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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令杨西眼角止不住地跳动,他自认不是坏脾气,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如此”挑畔”,泥人也有佛性子,况且他离泥人还远得很。
口舌之争不是他感兴趣的,争到最後也没人发他工资。微笑点头,领著女儿径自离开,後面几天对田睿打来的无数电话视而不见,如果对方用手机打到他办公室,就把话筒放在桌上然後去看报纸,半小时後返回,通常田睿已经在电话里暴走了。
这样你来我往几天後,俩人再度相会时,气氛沈重得令他们谁也没心情斗嘴,那是一起新的案件。
和前面的三起一样,父亲在中间,女儿和妻子分躺两边,同样是煤气中毒,同样房间没有任何异动。面对三条无辜生命的逝去,杨西和田睿俱是一脸沈重,许久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田睿先开了口,某方面来说,表面上有口无心的他,比起心机深沈的杨西来要更成熟一些:“你怎麽看?模仿犯还是连环犯?”
“模仿犯。”杨西两手抄在口袋里,在房间里随便状似随意地踱著步,可是他没有看过一眼脚下,走动时却没有撞到任何家俱,这一点令田睿暗暗记在心里,“仔细想想,这个模仿犯现在已经不是模仿犯了,应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系列犯。”
“另一种形式?”
“模仿连环犯的连环犯。”
对於这个说法,田睿并没有显出不屑,而是陷入了深思。对杨西的态度会有这样的巨大转变,与他的发现不无关系。在这段斗嘴的日子里,他好歹也做了点功课,拿到杨西履历的他第一反应是“不,我不承认,肯定是假的,你们都骗我!”
迫不得已承认之後,连他这种一惯看不起人的家夥,也不得不低头──这家夥的履历实在太过辉煌,这也令他对踱著几层白金的人跑来小城市当个技术人员十分不解──换做是他的话,早跑去赚大钱了,不说别的,至少自家宝贝女儿不用再在寒冷的夜晚坐地铁回家。
不管怎麽说,田睿认为杨西的背後肯定有不寻常的故事。
杨西并没有察觉到田睿盯著他仿佛要解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在室内:床单、床头柜,窗户、电视,以及尸体,这些上面传达出无数的线索。他的工作就是在这些东西中筛选出有用的,当线索写在报告上,再让警员们去破案。代之的,则是他的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报告中,这是当初接受这里工作的条件。
片刻後,当他从沈思中抬起头来,立刻见到了田睿闪闪发光的眼神──这眼神令他想起家中养的乌龟,每次喂肉时就是这付表情──他不喜欢“工作”时有人在旁边,从鼻子里呼出尸体的臭气後,拔脚就外走去。
“喂,你好歹透露点消息来会死啊我都请你吃过饭这麽好的关系而且这是斗气的时候吗你这男人怎麽心眼这麽小我都没和你计较了你还这麽别扭!”
一口气说完後,田睿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现场房门口,与一脸愕然的杨西眼对著眼:“你……还在呼吸吗?”
他挑起眉毛,大刺刺地回答道:“在。”顿了顿,接著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看出什麽?”
“呃……有。”被先前的大连串吓住,不自觉回答的杨西很快反应了过来,“我干嘛告诉你?”
“我请客,要吃什麽?”
一边这样说,一边在内心流泪的田睿看见杨西露出了可怕的微笑。
第一章 冤家路窄(4)
俩人的第三次见面,终於是在比较符合大人身份的地点。本来杨西把吃饭地定在了市立少年宫,被田睿强力否决了,他怕杨西又像上回一样女儿遁,到时候他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西选了家粤菜馆,水准嘛,正好是处於田睿能够承受,可是会承受得哭爹喊娘痛不欲生的程度。这方面,他拿捏得还是相当准的。
坐定之後,杨西一口气就点了十二三个菜,虽然说俩个大男人能吃,可是也不至於能吃到这个地步。田睿刚要开口,他已经抢先露出个笑容:“我家小玉最喜欢吃这几个菜,你不介意我打包吧?”
