宇身侧的时候,他硬邦邦地开口,“喂,有没有牙刷?”
谭宇笑了,微黑的脸沐浴在暖金色的晨光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给你拿。”
张凯曦坐在几乎已经在现在的大学校园里绝了种的台式电脑前,嘴里咬著蘸了酱汁的蒸饺,认真细致地浏览屏幕上的考试重点。看得出来谭宇上专业课是很用心的,笔记做得简洁明了,附注的个人见解也很独到。当然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变相剽窃他人脑力劳动成果的张公子是不会有半点惭愧的自觉的。
谭宇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书,室友早早地就去自习室了,本来他也是要去的,但把张公子一个人扔这儿又有些说不过去,只好留下来了。
张公子不说话,谭宇也不说话,寂静的空气在两人周围流淌。忽地,寝室门发出一声细小的吱呀声。
门是虚掩的,为了方便进出,寝室里的哥们儿很少有把门锁上的时候。谭宇想大概是室友回来了,转头正要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看到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沈牧?”
张凯曦听到声音,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看到门口的人,嘴角多了丝笑意,“你怎麽来了?”
沈牧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张凯曦,脸上的惊讶更甚,“你们……”
“我昨天喝多了,在谭宇这儿借宿了一晚。”张凯曦煞有介事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装饰眼镜,很有学术氛围地冲他一笑,“正在复习呢,你什麽时候考试?要不中午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沈牧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了,我还有事。”
一直没说话的谭宇似乎在他脸上看出了点什麽,放下书,站起来笑道,“我差点忘了,这个月的电费快用完了,我得去楼下缴费。你们自己坐,我就不招呼了。”他说完话,擦过沈牧的肩膀,径直离开了。
张凯曦摘下眼镜,眯起眼看他离开的背影,黑眸中似乎划过一丝不悦,看著沈牧时却还是和和气气的,“你还站门口干嘛,不冷啊。”
沈牧走进来,把手上崭新的篮球杂志放在桌上,坐在谭宇刚才坐过的位置,脸上没什麽表情。
“明天要下雪。”张凯曦看著桌上的篮球杂志,忽然说了句完全不著边际的话。
沈牧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张公子忽冷忽热的态度,他有些看不懂了。不过,本来麽,这个人就对他没有过任何越界的言辞和行动。沈牧自嘲地想,也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想太多了而已。
“今年的第一场雪,你不期待吗?”张凯曦冲他眨眨眼,表情无辜而纯良,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谭宇买的豆浆挺好喝的。”
在沈牧怔忪的时候,张凯曦的不著边际又开始了。
这是个难得的晴天,但风很大,凛冽,冰冷。谭宇走过操场的时候,廉价的格子围巾被风吹得翻卷了起来,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把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
张凯曦坐在他那辆万年不变的骚包兰博基尼里,远远地就朝他鸣喇叭。谭宇加快脚步走过去,打开车门的时候甚至感觉到粉尘扑簌簌地从睫毛上落下来。他略显局促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著车顶垂下的散发著淡雅香味的薰衣草香包,一晃一晃。
“想吃什麽?”张凯曦开了电台听歌,车子不急不慢地开出理工大的校门,“鸭血粉丝?”他自己先笑了。
电台正在放一首英文歌,Adele的《someone like you》,声线华丽沙哑,有种说不出的空灵和寂寞。这种基调哀怨的情歌,完全不像是张公子的风格,谭宇不懂,他怎麽还没换台。
“都可以……”谭宇看著窗外掠过的树木,侧脸的线条几乎固化。
“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张凯曦把音响的声音调小了一点,“你说,如果我真的喜欢沈牧,就对他好点。”
谭宇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提起这个,眼底写著明显的惊愕,“我……”
“你也喜欢他,对吧?”张凯曦把“喜欢”这两个字咬得很意味深长,“而且,不是普通的喜欢。”
18。告白(五)
车内Adele的歌声转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了,谭宇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张凯曦的声音,语调,表情,烙印一样鲜明得刺眼。
被看出来了……明明以为能掩饰得很好的……
“你别紧张”张凯曦却是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对你怎麽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也不会有人把你绑到十字架上用火烧。而且,”张凯曦笑得还挺亲切,“咱们在同一战线。”
谭宇嗤笑了一声,神情却明显地放松下来,“我明白,不过我不像你们,有钱,有权,玩得起,收放得下。我没有那个资本,更没有那个魄力。”
按理说,这要放在以前,张公子被人这麽毫不留情地讽刺一通,那是肯定要变脸的。不过,今天不知道是张公子心情太好,还是他一时看谭宇太顺眼,脸也没变,笑也没退,
“得,我们这帮人早被主流媒体给黑透了,也不多你一个。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接近你,是为了沈牧。”张凯曦侧过头,看了一眼神情明显怀疑的谭宇,“好吧,也许一开始是有点……但相处下来,我觉得你这人还挺不错,可以交心的那种。”
谭宇笑了笑,没说话。
张凯曦忽然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摸出两根烟,一根叼在嘴里,一根丢给谭宇。後者接过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和沈牧是不是都觉得,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俯视别人的?”
