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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抿着嘴唇开飞机,江扬皱起眉头,琥珀色的眸子真实地一闪,躲避了一下苏朝宇的目光。江扬撑开耳机带在头上,手指放在通讯按钮上有节奏地磕打着。
许久,他叹气似地笑了,指尖一划,哒拨动了旁边的外线通讯总开关。苏朝宇震住了。“就这样吧,”江扬远眺着隐隐约约的村庄,“降低一点,别让他们发现。”
刘易斯冲着俩人做了一个竖起大么指的预祝成功手势,大声说:“凯旋!”江扬握着苏朝宇的手站在机门边,大风鼓起了他的衣衫,他用新兵的姿态给这个军阶小自己很多的驾驶员敬了个不算标准、甚至略带顽皮的礼,然后用指尖在苏朝宇手心轻轻点了三下。
两个身影飞速坠下稀薄的云层,却半天没有分开,攥着的手像新生儿赖以生存的脐带,紧紧相连。十几秒后,两朵小巧的迷彩伞花绽开,一阵风过,其中一朵便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江扬在一片眩晕以后真的大头朝下挂在了一棵枝桠茂密却不知道品种的树上,有只幼猴蹲在叶片后面呲牙望着他。血液飞速涌向大脑之前,他从腰间解下军刀,奋力挺身切割绳索。
暮宇声越来越远,江扬几步攀上树顶,决定跟驾驶员表示安全,这架特意为任务打造的隐形高性能直升飞机已经重新升到了其它直升机无法触及的高度,并且准备掉头远去。突然,一条黑线从远处云层里冲过来,接着又有三条从近处山拗里的不同方向轻巧腾起,还没等江扬掩藏自己,四条黑线便扭成了一股,高速冲破云层,很快的,轰然的爆炸声后,刚才还盘旋着的飞机变成了巨大的火球,礼花弹似的碎片拖着灰色的尾烟飘摇而下。
“指挥官的生还率百分之四点三五,”最终报告上这样写着,“副手及其余辅助人员生还率为二乘以十的负四次方,在测评有效范围内可以忽略不计。”江扬一阵胸闷,再抬头的时候,一架类似型号的飞机拉了个侧滚飞过,撒下一片水花。只不到二十秒,湛蓝的天空重新发出了秋天应有的那种无辜的光彩,根本看不出任何战斗的痕迹。
脸上冰凉的,江扬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水花。注目礼一分锺后,上午十点十五分,他纵身跳入森林中。
9(特克斯)
下午四点的时候,脱去戎装和装备后换上了普通衣物的年轻人江扬终于在马不停蹄的寻找和跋涉后,看见一片小小的村落。他温文尔雅却大方的问路打动了路边汲水的女孩子,因而得到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是很美味的午餐。
只可惜,他和苏朝宇走散了。在跳伞之后,江扬确定他的目力所及范围里,没有任何其它一顶降落伞;为了避免迷路,他在时间和体力许可的范围内搜寻了森林,一无所获。刘易斯遇难的事实告诉他,海神殿的势力范围内,自己是个打着“质量检查通过”戳的标准祭品,而苏朝宇浑身上下都贴满了“必死无疑”的价签。那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无辜者的想法萎靡下去,江扬在森林里愤然踹断了一株小树后,发热的头脑才告诉他,如果苏朝宇真的已经死了,那么,前进就变得越发有必要──毁掉自己真爱和全部生命的波塞冬,他咬牙切齿地想着,我要你拿命偿还。
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扬终于抵达了边境线上、海神殿势力范围内最大的镇子特克斯。一些面目表情麻木的人在朦胧的夜色里匆匆走过没有什么车辆的路口,手里拿着从内陆运来、已经不甚新鲜的蔬菜和刚屠宰后割下来的肉。江扬倚在路灯柱子上,打量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城市,和城市里看不出幸福与否的百姓。
朝宇,他轻声在心底呼唤,并且在路灯的光线里摘下戒指,一点点触摸那行凹陷的“苏朝宇”,然后像真的在吻情人似的,极认真地吻了吻他们的戒指。他被告知这一对戒指经过最灵验的神祷师祝福,可以像双胞胎互相感应一样汲取对方的温度,哪怕相隔千山万水。都是假的,现在仅仅隔着几座山,就已经无法得知对方的生死,江扬苦笑了一下,如果像苏暮宇一样,失踪十四年,死在何方都不知道,苏朝宇又如何感应呢?