“当然不介意。”
当然介意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我一个月多少薪水啊你到底当我是什麽?
硬生生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田睿不等菜上来,就直击主题:“你对於这几个案子有什麽看法?”
“急什麽,我吃了你的总会说的。”
“反正等菜上来也无聊你不如这时候早说早了事。”与杨西相处一段时间,田睿也渐渐摸出了门道,比嘴皮子、观察力、逻辑性,他是处於绝对下风,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胡?搅?蛮?缠!
只有这个办法,最简单,也是他能做到的。如果不是顾及是在公共场所,他甚至考虑躺在地上抓著杨西的裤管打滚撒泼──他一般不是个随便的人,可是随便起来就不是人──为达目地,有时候没必要追究过程。
“可是我现在口渴……”话音未落,一杯大麦茶递到了面前,杨西眨眨眼睛,看著田睿仿佛处於临战状态的眼神,顿时起了坏心。
“大麦茶我不喜欢啊。”眼前的茶杯换成了啤酒。
“这个牌子不太顺口。”服务员瞬间出现,微笑著问他喜欢什麽牌子的啤酒。
“没有下酒菜。”一碟花生米出现在了他面前。
再接下来,不等他想出更多的花样,田睿一下子站起身上半身跃过桌子脸伸到他面前,盯著他眼睛咬牙道:“如果你再不说,我就躺在地上抓著你裤子打滚!”他挑高了眉毛,一付悉听尊便的模样,不想接下来的话可算是击中他的七寸,“说你对我始乱终弃,和个做鸭的私奔!”
他脸色一变,正要发作,看著田睿闪闪发光的眼神,又按捺下了心中的情绪。这家夥从哪里听来他最讨厌GAY的?不管如何,田睿确实令他不快起来,如果说前面只是戏弄,此刻就是厌恶了。
算了,跟这人没什麽好玩的,早点结束。
“有两个犯人。”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田睿立刻变戏法拿出一支打火机为他点上,显然为了这顿饭是下了不少功夫研究他,冲著这点,他心头的厌恶稍减了几分,“目前四桩案子,第一桩案子我把他称为A,第二桩和第三桩是同一个人,我称他为B,第四桩又是A。一开始我以为是B在模仿A,但後来第四起让我觉得,A可能才是那个模仿犯。”
“等一下,你说过A是第一个犯案的吧?那怎麽可能A是模仿犯?”
“你怎麽知道B以前没犯过案子?局里的死案库你去过吗?打扫卫生都可以打扫死你!”杨西斜睨了田睿一眼,慢悠悠地道,“假设B以前犯过,被A发现了,因为某些原因,A按照B的方法犯了一起案,被B发现了,B於是连犯两起案。”
“B为什麽又要连犯两起?”
“不爽。”这答案令田睿嘴角抽了抽,杨西却老神在在地继续道,“第二和第三起案件非常完美,就像是根本没有外力协迫,那两家人就这麽打开煤气,躺在床上睡著了,而第一和第四起则有很明显的外力痕迹。”
越听越是云里雾里的田睿此刻终於爆发了,抓著桌布怒气冲冲地道:“你能不能不要光说结论,给我解释一下?”
杨西张开了嘴,眼睛眯起来,就像在笑般,讲:“菜来了,吃饭吧。”
田睿觉得一口血憋在气管里出不来了。
第一章 冤家路窄(5)
杨西吃饭很慢,这种慢落到心急火燎的田睿眼中,就觉得是故意的了。他一边恨恨咬著口中的虾饺,想像这是杨西的手指,一边在内心诅咒对方消化不良。
等杨西好不容易吃完了,优雅地擦著嘴,眼睛望著田睿这才道:“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没问你,为什麽这麽关心这个案子?”停了下,这回田睿肯定他是故意的,“明明按你的交际能力,这种案子排给局长的小舅子也不会排给你。”
田睿的脸几乎扭曲成软糖,可还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我感兴趣,不行?”
吃饱了,杨西的兴致也恢复了不少:“你的兴趣有多大?或者说,你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很大!”田睿的手在桌上握成拳,“无论多大的代价!”
