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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连这个都看得懂?”我惊讶地问他。
“看不懂。”他很坦然地回答我:“我都是猜的。”
大概是我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着玩的,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是那种最正气的英俊,每次他一摆出正经的脸色我就忍不住和他抬杠,因为挑战“权威”实在是太有意思的一件事。
“这你就不懂了,”我来了点精神,颇得意地给他讲解:“这里面都是专业术语,还是古文的,你理解错了一个字,就谬之千里,我不能任由你这样堕落。”
他抬起眼睛,盯着我看:“难道你看得懂?”
“我都是一边看一边翻词典的。”我很坦荡地告诉他。
“我又不研究这个,要什么词典。”他很是淡然地反驳我:“反倒是你的字,写得这么抽象,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估计词典上也不一定查得到。”
我平生最心虚的事之一就是自己的字写得差,他不是第一个说我字写得丑的。但是,我毕竟也是当过主任的人,天天批条子,怎么可能写得让别人看不懂?
“这是因为你认识的字本来就少
。”我反唇相讥,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小说下来,拿着书往客厅走:“你小学语文课一定不及格。”
“你小学一定没有上过书法课。”蒙肃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平素都是冷冷的,说话又是一语中的,大概不少人说过他毒舌。
可惜,他的段数比起林佑栖来说,还不够看的。
“蒙肃,我忽然想问,”我转过身对他笑道:“你语文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
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消遣时间的方法。
我身边的同事,林森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而且他好像还在生我的气,自然不会和我说话。小白还小,什么都不懂,和他聊天没意思。齐景和王治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于是只有蒙肃了,言语简练态度干脆,也不记恨人,是最好的抬杠对象。
他毕竟是好环境里出来的青年,只知道摆事实讲道理。我却是在C大法学院那帮奇葩里打了几年滚的前辈,擅长的是林佑栖那一套,要么人身攻击,要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倒也能和他打个平手。
我每天都在看这些年的物理论文,无聊得很,经常有事没事就招惹蒙肃。他勇敢得很,虽然话少,却绝不怯场。小白天天看着我们唇枪舌剑,还以为我们在吵架。
星期三,小白刚刚通关了一个单机游戏,不知道被刺激到了那根神经,忽然问我:“你以前是在医学院教法律的吧?”
我很严肃地纠正他:“C大只是医学专业强一点,不是医学院。我是在C大的法学院教书的。”
“随便什么院好了。”小白很豪迈地挥挥手,忙不迭地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就是这个法医,你知道法医吧?”他见我点头,一脸看专业人士的表情般,眼睛发着亮,问我:“那你知不知道法医到底是学法的还是学医的?”
我恨不得一口凌霄血喷在他脸上。
这么“专业”的问题,要是去问林佑栖,他会连你的小学语文老师一起揍。
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对这种好学的少年,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小白,是这样的,对法医这个词,你要分开理解…”我拿了一张纸来,写给他看。
“这个‘医’是主语,表示法医是医的一种。而‘法’是用来修饰医的,说明和法律有关,是个形容词,大概是作定语,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语…”我很得意地总结道:“总之,法医就是和法律有关的医生。”
“不是解剖尸体的医生吗?”小白一脸十分坚定的
br》 这么“专业”的问题,要是去问林佑栖,他会连你的小学语文老师一起揍。
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对这种好学的少年,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小白,是这样的,对法医这个词,你要分开理解…”我拿了一张纸来,写给他看。
“这个‘医’是主语,表示法医是医的一种。而‘法’是用来修饰医的,说明和法律有关,是个形容词,大概是作定语,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语…”我很得意地总结道:“总之,法医就是和法律有关的医生。”
“不是解剖尸体的医生吗?”小白一脸十分坚定的表情:“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我总算明白小幺为什么说他不买电视是为了宝宝的健康成长了。
“每个学医的都要解剖尸体的。”我耐心地给他解说:“法医是做尸检,寻找证据的……”
“好复杂。”小白打了个呵欠,像一只漂亮的大猫一样,十分惬意地把四肢在柔软的沙发上伸展开,忽然又坐了起来,问我:“那他们学医的时候解剖的尸体是从哪里来的?”
我正准备给他好好解释一下医学院的黑暗之处,忽然从我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拿走了那张我写了字的纸。
“你在练字啊?”蒙肃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唇角勾出笑容来:“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这几天抬杠下来,我们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与此同时,我也深刻认识到,这个叫蒙肃的青年,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才二十岁出头,已经养成说一不二的性格,说话做事,都是绝不拖泥带水的。就算我平时和他抬杠,各有输赢,他也只是把言辞上的交锋当成一种消遣,不会影响他自己的情绪。
我倒是挺喜欢他这种拎得清的性格。
“蒙肃,你下午不是要去下面招人吗?”小白忽然说道。
“招人的事不急。”蒙肃大概是不想就这件事多说,只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跟我去楼上。”
楼上是个小会议室,组里只有他和王治有钥匙。里面很暖和,地上铺着厚重地毯,窗帘是深紫色的天鹅绒,投影设备也不错,会议桌是长圆形的。
他拉开靠近门口的两张椅子,自己坐了靠右边的一张。
这个架势,倒像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我最近在做B…C…N低维材料的项目,”他开门见山地和我说:“你进我的组吧。”
我被他抛来的这么大一枝橄榄枝给震惊了。
纵观整个研究所,最优越的两个组,一个是齐景的,一个就是他蒙肃的,资金优渥,设备先进不说,组长本身的资质也是最好的。其他人削尖了头也钻不进去,他竟然这么邀请我进组?
