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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坐在桌后,微笑地看着二人
,模样十分和蔼。他是性病科的主治医生,姓柳,名杨。
薛适坐在了大夫身旁,莫闲则忐忑地坐在了角落。
“小伙子,有什么症状?”柳杨接过病历本,边看边问。
薛适勉强说道:“刚去了趟别的医院,那里的大夫说,我得了……尖锐湿疣。”
柳杨直接回道:“哦,那脱下裤子来,给我看看吧。”
薛适照做。柳杨亦带上胶皮手套,却比方才那医生轻柔多了。远处的莫闲也跟着探头,他定是看不清的,然而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又令薛适徒增了许多愧疚。
柳杨从桌上取过一瓶试剂,用棉签蘸过,涂在了薛适的身后。刺痒感从肛周传遍全身,薛适浑身颤抖,又不能挠,只得龇着牙,反复吸着凉气。
罢了,柳杨摘下手套,沉稳地下结论道:“你这个,的确是尖锐湿疣,必须加紧治疗。”
莫闲赶忙问道:“大夫,他直肠里面有吗?”
“还不确定。”柳杨看着莫闲,回说:“先把外面的这根治好,日后再用工具,查查直肠内壁有没有。”
薛适坐在大夫身边,一语不发。柳杨劝慰道:“你的心理负担不要太重,网上所说的那些症状,也不要太在意。这次,先涂药治疗,再给你开一些提高免疫力的冲剂,要按时喝。这个病,复发率,保守地说……在百分之六十左右,跟你心理状态也有很大关系。别太在意,别太放在心上……”
柳杨富有磁性的声调,缓慢而又轻柔。当时的薛适却完全听不进,只觉得这种事不关己的安慰话语,很难让人提起精神来。
柳杨看着莫闲,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他男朋友吧?”
莫闲无力地点点头。
柳杨继续嘱咐:“你也要注意,近段时间你们俩就不要有性生活了……时刻观察身体的变化,有什么问题赶紧来找我。市面上有卖一种软膏的,效果还不错,但我们这里没有卖的。你按我的治疗方案走,回家后,再去药店买那个软膏,坚持涂,复发率会明显减低的。”
二人接过药单,走出了诊室。划价后,发现药价颇贵,现金不够,莫闲便兀自出门,寻摸提款机去了。
路旁,莫闲见薛适跟了上来,便自言自语般地问:“你说你,乱找男人,图个什么呀……”
薛适无奈苦笑,想说这问题,自己都问自己好几年了,也不曾理出个头绪来。始终都没有结果,却始终都停不下犯错的脚步。蓦地,他就想起了武叔每次泄欲完后甩过的红票子。这病,若一次治不好,那倒贴进去的治疗费,还不知要有多少,
现如今,却让无辜的莫闲买了单。
侧眼看了看莫闲那张满是哀伤的脸,薛适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
不知是不是因为迟钝,少顷,莫闲才发现。他也不劝,只是叹气,继而搂着薛适,又往前走去了。
取过钱,再回了那令人羞愧难当的防治中心。付款后,莫闲陪着薛适,又回了柳杨的诊室。
柳杨在薛适的患处涂上了药水。几秒过后,薛适只觉肛…门像是被捅进了一把匕首,粗暴地翻搅着。他疼得蜷成了一团,牙齿咯着拳头,两脚不停地跺着地面。
莫闲忧愁地看着薛适,却帮不上任何忙。
薛适勉强直起了身子,只听身后,大夫这样问道:
“要不要做一个HIV的检测?通常,这种情况,伴发率,还是有的……”
愣过几秒后,莫闲才呆呆地点了点头。柳杨开单子,又嘱咐了许多,莫闲一一记下,随后道谢,扶薛适走出了诊室。
抽血过后,薛适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休息,莫闲便径自拿药去了。即刻,只听一阵铁链碰撞的声响。薛适费力扭头,见两个穿着警服的魁梧男子,分别押解着身穿囚服的人,缓缓而来。那两人极瘦,身体各处都凸现着骨节,几乎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惨白的面容像是死人一般,双眼嵌在两团阴影后面,毫无生气。那两副骷髅,被铁手链坠弯了身体,细瘦的脚腕拖着镣铐,像是随时会被折断一般。偶尔路过的病人,都投着惊恐的目光,远远躲着。连那两个健壮的警员,都站在一侧,时时警惕。
