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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到儿子那个恶魔般的亲身父亲。
人非圣贤。
人,是唯一会把自身的痛苦转嫁到他人身上的生物。
一进家门,心情立即因为看到大儿子而阴郁下来。叶雅慢条斯理关门锁门,替小儿子脱鞋,小儿子迫不及待地抱着玩具吉他跑进客厅找哥哥。
“哥哥,我有新玩具!”
看见哥哥还站在墙边,炎育旗来到哥哥面前,嘟着嘴问,“哥哥,你还在罚站啊?罚站很好玩吗?”
“不好玩……”炎育陵没有办法低下头看弟弟,他两只手臂直到肩膀已经从酸到痛、痛到麻,数分钟前开始回复成痛,多一倍的痛,而且一直抖个不停。
“那就不要玩了啊,陪我玩这个!”炎育旗按下玩具吉他的开关,刺耳的音乐立刻响起。
“我也不想玩啊……”炎育陵喘着粗气,体力已逼近极限。
“小旗,妈咪带你去洗手,一会儿再和哥哥玩噢。”叶雅走过来抱起小儿子,视线完全没有在苦不堪言的大儿子身上逗留。
“妈咪!”炎育陵禁不住大声哀求,他站了快一小时,疼痛散布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他宁愿现在就光着屁股挨打。“求你啦……快掉下来了……妈咪……”
“妈咪,哥哥叫你……”炎育旗在母亲怀里探头探脑。
“嗯。”叶雅敷衍着回答,把小儿子放到厨房地上,打开水龙头的同时,听见‘咚咚’两下闷响,接着是‘啪’的一声。玻璃球和木尺都掉下地了。
炎育陵垂头瘫坐在地,完全没力气把玻璃球和木尺捡起来。弟弟在跟前手舞足蹈,欢笑和玩具吉他的噪音齐响。炎育陵眼底突然一阵温热,有股冲动想像弟弟刚才跌倒后一样号啕大哭。
痛。从颈项到小腿,痛得像有团火从肉里烧到外面,他第一次抬着手臂罚站罚这么久,要不是有个七百九十下责打的处罚徘徊在脑海里,恐惧激发意志,早在母亲到家前他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育陵。”母亲的声音自不远处传到耳里,犹如自然反应般,炎育陵颤了一下。
“妈咪要做晚饭,你不想挨七百九十下就给我好好看住弟弟。”
炎育陵双眼大睁,像昨天看到那个鲜红色模型车放在眼前一样,手扶地咬着牙站起来,将地上有可能绊倒弟弟的玩具捡起来放回玩具箱。
“等下再收啦!我还要玩的!”炎育旗把玩具箱又拖回客厅中央,双手一掀,玩具即散落一地。
弟弟向来是这么玩的,不管是不是每一样玩具他都想玩,都一定会全部倒出来。炎育陵无可奈何,只能紧紧盯着弟弟,弟弟眼看就要踩到的玩具他便马上移开。
“哥哥,我有巧克力棒!给你吃!”炎育旗想起自己特地留了半盒要给哥哥,即快步跑到母亲悬挂手提袋的架子。
“小旗!不要跑!”炎育旗慌忙追上去抓住弟弟手腕,“你慢慢走,不然会跌到,很痛的。”
“不痛了啦!”炎育旗咧开嘴朝哥哥灿烂一笑,一边用另一只手拍着自己额头。
弟弟额头还有一点肿,炎育陵抚开弟弟的手,用拇指轻轻揉那处淡粉红色的肿块,喃喃道:“不痛就好。”
“嘿嘿,哥哥好像妈咪。”炎育旗笑着,踮起脚尖神秘兮兮地向哥哥招手。
炎育陵蹲下来,弟弟便凑到耳边悄声说:“外公刚才说要打哥哥,我跟妈咪说不可以,妈咪说好,妈咪只会罚你。”
“呃……嗬嗬,是哦?”炎育陵苦笑,见弟弟一脸期待的表情,便勉强自己笑得好看一些,拍拍弟弟的头道:“小旗好厉害,谢谢噢。”
小孩子都喜欢被称赞,炎育旗乐得抓耳挠腮,催促着哥哥把母亲的手提袋拿下来,找到了那盒巧克力棒便推到哥哥怀里,再跑回客厅继续玩他的新玩具。
炎育陵有机会吃零食都是弟弟给的,他没有多余的零用钱买,母亲也很久没有买给他。父亲买过几次,母亲就会说小孩子发育期不能吃太多零食,不许父亲乱买。弟弟以前身体不好也不能乱吃东西,最近几个星期才没有动不动就生病,母亲每天都会买一两样小零嘴来逗他。
不服气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哥哥要疼弟弟、要让弟弟、要保护弟弟等等的观念从母亲还在怀孕的时候炎育陵就不停地被父母灌输,再说他自己看着弟弟生病也很心痛,父母比较疼弟弟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那一丁点的不服气便立即烟消云散。
探头到墙的另一边偷望母亲,母亲正忙碌地在切菜,炎育陵才敢放心吃弟弟的巧克力棒。“小旗,这很好吃,你还要吗?”嘴里嚼着又甜又脆的零食,炎育陵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横竖是要挨打,现在有东西吃就别管那么多,他这么想。
“要!”炎育旗跳到盘腿坐在地上的哥哥面前,伸手进包装盒里要拿,却陡地停下了动作,嗫嚅着道:“我刚才吃很多了……嗯……哥哥,我……我拿一个……”
“想拿多少就拿啊,这是你的嘛!我吃两根就够了。”炎育陵再掏出一根含在嘴里,把剩余的都还给弟弟。
“不要!”炎育旗把盒子推回去,鼓着脸蛋不悦地道:“妈咪都没有给哥哥,我要给哥哥!我要一人一半!”
