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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脚麻了吗?”我观察他的动作,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你腿麻了,所以站不起来。但是又不想开口要我拉你起来,所以干脆就不起来,是这样吗?”
立树没有回答我,只是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两只眼睛黑得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我知道自己猜中了,他自己扶着墙,颠颠倒倒地走向门边,又抬起头来看我。
“我门开在这里,进不进来随你。”我把烟蒂远远弹出去,自己走进房内。
门外沉静了大约五分钟左右,立树小小的身影才慢吞吞地挪进了门缝里。
好像不想占到太大空间似地,立树整个人贴着墙壁移动。他进了门之后就站在门口,一样两只眼睛盯着我。
“关门,你让冷风一直灌进来,这里没有暖气。”我没好气地说。
立树沉静了两秒,才转过身来,门把的高度刚好等于他两只手伸过头,他以几乎挂在门把上的姿态,小手扭了一下喇叭锁,把门碰地一声阖上。
那之后我和立树的相处情形大概都像这样,立树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发现只有当我用命令他时,他才会照我的话做。
我发现他手脚冰冷,跟他说:“要洗澡吗?洗个热水澡身体比较暖吧。”他不理我。但如果我跟他说:“给我去洗澡,晚上十点以后就没热水了。”他就会乖乖地提着毛巾进浴室里,再乖乖穿上原本的衣服出来。
就六岁的小孩来讲,他真的是挺独立的。我中间一度想逗他说话,但不管我问他“你几岁?”,“你家住哪?”还是“你有上幼稚园吗?”的,他都置之不理。
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哑巴,但他显然听得见我在浴室外和他说的话,所以绝对不是聋哑。而且晚上我把巴尔札克笼子打开放风时,他看见它从脚边跑过,还罕见地“啊”了一声,紧张地缩到角落,显然喉咙也没有问题。
巴尔札克是我养的枫叶鼠,顺带介绍一下。
他保持沉默的原因,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想跟我讲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我待会就要去上工,不可能带着立树到处跑,又不能把立树留在家里。
要把立树带回去还他爸爸,也得等到我放假,我打算星期五请清洁工的夜班,把立树带去秀朗的公司还给他,跟他勒索这一星期的保父费用,顺便给他一个过肩摔。
“老板,抽一张怪兽卡!”
旁边有两个小男生跑过来,看起来是附近的小学一年级生。老板从架上拿了两包金光闪闪的卡片,给了两个男孩各一个,男孩把二十块铜板给了老板,又跑了出去。
我还满常来这家杂货店的,无论早上上工前,还是下班后。虽说是杂货店,主要顾客也是附近小学里的学生。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长得平心而论还满普通的,老实说我从没问过他的名字,就是叫他老板。他也是我被扫地出门之后,尘世里唯一的心灵之友。
他吸引我的并非他的外表,而是说句不好意思的,他真的有点娘。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娘,怎么说,就是很像大妈,自从跟我熟起来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叫我亲爱的,还会一面甩着手帕,一面说:“哎呀你真死相。”
“你就让他待在店里就行了,他很乖,不大会乱跑。”
我说,老板向我比了个OK外加眨眼睛的手势。我苦笑了一下。
我转身离开了吧台,回头看了立树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也看着我,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像要跟我过来一样。
只是他一见到我回头,就立刻缩了回去,恢复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像大树一样高 4
只是他一见到我回头,就立刻缩了回去,恢复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我在一家清洁公司当临时派遣员工。刚和秀朗分手的那段日子里,我被秀朗的爹还有爱文全面封杀,我的名字被送到了所有和秀朗家有生意往来的机构里,上至政经名流界下至打扫搬运公司,全成了我的拒绝往来户。