莫闲拎着一大包药盒,从远处快步走来。薛适慌忙躲进对方身后,两人迅速逃离了此地……
☆、如履薄冰
出了医院大门,莫闲失魂落魄地向前方的车站走去。
薛适盯着莫闲的背影,强忍着翻涌在眼底的泪水。
他不禁在想,令自己患病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然而事到如今,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倘若长在后身的尖锐湿疣在直肠深处扎根落户,那就真的难以治愈,不仅毁了身体,也断了自己欢愉的源泉,绝了把持男人的手段。更不用提,治病所要耗去的钱财与时间,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耽搁了。
更何况,HIV的检测尚未出结果,自己早有可能就感染了这致命的病毒。
他看着莫闲的身影,都不禁为对方怨叹,舍弃一段三年的感情,却摊上了这样的事,真是倒霉透顶。然而,除却莫闲,薛适便再无依靠了。他不可能向父母坦白,说自己患了直肠型的尖锐湿疣,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说自己曾经浪荡成性,而今却染了种种疾病,难以治愈……
前方,莫闲猛地转身,向薛适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薛适迈步,震落了浮在眼中的泪水。他懒得擦,只维持着模糊的视线,向莫闲身边直直奔去。
佑安医院大门外,有一辆公交车,直达莫闲家。空旷的车厢内,两人沉闷地坐在后排,各自都无话可说。
到站后,二人下车,上了天桥。脚下,滚滚的车流轰鸣而过,薛适只觉是踩在虚空之中,稍不留神,都会跌进无底的深渊。
“这可能……”
沉默许久的莫闲,终就开了口。他望着天,像是抑制着泪水滑落那般,十分悲伤地说:
“这可能,就是老天爷,对我出轨的惩罚吧……”
薛适没有等来一句安慰,也没有等来一声责骂。只莫闲这一句,薛适真是听得撕心裂肺。莫闲只将薛适受到的痛苦,视作对他自己的惩罚。他还是后悔了,后悔出轨,后悔离开迟秋,后悔有眼无珠的自己,竟然选择了薛适。
全身的液体,都涌到了眼底。薛适不说话,只勉强眯起眼,依稀分辨着脚下阶梯的距离,费力地挪动着酸痛的身体。
走进家门,莫阿姨正躺在沙发上,专注地玩着纸牌游戏。薛适和莫闲强颜欢笑地打了招呼,继而便迅速躲进了卧室里。
晚饭时,薛适忍着眼泪,艰难挨过。莫闲与他心照不宣,谎称想要饭后散步,便拉着薛适出门了。
天色全暗,两人一前一后,在居民院内缓缓踱步。行至隐蔽处,莫闲转身,面对薛适,嘴唇却抿得死死的。
薛适总也忍不住泪水,间或就有那么些,顺着眼角滑在了脸颊上。他抬头,迷茫地望着莫闲,对他的忧愁,丝毫都不敢揣摩。
莫闲深吸一声,费力开口,这样问道:“你之前,究竟跟多少人发生过关系?不止你说的三四个吧?”
薛适苦
笑一声,无法回答。
“十个?”莫闲挑起眉毛,反问道。
薛适闭上眼,摇了摇头,泪珠都挂在了睫毛上。
“一百个?”莫闲吸着凉气,吃惊地问。
“没有……”薛适牙关颤抖,委屈至极,却也无力辩解:“没有!没有……”
“天啊……”莫闲的双手,缓缓插…进了头发里。他苦笑,自嘲道:“我怎么那么傻呀,我还以为你特纯洁呢……”
薛适抽泣着,抱上了莫闲。然而莫闲的双臂,只是将将搭在了薛适的肩上。
黑夜中,莫闲的双眼都失去了光泽。薛适面对一片昏暗,与生俱来的自卑感,汹涌地袭遍全身。他深切地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己无依无靠,就连抱在怀中的莫闲,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即将化作烟尘,离他而去了。
“求求你……”
薛适不断眨着眼,汩汩热流翻涌而出。他望着莫闲,看着那团阴影,用最卑贱的口吻,乞求着说:
“求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