担心弟弟又会哭,炎育陵赶紧拿回盒子,迭声哄弟弟,“好,哥哥拿一半,小旗不要生气,哥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哥哥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说对不起?”炎育旗懵懵懂懂,但也知道哥哥总是重复一样的话。
“我不是喜欢说啊……”炎育陵搔搔头,无奈地说,“做错事就得说对不起。”
“哥哥很喜欢做错事?”炎育旗追问。在他的逻辑里,常常做的事一定就是自己喜欢的事。
炎育陵张口结舌,他从有记忆以来就知道道歉的用意,可是父母从没教过弟弟这个常识,他又怎么懂得对弟弟解释?
“不是……没人喜欢做错事的,就……就好像你跌倒,妈咪不喜欢你跌倒,爸爸也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对不对?很痛嘛。所以哥哥就要说对不起,因为是哥哥害你跌倒。”
“不是哥哥害我,是我跑很快才会跌倒。”炎育旗皱着眉头努力把哥哥的解释套进自己的想法里,认真地点头道:“哥哥没有做错事。”
小旗真像爸爸。炎育陵微笑着向弟弟点头,弟弟感觉被认同了才满意地走开,不过炎育陵心里其实是想着有没有做错事根本不是重点,而是只要妈咪生气就必须说对不起。
开饭前母亲把弟弟带上楼洗澡,炎育陵动作迅速地收拾好玩具,到琴室把乐谱放回原位,成绩单是不敢藏了,心里又很抗拒拿起来,便任由它摊开在地上,快手快脚洗了澡再回到餐桌上等。
洗澡的时候从镜子里看了下自己背后,尾椎处看不出被打过,背部只有非常浅的粉红印子,痛感早就已经消失。母亲监督自己写功课的时候至少也会这么打个两三下要他坐直,当场被抓到写错了就是一连串的五下,所以刚才被打的那八下可说是微不足道,痛一痛就没事。
没多久母亲便牵着弟弟有说有笑来到饭厅,炎育陵畏畏缩缩地叫了声‘妈咪’,母亲置若罔闻。
虽然已经习惯了,可每一次被冷落,炎育陵还是会感到无比失落。
餐桌中央摆着一个锅子,炎育陵忍不住打开来偷看过了,母亲准备的晚餐是弟弟爱吃的鸡丝粥。“我去拿碗。”及时想到可以帮忙母亲准备餐具,为自己加一点乖孩子分,炎育陵跑到厨房碗柜下,踮起脚尖勉强能打开柜子。拿凳子吧,这么想着一转身,母亲便站在身后,轻松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小碗。
“妈咪,我再长高一点就可以……”
“去练琴。”
话被母亲冷冷的命令打断,炎育陵仰望着母亲,母亲冷漠的表情吓得他不敢开口。惩罚已经开始了,过往的经历告诉他,母亲的语气显然是不准他吃晚饭,而不是要他练完琴才吃。
待母亲在餐桌边坐下,替弟弟勺了一碗粥,炎育陵鼓起勇气吐出恳求,“妈咪,我……我想吃……”
“我说去练琴。”
“妈咪……”
“十下。”
一声哽咽卡在喉头,炎育陵猛吞口水把它止住。为什么一而再的加罚?罚了站为什么还要罚饿肚子?炎育陵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又不是不认错,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对不起’,母亲的标准为什么不可以低一点?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还不去?”