没等谭宇说话,张凯曦就自顾自笑了,“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看低谁,只是有些人习惯仰头看人罢了。”
谭宇的眼睑微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
张凯曦掏出zippo,砰地打开金属盒盖,隔著一小簇幽蓝的火焰静静地看著他,“我会对沈牧好,给他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不能保证这个期限。”
谭宇点点头,“我知道。”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冷静很多啊。”张凯曦点了烟,笑眯眯地看著他,“我以为你至少会揍我一拳什麽的。”
“其实我挺想揍你的。”谭宇目不斜视地看著车窗外的树木。
张凯曦轻笑出声,心情似乎十分愉快地揽过谭宇的肩膀,“行,以後有机会咱俩练练。”
张凯曦对谭宇,是真起了结交的心思。他以前的朋友多是家世显赫的官商子弟,一个比一个会玩心计,整起人来是骨头都不留的那种。他们这些人整日里混在一起,表面上看著和和气气,其实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一点也没少。昨晚在饭局上张凯曦就因为对某个富二代包养的小情人稍微不客气了那麽一点,就被那个富二代恶意起哄灌了他几大瓶干白,要不是他酒量够好,加上陈鸥替他挡了不少,他昨晚去的就不是谭宇寝室,而是人民医院了。
谭宇不像他以前在理工大认识的那些人,他看起来懦弱,骨子里却藏著几分宁折不弯的傲气。谭宇家里穷,他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很多人穷,越是穷越是不甘心,他们急著出人头地,急著一夜暴富,急著抱他们这些官宦子弟的大腿。谭宇却出乎他意料地老实本分,该干什麽干什麽,不趋炎附势,不眼红嫉妒,尤其是这个人还能默默喜欢沈牧七年,七年没有回报的付出,连张公子都要为他不值了。
副驾驶座上的谭宇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屌丝形象在某人心中已经大有改观,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直视正前方。张凯曦开著车在一个古旧破落的巷子里左拐右拐,经过几栋低矮的民宅,最後停在一家湖南菜馆的红漆招牌前。
“是不是很惊讶,我没有带你去高级餐厅?”看著谭宇脸上的惊愕,张凯曦了然轻笑。
“还好。”谭宇摇摇头,“比起高级餐厅,我更喜欢这种地方。”
“别看门面小,他们家的湘菜可是全江城最地道的。”张凯曦率先走进去,语气里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和得意,“这地儿一般人都不知道。”
服务生领著两人进了小包间,映入谭宇眼帘的是精致镂空的梨花木餐桌,浅绿色的竹帘垂下一半,窗台上繁盛葱郁的绿色盆栽在其後隐约可见。
“怎麽样,还不错吧?”张凯曦从菜单里抬眼看他,眼底笑意明朗。
谭宇连忙将四处打量的目光收回来,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服务员送来西湖龙井,给两人倒了热茶,耐心地侯在一边。谭宇瞄见桌上多出来的一副碗筷,正有些不明所以,包厢门就被人推开,一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还以为你请什麽大人物吃饭呢,原来是校友啊。”陈鸥走进来,他穿著挺括的修身西装,眼皮底下有一圈明显的青色暗影,看来昨晚上也没怎麽休息好。
“陈总。”谭宇站起身,下意识地就想让座。
“别介”陈鸥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凯曦昨晚没闹腾吧,听说他吐了你一身──”
“陈鸥!”张凯曦窘迫地打断他,“您老乖乖坐著吃饭行不?”
陈鸥是知道张凯曦在某些事上脸皮分外薄的,也不再闹他,挨著谭宇坐了下来。他对谭宇印象还不错,自然而然地就拉著人攀谈起来。
张凯曦点了八菜一汤,荷包豆腐,油辣冬笋尖,酱汁肘子,麻辣子鸡,一品大田螺,糖酥排骨,干锅茶树菇,再加一个冬瓜汤。又问谭宇要不要加菜,谭宇一愣,忙不迭地摆手。
太浪费了,他在心里想,点这麽多菜,一半都吃不完,但是请人吃饭这种事,场面是越大越好,以张公子的脾气,绝对是不可能带他吃个几十块的麻辣烫就作罢的。
“凯曦,你最近得注意点安全啊,我可听说薛二愣子出院了。”陈鸥夹了一筷子油亮的冬笋,津津有味地放在嘴里嚼。
“什麽破事儿,不用你提醒。”张凯曦最不耐烦饭桌上听这些话,俊眉拧起。
谭宇静静埋头吃饭,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
这晚张凯曦就睡在陈鸥的单身公寓里。
这里离理工大近,夏有空调,冬有暖气,推开窗还能看到一个种满杨柳的人工湖,很是让人心旷神怡。张凯曦把资料和专业书都搬过来了,打算应先应付完考试周再回家。
“你和那个沈牧,进展怎麽样了?”陈鸥抱著ipad盘腿坐在床上,在玩三国杀的间隙向对面的人抛去一眼。
“明天要下雪。”张凯曦躺在行军床上,双手枕在脑後,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诶,我有个想法。”
陈鸥斜眼打量他,“你想整什麽妖蛾子?”
张凯曦扑哧笑了,“要说出来还真挺矫情的,我自己都不信。”
陈鸥长长地哦了一声,“和那个叫沈牧的有关?你不会是想──”
“看明天的天气吧……”张凯曦闭上眼,把被子往胸口以上卷,看起来像是睡著了。
“切,又说话说一半。”陈鸥不忿地撇撇嘴。
19。雪(一)
谭宇是被窗外闹哄哄的声响吵醒的。
今天没有考试,寝室里几个人都睡得死,谭宇是个例外,他一向浅眠,外面有点细微的响动就能把他惊醒。
他披了外套走到阳台,这才发现昨晚下雪了,大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