说罢,薛适几近崩溃,浑身抑制不住地抽搐着。莫闲长叹一声,也不说话,只将薛适拥进了怀里。
哭了许久,情绪才稍稍平复一些。薛适勉强调整自己,随着莫闲,又回了家。
当下,薛适才觉出,莫阿姨的存在是有多么不便。要治病,又要时刻伪装,不让莫阿姨看出些许端倪。薛适的眼泪,时刻处于崩盘的边缘。他恐于面对莫阿姨,只得尽量回避,独自躲在卧室里。
许是因为哭得累了,当晚,他便昏沉地睡去了。
翌日,阳光几乎穿透了窗帘,直直照着床上的二人。薛适恢复意识,只觉得眼部肿胀难受。他慢慢眯起眼睛,躲避着刺眼的亮光,却见莫闲面对面紧挨着,他的一双眼睛,正痴情地盯着自己。
“醒了?”莫闲轻柔地问。
薛适感受着身体各处的酸胀,轻微点了点头。
“醒了就好,我都盯着你半天了……”莫闲伸手,抚上了薛适的脸颊。他微笑,竟用那么寻常的口吻,这样说道:
“我还怕你醒不过来呢……刚刚我才明白,我不想失去你。不管你得了什么病,我都不离开你……”
轻柔的言语,像是魔咒,让薛适干涩肿胀的眼球又溢出了止不住的泪水。当下,极其脆弱的薛适,本就受不了刺激。这般致命的感动,更让他无法承受。莫闲赶忙安抚,劝慰许久,才让薛适平静了下来。
薛适走出卧室,跟莫阿姨打了招呼。生活的难处,或许不在于痛苦,而是明明身处于痛苦之中,却又不能依着情绪发泄出来,还要顾及周身的束缚,忍着伤痛,口是心非地,装出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
莫阿姨像往常一样,跟薛适聊着即将准备的饭菜,以及手上正在进行的纸牌游戏。薛
适也佯装热情,几番应付过后,忽觉后身一阵胀痛,便迅速躲进了卫生间。
低头看着座便器,薛适唯恐会将性病传给莫阿姨,忽的,他便记起了父亲上厕所的姿势,想想自己曾嘲笑过多次,如今,却也不得不效仿了。
掀起座圈,薛适脱下裤子,抬脚向马桶的两侧踩去。张开的双腿拉扯着痛处,后脊梁像过电一般,刺痛感上下蹿行着。他喘着粗气,勉强蹲在了马桶上。
只是轻微用力,便能明显感到,肛…门的各处破损,因为结痂,都紧紧地粘连在了一起。薛适咬紧牙关,慢慢用力,两膝都在颤抖着。
后身,污秽划过,撕裂感瞬时爆发,薛适像虚脱一般,全身的毛孔,都在向外渗着凉气。
他没有勇气再次尝试,但痛楚已然无法抑制了。依稀听到一阵频繁的水滴声,薛适低头,见马桶内覆满了血色。
鲜红色的血滴,正从自己体内,线一般坠落着。
突然,门外闪过一个黑影,只听莫阿姨喊道:“小家伙,上厕所呐?我进去拿一下梳子呐。”
“别开门!阿姨!”薛适扶着墙,费力地喊着:“我马上好,等会儿我帮您拿!”
阿姨徘徊两圈,终于走回大厅,口中还阵阵念叨着:“这小家伙,还怕我呐,之前我拿东西都可以呐,今天是怕什么羞啦……”
薛适不断深呼吸,拿着纸巾的手,哆嗦着挪到了身后。轻轻碰触,便感到割裂般的疼痛,取过看,只有一团浓浓的血渍。薛适忍痛,反复擦了几遍,却始终都擦不净。最终,他放弃了,控制着颤抖的双腿,勉强踩回了地面上。
薛适取过化妆镜,欲要看看自己的患处。刚一对准,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肿胀的肛…门,像是被烧尽了的炭火,全是灰白色的,更可怕的,是各处都嵌着渗血的裂纹。薛适没有勇气细看,便赶忙提起裤子,迅速躲进了卧室。
翌日,周二下午两点,HIV检测结果放出。
薛适没回学校。午饭过后,莫闲与薛适憋在卧室内,等着审判时刻的到来。薛适握着通知单和手机,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神经质般地关注着时间的流逝,内心被焦躁与恐慌割扯着,既嫌这等待难捱,又怨这最后一丝喘息过于短暂。
时间到了,薛适还是没有勇气询问,便将通知单与手机一并递给了莫闲。莫闲深吸一口,继而拨通了电话。
薛适站在一旁,十指紧扣,抱在胸前。莫闲眉头紧锁,忍受着每一秒等待的煎熬。薛适看着沉默的莫闲,只期待电话断线,让那残酷的消息永不得知。
接通后,莫闲报上姓名,即刻,他表情融化,长吁一口,微笑地重复着:
“阴性是吧?肯定是阴性…吧?谢谢您,谢谢您……”
薛适如灵魂出窍那
般,直接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