去就去!不满的呐喊在胸腔翻腾,炎育陵咬着唇低下头,忿忿地大步走进琴室,‘磅’一声用力关门,抱着膝盖窝在靠墙的一张沙发椅。
讨厌!最讨厌妈咪!我再也不要跟妈咪说话!
听见儿子发脾气甩门,叶雅心下一阵冲动就要把儿子拖出来教训,让他在弟弟面前丢脸。不过转念想到小儿子最近开始会袒护哥哥了,便把这想法给压制,聪明的儿子要是学会利用弟弟帮自己减轻惩罚可不是好事。
“妈咪,哥哥为什么不吃?”炎育旗推开母亲递过来的匙羹。
“哥哥要练琴,待会儿再吃。”叶雅边说边看向琴室紧闭的门,五分钟过去了都还没传出琴音,暗忖儿子还真敢怄气。
天色渐黑,由于丈夫不会回来,叶雅提早把家里门窗都锁好。在客厅陪小儿子看卡通片,自己再看了会儿时事节目和新闻,便把已有倦意的儿子带回房,让儿子挑本故事绘本,播放帮助睡眠的轻音乐,坐在床边为儿子说故事。
念了第二本故事书,儿子才完全熟睡。叶雅关上桌灯时终于听见楼下传来轻微的钢琴声。过去的两个小时,大儿子碰都不碰钢琴一下。叶雅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必定得费一番精力才驯服得了儿子。她把需要用到的东西一一放在儿子睡房床上,当中有的已经好几年没用,有的则从来没用过。
越接近琴室,琴声就越清晰。儿子六岁开始学琴,起初进度很慢也很抗拒练习,几乎每天都要等屁股烙上了红肿掌印才哭哭啼啼地上课,一连几个月被打怕之后,便再也不会撒娇或发脾气不练。
琴音悠扬动听,行云流水,没有一丝阻滞。可以想象儿子那十根天生修长的手指此时正优美地在键盘上舞动。如钢琴老师所说,儿子进步得很快,近一年来渐渐展现出过人的音乐天分,去年参加了音乐学院举办的公开演奏会,今年则增加了一场更大型的圣诞节演奏会。
还没走到门前,琴声竟嘎然而止,不一会儿便换了另一首曲子,只弹两三段又换另一首。听得出来,儿子并不是妥协了而开始练习,是因为关在里面无所事事,太无聊。不出所料,叶雅一推开门儿子便立刻停手,溜到沙发椅上抱着个抱枕撇过脸,明确地表示故意不理睬母亲的态度。
“钢琴是这么练的吗?” 叶雅盯着儿子倔强的侧脸,语气并不严肃。还没真正动手儿子已算罚得不轻,她还不至于完全不给儿子低头认错的机会。
儿子一声不吭,反而连肩膀也撇了过去,完全面向着墙。
“原来在发脾气。”叶雅弯腰把地上的成绩单检起来,缓步走到琴椅坐下,悠哉地问:“不服什么了?说给妈咪听听。”
儿子仍然对母亲不理不睬,唯一的反应就是把抱枕抱得紧了些。
叶雅由得儿子耍个性,她打开成绩单,亲眼确认逼得儿子要把成绩单藏起来的分数。除了分数不象话,补习班老师留的评语也让叶雅气愤。儿子居然数次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可想而知是因为太投入运动会的关系。
“就算你把成绩单烧了,妈咪还是可以打电话去补习班问。”放下成绩单,叶雅沉了沉嗓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不老实?”
儿子仍然没有反应,只依稀觉出他呼吸快了些。
“妈咪在问你话。”稍微提高声量,儿子还是不动,不答。
“过来。”叶雅暗自决定这是儿子的最后一次机会。儿子总算发出了声音,却不是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并且依旧不离开沙发椅。
儿子这么倔强、不听话的情景实在太久没出现。儿子两岁前其实和弟弟一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用说打还是骂,连对他说话也不敢太大声,免得吓着他。儿子从小就比弟弟好动得多,曾经在新居入伙的家庭聚餐时手多把桌布一拉,就摔碎了一套亲戚送的昂贵瓷制餐具。在场没有一个人骂他,他却哭得凄厉绝伦,弄得一屋子亲戚朋友慌慌张张地一个接一个来哄他。叶雅当时想到儿子有可能会受伤,一边哄儿子,一边在掉庆幸的眼泪。
直到那份完全只是因为带儿子打预防针而顺便做的验血报告出现,叶雅对儿子就再也无法打从心底疼爱。儿子一天一天长大,那脸型、那五官,无不让她一眼望去就会忆起那个虐待并强*暴了自己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