你还活着么,朝宇?
他把失去了体温的戒指重新戴好,向最近的一家饭馆走去。
特克斯是靠低价进口邻国的原材料后加工出口而红火起来的边境贸易城市,但是由于地处山区,始终无法畅通商路,因此看起来还是略显原始。海神殿的势力最初触及这里,是因为它便利的出国条件:邻国是经济弱国、军事小国和资源大国,因此得到了格外优待的海关条件,短期的经贸活动和旅游甚至不必签证。
对于海神殿这样的组织来说,就仿佛国家默许了毒品进出口一样,行事简直方便到了不用动脑的地步。特克斯人口不算稠密,但是比起它所拥有的工商业、贸易活动来说,依旧显得多了些,于是总有一部分想赚钱的失业人口愿意从事这些不出事万利、一出事枪毙的非法行为,但是由于出国条件的隐性漏洞,海神殿在特克斯的买卖几乎从没有失手过,偶尔装在口袋里过境的药粉洒落出来,买通的海关人员甚至会默许那是便携装的面粉而已──恶性循环下,海神殿就在特克斯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培养了一批忠诚的手下,常年寻觅新血,壮大组织。
他们挑人的方法很特殊,都是单独行动,目标瞄准刚到此处的外地年青人和刚刚失业的本地孩子,通过交朋友的方式得到信任,继而介绍工作给他们,当然,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从抄写、送牛奶到超市货架管理、清扫道路,应有尽有。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再挑选合适的人,发展为组织新血。由于这些人会得到高额报酬,海神殿最初呈现的面目也不是恐怖组织而是跨国集团,因此特克斯的一批年轻人以加入海神殿为荣,并乐此不疲,弄得在年度会议上,海神殿的人事负责人不得不真心承认,特克斯来的年轻人,为“寄居蟹小分队”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战斗力和核心凝聚力。
于是,像江扬这样的年轻人,一副文弱不禁锻炼的长相,涉世不深的行为举止,自然很快就被盯上了。一个叫布拉提的中年大叔免费提供了一份在酒吧洗杯子的工作给他,让他跟其它伙计睡在客房里,并且在一周以后就许诺,如果“诚实又勤快、可靠的”江扬肯干,就可以先给他5000块*货,做点儿小买卖。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得顺利,江扬很快就从酒吧杂务的工作里跳脱出来,成功为布拉提赚到了1700块钱,并且带回了其它三个年轻人。接下来的两周内,虽然没有见到苏朝宇,但是江扬对整个行动的进度还是十分满意的,他已经见到了特克斯“寄居蟹小分队”的新人招募总负责人,并且被对方拍了肩膀,称他为“有出息的孩子”。
如果只是普通的行动,江扬一定会在梦里都笑出来:这样不严密的组织和都是漏洞的招募过程下,混入内部实在太容易了──但是,由于近一个月都没有看见自己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江扬几乎养成了失眠的习惯,每天夜里都只能浅眠四、五个小时。他时刻留心着所有成员的谈话,却丝毫没有听见关于苏朝宇的任何消息。
有时候,为了强迫自己入睡,顶着大黑眼圈的江扬便摘下戒指,不断让自己想象苏朝宇已经死亡的场景──但是想着想着,强迫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担心,他总会紧紧闭着眼睛,用指尖的触觉去读戒指内侧的文字。苏──朝──宇──江扬熟悉每一个起伏笔划,就仿佛熟悉苏朝宇柔软的背脊和骨骼。想念和刻骨的担忧终于在十月来临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江扬觉得,如果过了生存法则规定的45天安全期,他就真的可以替海神殿宣判苏朝宇的死刑了。
这种情绪使得他接到“寄居蟹小分队”特克斯总部邀请他去面试的通知时,都没有表现出特克斯年轻人应有的激动。第二天,当他七拐八绕地到了那座看似简陋、实际上有个大院子的私人住宅里时,院子里至少有50个年龄相近的人,甚至有七八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
角落里,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身份差不多,也是广受欢迎、被小头目宠爱的类型,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非常精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华贵,但是很合身──尤其是他长腿宽肩的身材,引得那几个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久久不离开。