我直到那一刻开始,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天真。感觉就像一只绵羊钻进了狮群里,还以为身边的小狮子可以一辈子保护自己。
林家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夸张,毕竟我没背景没人脉,抽去秀朗,我这个人就只个平凡的白目而已。怪就怪在当时我年少轻狂,被甩了不甘心,还跑去找他老爸当面呛声,让狮王感觉到小小的危机,才会这样拿大炮轰小鸟。
我当时说是命悬一线也不夸张,看来我的尸体没灌着水泥从台湾海峡被打捞起来,还得感谢狮王的佛心。
我不知道秀朗知不知道这些事,但从那天的表现看来,就算他知道,他也会白目地觉得没什么大不小,我身为男人应该挺得过去。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很深切地希望自己是个女人。部分同性恋到最后会跑去变性,这不单只是性别认同的问题,还是现实的问题。
清洁公司的业务范围挺广的,大多数是包月清扫的公司行号,有时也会接政府机关的案子,有时是展场,像是花卉博览会的地面清洁等等,还有学校,我最糟曾经清扫过医院的太平间,那真是种不太舒适的体验。
总之这工作实在赚得不多,但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打扫公厕时,刚好在地上捡到十块钱铜板之类的。
我在某家速食工厂打扫了快一个月,今天去的时候,组长却说要换地方,有新的包案进来。我和另外两个也是外包的清洁工上了公司的车,一路驶向市郊。
到的时候我以为是学校,细看才知道是幼稚园。市区很少见到空地这么多的幼稚园,有三面门字形的校舍,中间是操场,好几个小朋友在场上玩滑溜梯。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了,这对清洁工而言是很少见的事。我们经常到了一个地方没人理会,还得提着拖把到处找负责人。
“我是园长,敝姓杨。”园长和我们组长握手。
我看组长有点害怕的样子,主要是这园长生得还真高大,大概有一八五以上,而且大手大脚的,感觉幼稚园小朋友被他抓上手上,他吹口气就能把他们捏碎。
“主要就是请你们清一下操场的杂草,这很久没人清了,还有就是校舍,地板要拖干净一点,小朋友经常会在地上爬,要不就捡地上的东西起来吃,要是有怪东西掉在地上不太好。再来就是请你们清一下屋顶的部分。”
园长简单地下了指示,我默默跟在队伍的最后,这园长看起来挺年轻的,大概只比我大上一、两岁,但看起来整个就很有威严。
“那就麻烦你们了。”园长慎重地握住组长的手,还鞠了个躬。好像他不是拜托我们扫地,而是拜托我们去击落即将撞到地球的彗星似的,组长惶恐的连额角都流汗了。
我被派去扫操场上的落叶,中间遇到小朋友下课。一群小萝卜头被女老师带着,蹦蹦跳跳地在游戏器材间穿梭。有个小男孩还不小心跌倒了,坐在地上哭个不停。
这情景让我想起了立树,那个被硬塞进我家的男孩子。我头又痛了起来,不知道立树有没有上幼稚园,我小时候没上过幼稚园,那是有钱人家的专利。
小男孩还在继续哭,女老师蹲到他面前,哄了老半天,但小男孩越哭越大声,根本就是在示威了,这也是我不喜欢小孩的原因。
女老师到最后没办法,提起长裙往内走,大概是要找什么东西来哄孩子吧。
这时我看到那个高大的园长走了过来,他真的很有气势,走路背后都有速度线的那种,逼近孩子的时候,感觉很像是警长要来拘捕逃犯。
他走到那个男孩面前,用蛙蹲的方式跨开大腿蹲了下来。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竟然还有种继续哭。
我以为接下来会看到大猩猩一掌巴飞死小孩的情景,但没想到园长一伸手,把手掌按小男孩头上,他的手掌几乎和男孩头顶的切线圆面积一样大,他就这样用整只手包着男孩的头,凑近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男孩吸了两口气,一边抽咽着,一边点了两下头,渐渐的竟然就不哭了。
我有些惊讶,园长又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和他一起笑起来。在那之前,我实在不相信人类以外的灵长类会笑,但园长笑起来比我想像中好看得多,让我有了全新的看法。
我继续扫着地,园长后来还把男孩拦腰抱起来,在操场上玩起飞高高的游戏。这飞高高还不是普通的高,试想一个身高就有一九零的男人,手举高的时候大概超过两百公分,但男孩却兴奋得尖声大笑,一群小毛头还围在园长身边,迫不及待要等下一个。
我觉得这画面温馨得有点刺眼,默默地又转回去扫起我的落叶。
晚上从清洁公司离开时,组长拿给一罐果汁,说是今天打扫的幼稚园园长送的。我问组长说我可不可以再拿一罐,组长诧异地看着我。
“可以是可以,不过阿桓,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喝小朋友的果汁了?”