“我……”我迟疑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你们量子物理的东西,我不太熟悉……”
“你对天体物理也不熟悉。”蒙肃轻而易举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现在什么都不懂,不如把一切都推倒重来。别学天体物理了,林森天赋高,又有齐景护着,你永远只能捡他剩下来的。就算我想帮你抢项目,也未必抢得到。齐景家的长辈,都是弄这个的,上面有他们把手,好东西都是林森的。”
我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也清楚研究所绝不是什么净土……
但是,我的兴趣,不在量子物理上。
“我考虑一下吧。”我最终还是不能做出决断。
“下个月一号我就建组了,你自己想清楚了,到时候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他站了起来,是和在休息室里全然不同的严肃态度。
“你为什么不考虑小白呢?”我忍不住发问,小白对他那个研究组有兴趣,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
“我不选他自然有我的原因。”他冷冷说完。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冷硬,又勾了勾唇角道:“你不是也没有选我吗?”
他眼睛墨黑。只一眼,竟然看得我心虚起来,我连忙掩饰:“我不是觉得你的研究组不……”
“好了,不用解释了。”他打断了我的话,淡然道:“其实我也是看不惯你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言语直白,我一时竟然想不到怎么回他,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墨黑眼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别忘了,我也是华教授教出来。学长。”
11、第 11 章
距离蒙肃邀请我进组,已经整整三天了。
我最近有点怕蒙肃,不管是一起吃饭还是在休息室看书,都尽量地避开他。这种避让连小白都看出端倪了。不过他这些天懒得很,都没怎么说话,所以也没问我。
我之所以怕蒙肃,是因为上次他在会议室和我说的那番话--准确来说,是他最后的那句话。
我以前一直以为,对于A组的这些同事,我只是一个空降下来的陌生人。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过去,就好像我在C大的那些同事一样。
然而我错了。
人总是这样,有些羞耻的事,被外人看见,可能不以为然。但是如果被熟人知道,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我没有地缝可以钻。
我很清楚,在大多数曾在R大和我相处过的人口中,说起我,第一个标签,不是什么天才,而是同性恋。
是的,同性恋。
同性恋本身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可耻的是,和我一起同性恋的那个人,他背弃了我。
世界上最悲剧的爱情,不是因为外力而分开。哪怕是悬崖呢?两个人也可以扶持着。真正悲剧的,是两人当中的一个人忽然松了手,另外一个人就跌下悬崖,万劫不复。
所以,罗密欧和朱丽叶是悲剧,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是悲剧。只不过前者让人悲伤,而后者让我绝望。
如果当年李祝融没有放手,那么,包围我们两个的不过是流言。而他放了手,所以我一个人变成了笑话。
我怕的不是蒙肃会听见那些流言,而是他会觉得我是一个笑话。
-
躲避蒙肃的第四天,我遇到了李祝融。
这次他出现之前打了招呼。
他说:许煦,去校门口。我让袁海去接你。
我当时正在看一本年代久远的侦探小说,我很明确地和他说:“我不想去。”
对此,他的回答是:“去校门口等,袁海十分钟后到。”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并不意外。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而我,也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我说的是“我不想去”,而不是“我不去”,我只是告诉他,我不想去而已。
去不去,从来就由不得我做决定。
如果我像上次一样,不去校门口,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大概会让袁海搜遍R大,把我揪出来。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而且很可能会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丢了脸面。
这并不是玩笑,而是他的行事风格。在他心中,别人也许是没有脸面可言的。
我永远记得,当初
不得我做决定。
如果我像上次一样,不去校门口,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大概会让袁海搜遍R大,把我揪出来。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而且很可能会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丢了脸面。
这并不是玩笑,而是他的行事风格。在他心中,别人也许是没有脸面可言的。
我永远记得,当初在C城医院,我发高烧,医院的护士以前是佑栖的学生,她认得我,我竭力避免让她看出我和李祝融的关系,到最后,还是在去厕所的时候,听到左边隔间里的护工在讨论,说我原来是个老师,现在却是被包养下来的,是鸭子。
我知道这件事是陈柯做的。
但是,是谁把陈柯弄到我身边并默许他做这一切的呢?
有些事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些事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在乎。
只是这些事,我永远不会和李祝融说。
因为他不会听,他也听不懂。
…
我认识袁海的时候,他还是个读高中的学生,他妈在他小的时候就跑了,他父亲是个烂赌鬼。那时候欠了赌债,连他的学费一起输掉。他拿着匕首在小巷子里抢劫,被抢的是个上班族,大概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追着他一路跑,他仓皇地跑到繁华的大路上,一头撞在李祝融的车上。
我记得那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北京下着大雪,他穿一双比他的脚大了一圈的凉拖鞋,拖鞋在人行道上飞出一只,他的脚冻成了紫色。
我记忆最深的,是在路人的围观中,他仍然发狠地抢着那个上班族的包,他的眼睛被揍了一拳,整个眼球都充了血,是通红的。
我向李祝融求的情。
他才十五岁,瘦弱苍白,穿着单薄,他衣服领口有黑色的污垢,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想,不是真正被逼到绝境的人,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警察赶到,李祝融救下了他。把他带回了家。我给他做了炒饭,但是他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李祝融乞求,他说:“如果你让我继续上学,我就把命卖给你。”
他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死也不愿意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我离开北京的那年,他考上了B大。
他一直帮着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