这个答案出乎杨西的意料之外,他不开玩笑地考虑了一会儿,把先前抽了一半,放在桌上居然还未熄的烟重新叼回嘴上,喷出一口气後,才不急不慌地重新开了腔:“第一个案件看起来很完美是吧?你回忆一下现场,任何东西都井井有条,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和杂乱,就像是刚刚整理完房间……”
杨西讲到这儿,田睿突然灵光一闪:“房间!A的案子房间总是整理得很干净,干净得过份!”
对於田睿的敏锐,杨西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仅仅这点还不够的,他继续讲道:“B的案子房间也很干净,但是这种干净和A的干净不同。A的案子房间就像是宾馆的房间,比如肥皂的摆放都是沿著墙壁角度摆放,沐浴露也按照从高到矮排,与其说整齐不如说更像是强迫症。可是B的案子,看起来就如同主妇刚刚整理过房子,虽然整齐干净,但还是充满了生活气息。像是桌上的水果,腐烂最严重的都摆在最外面,这是主妇习惯的做法,一方面是防止所有的瓜果同时腐烂,一方面是提醒家人赶紧吃。而A的案子中则是把坏的水果藏在了最里面。”
“你是从这上面分辨出是两个人的?”田睿有些不服气地道,“未免太儿戏了。再说你怎麽就知道一定是凶手整理的房间?也许家里的女人刚刚整理过。”
“A很明显,主妇不会那样整理,而且两个主妇都那麽整理也太巧了点。B的话……先不谈这个,就说分辨两种案子的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杨西拣起西瓜扔进嘴里,“A是右撇子,B是左撇子。”
田睿瞪大了眼睛,怀疑地道:“你怎麽知道的?”
“你有注意到床单的痕迹了吗?”
“床单的痕迹?鉴证科说凶手留下的痕迹很少,指纹什麽的都没有。”
“你用手拂平床单的时候,是不是会留下痕迹?”
杨西这麽一说,田睿明白过来:“哦,那种波纹的方向啊。”
“你可以回家试试,左撇子拂出来的痕迹和右撇子是不同的。”
田睿还有些不明白:“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就算凶手整理过床单,可是把三个人搬上床後痕迹就被破坏了。”
“很少,可是还大概可以辨别出来,不过这只是佐证之一,还有另个东西。”杨西眯起眼睛,考虑是不是在这里卖个关子,不过看著田睿一眨不眨像是乌龟般圆溜溜的眼睛,还是放弃了戏弄对方的想法,“四家床,四种床单,我们很幸运,当然,我不是指凶杀案幸运,我是指在这四家中,有两家用了床罩,并且是材质比较硬的床罩。你仔细床边上的摺痕,尝试一下,会发现右撇子和左撇子在床罩上留下的痕迹也不一样。四家的卧室都不大,放尸体时凶手是从床尾放的,你回去试验一下就明白了。”
在这之後,杨西再也没有多说关於案件的任何事。田睿也知道,於他来说,知道这些就到顶了,毕竟这个案子不是他的,有些关键东西不是他应该知道的。可是他就是无法放弃对这个案子的关注,因为这是他调入刑侦组後接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破的案件。
一般人对田睿的看法都是:“哦,那个走後门的啊。”在这样的论调之下,田睿调入刑侦组後每案必破的光环,就被有意无意的削弱了。
“他只是运气好嘛。”
“人家有关系,资源多,当然容易破啦。”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案子,有什麽破不破的?”
“这种事看运气的,他不是有破不了转给别人的吗?”而所谓“破不了转给别人”,实际上是案件将破的时被别人抢走,这就被人故意忽略了。
第一章 冤家路窄(6)
田睿破案时总是不求过程,但求结果。往好了说是注重实际,往坏了说是目无法纪,虽然他还没有做出违法的事来,可是违纪多了,也令人心生畏惧。善恶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有时候自以为是,会让一个人变得盲目。不止一个人劝过他,可是他总是过耳就忘。
他并不在乎别人的议论,这种态度使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