那是QOO的葡萄果汁,我回去杂货店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杂货店已经打扬,我从门边的小铁卷门钻进去。
“正桓,你回来啦!”老板用欢快的声音说。让我有一种他是我老婆的错觉,我真希望真有个老婆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杂货店里的情景让我有点惊讶,老板并不是一个很热爱整洁的人,这店据老板所说开了七八年,货架上的东西从八年前四驱车到昨天刚进货的甲虫卡片都有,乱得连老板自己都不见得找得到想卖的东西在哪里。
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正面的架上却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几盒卡片被分门别类地堆在最下面,再往上堆满了弹力球、跳绳和游戏机之类骗小孩的玩意儿。
仓库的门喀咚一声,立树抱着整盒的卡片从后面走出来。
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两只眼又睁圆着。老板却在旁边说:“你儿子超能干的耶,正桓,他不但会帮忙招呼小客人,还帮我整理货架!真是太厉害了,干脆以后让他来我店里打工好了,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人真的不错,就是有一点三八。听说他老婆就是因为他太娘,所以才跟他离婚的,这真是一起社会悲剧。
立树把那盒卡片放到货架最右边,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我已经习惯被他这样一语不发地盯着,把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从口袋里抽出那罐QOO。
“给你,果汁。”
我把QOO递到他眼前,他看了那罐果汁一眼,又抬头过来看着我。
“我脸上没有你爸爸,你找再久也没用。你如果会渴的话,就先喝这罐果汁。”我想了一下,又改口说:“果汁是我特地替你拿回来的,你喝就对了。”
立树听我这么说,才伸手接下了果汁。我顺势牵住他的手,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带他回我家。
没想到立树像是吓一跳似地,被我碰到手的瞬间还缩了一下,随即又抬起头来,和我四目交投。
我已经不想理会小孩子的心理状态,反正一个礼拜后他就会被遣送回家。我一扯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拖,他就踉跄地跟着我,表情有点惊慌。我不知为何有种快感,我想我在心底不小心把立树当成了秀朗的延伸,欺负他就等于欺负林秀朗。
我听见老板在身后说:“树树,明天见喔,掰掰。”
立树一路回头,他看着老板挥在半空的莲花指,忽然甩脱我的手,跑回老板跟前。
“喂。”我叫了他一声,不耐烦地叉着腰。立树看了老板一眼,小手抓着老板的大手,老板还没开口,立树似乎犹豫了一下,抬头小小声地开口。
“掰掰。”
然后他就转过身来,飞快地跑回我身后,一副要跟着我走的样子。我微感诧异,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孩子开口说人话,虽然对象不是我。
我想起来他刚看见我时,那种惊讶搞不清楚状况的神情。还有早上的时候,那种一副要跟着我离开的动作。
他该不会是以为,我是要把他推给老板,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吧?就跟他爸爸一样。
想到这里,我心竟莫名地有股闷闷的感觉。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就算这孩子再怎么孤独、再怎么可怜,那也不是我的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受害者,平白无故被塞了一个孩子,还得受恻隐之心的苛责。
而且这让我有一种中计的感觉。秀朗某些方面挺理解我的,毕竟交往了这么多年,秀朗知道我是那种虽然满嘴嘲讽,但心底有一处柔软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
不管怎么样,我星期五一定会把立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