10(牵挂)
江扬正在寻思要不要和这个其它区域的红人套套近乎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转过身子来,冲着在他后背挠痒的小姑娘温柔一笑。江扬几乎大声吼出来:“为什么把头发染成这么闷的颜色?”他的情人,正在用那双全世界绝对没有替代品的海蓝色眼睛和柔和凝视,回绝那个女孩子诱人的挑逗意味。
苏朝宇并没有看见熟悉的琥珀色正努力压着步伐从院子那头走过来,他听见自己区域的小头目正在点名,便飞快地走了过去。江扬扑了个空,气得笑出来,只能看着那个穿衬衫的熟悉身体影影绰绰在一群不认识的年轻人中间转来转去,分发着面试的表格。
那个下午,江扬过得异常舒畅,不但在面试的时候得到了分区负责人高度的赞赏,并且得到了500块钱作为零花钱,理由是“买身跟其它人不一样的衣服”。他知道,自己离控制一小部分人已经不远了。
但是,江扬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跟苏朝宇说话的机会,却无数次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不得不郁闷地和其它已经考完了面试后等结果的人打牌。他随意押了些小钱,却调用一部分脑细胞仔细盯着牌面,很快地,就赢掉了周围人的大部分硬币。
“没意思,”江扬扔下自己满堂彩的一捧纸牌,“我不能总赢钱,大家都是兄弟呢。”说着,把额外得来的几十块均匀发回每人手里,然后不轻不重地说,“没输过,也就不想玩了。”
不到一分锺,他就见识到了海神殿招募的人员到底有多么强的凝聚力和传播力,围住苏朝宇的一伙人得知角落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没有输过牌,便极力撺掇自己的中心人物去剿灭对方。苏朝宇推让的过程里,只一瞥,便忍不住笑起来:江扬穿着从未这么俗气过的无袖背心和带破洞的牛仔裤,脚上随便套了一双虽然铮亮却已经磨损了表面的皮鞋,却用元帅儿子的眼光挑衅般的望着他──抑制着内心的狂喜,苏朝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去我去……谁借我50块?”
凑了50块钱的苏朝宇去跟拥有500块的江扬赌,这场游戏吸引了所有等待面试和已经考完的年轻人。海蓝色的眸子一闪,琥珀色的那双却狡黠一躲,两人默契地出着牌,表演似地整整打了一个小时:江扬先故意输掉了两场,却在第三局把苏朝宇逼得无路可走;第四局苏朝宇反扑成功,然后第五局平手──最后的结局是苏朝宇不但保住了自己借来的50块,反而还得到了150块。对江扬的遗憾叹息声此起彼伏,但是苏朝宇清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全是因思念而生的愉快光彩。
“不过如此嘛。”苏朝宇把钱塞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我会让你叫我大哥的。”江扬也站起来,“小子,你也参加面试?是凭长得漂亮么?”
真是过分。苏朝宇气鼓鼓地想着,嘴上也不饶人:“总比你连漂亮都谈不上,强多了吧,嗯?”
一场在外人看来剑拔弩张的面试,让苏朝宇和江扬分别之后,不停地回味了整整一个星期。江扬的失眠加重了,因为闭上眼睛就看见苏朝宇把王牌咬在齿间装出坏笑的样子;而苏朝宇则在四处闲逛的时候,总是神经质地觉得自己看见江扬坐在街角。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寄居蟹小分队的招募工作正式结束。一辆装着80只肉羊的大卡车将100个年轻人拖进了山拗里,开始为期20天的集中训练,最终,他们当中将有10个人脱颖而出,分为五组,正式拿到那枚闪亮的胸针──除了在特定的地方买东西不必给钱以外,所有人都被告知,这枚胸针代表着月薪1500块的工作,为名为“海神殿”的跨国公司做海外贸易。
卡车里,江扬又一次看见了苏朝宇。虽然隔着十七八只羊羔,他们还是偷换了思念的眼神和微笑。飞扬着尘土的训练场里,每个脏兮兮的年轻人都有一次抽签的机会,江扬自封为领导者,高高举起手中的黄签招募同班人时,发现对面有个人也如此做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个人,确确实实用海蓝色的眸子骄傲宣称着自己的存在,固执地带着自己身边的十几个人和他形成对峙状态。
苏朝宇,你真是……
江扬,你简直……
大概这就是难以言说的巧合吧,两人知趣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