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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乾戴着安全帽看着矿工进进出出,忽然有种感觉——俩人的合作估计快到头了。正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烈,邵乾背着手往回走。他觉得村民可能还得来劫道,他觉得想要收购这眼矿井的那个人可能还得带着小跟班过来。不过直到天黑下来,两件事也多没有发生。
因为赶工,矿工是两班倒的,夜里钩机和推车的声音,确实轰隆隆的传很远。邵乾早早就回了自己房间,晚饭碰见何东的时候随便问了两句,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何东宿醉头疼一直没缓过来,一动弹就像是碗里的豆腐脑,乱晃荡。无奈中,捂着脑袋又回去补觉。
邵乾是被一声震天雷惊醒的,也就是坐起来癔症了片刻的功夫,外面就一阵暴雨匝地的响声。邵乾急忙穿好衣服,披上雨披去隔壁把何东喊起来,俩人打着手电往矿井走的片刻功夫,脚下已经积聚了不少雨水。
倾盆大雨,这是邵乾所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个直白而又贴切的词语。矿井离住的地方不算远也不算近,也就是他们赶过去的功夫,已经有人一路跑过来,边跑边喊:“矿洞进水啦!停电啦,快点发电抽水!有人在里面!”
天气没有按照天气预报走,事故也从来不会提前告知当事人它要来。这场暴雨就像是和其他一切事故商量好了似的,猛地都冲了过来。大雨冲垮了矿洞半道的支架砸断了电线,工地停电了。发电机竟然没有加柴油,派人冲回去取的来回又浪费了十几分钟。等电发起来带动抽水机,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邵乾焦急地站在雨里等着,也只能干等着。已经有人去附近村上找人帮忙了,邵乾也第一时间向当地派出所报了警。好在矿洞进口是斜向下,中间一段又渐渐往上走了。如果里面的人在发现无法出来时第一时间往里冲,站在新挖开的高点,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外面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抽水机已经从一台增加到三台,所有一切能用上的工具全都用上了。邵乾甚至开始想能不能从另一边钻洞进去,当然,只能是想想而已。
有些时候总是天不随人意。雨不但没停,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三台抽水机加上附近村子里开过来的拖拉机一起工作,竟然也没有看到水面明显下降。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家都清楚,估计是真的要出事了。
且不说其他的,矿洞里这般泡着,就很容易出现塌方之类的事故。第二天雨终于小了些,水面也在机器的坚持工作下开始缓慢下降。就在邵乾攥着手电筒准备和几个人下矿看看情况的时候,一声闷响惊得矿洞外的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声音沉闷,是从矿洞里面传出来的,在人们没有给出反应之前,地面又微微颤动了一次,想必是里面的又一次塌陷。
一直等在矿外的矿工家属开始嚎啕大哭,有人开始冲上来拽住邵乾和何东扭打。邵乾被妇人抓了两把,知道安抚无用,叫道:“闭上嘴巴,人还没死呢!”
邵乾推开愣住的妇人,从矿工手里夺了一把锹站在矿洞口,高声道:“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看到,谁也不会料到会发生,我们尽力!我们会尽力!”
邵乾带着几个矿工进去的时候何东拦了一下,见他眼神坚决,暗自叹了口气又松开了手。
进去了才发现里面情况一点也不容乐观。低洼的地方依旧有到胸口的积水,塌方的地方在低洼处,和里面。邵乾担心是不是最里面塌掉了,因为觉得里面那块土石比较结实,越靠里支撑相对做的越薄弱。
邵乾扭头看了眼外面站着的来自各个单位、村落的人和矿工及家属们,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当地派出所的警力在邵乾带着人进去后才过来,他们的方法还是排水,在水下去的地方慢慢做支撑,一点点打通里面塌方的地方。
何东是在邵乾进去半个小时后回的办公室,他也有的要忙。里面的人不全死也得死一两个,他得铺路。这算是重大事故了,得把当地领导层的人摆平了。莫桐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何东心烦意乱,接了电话就吼:“喂!有话快说!”
莫桐愣了一下问:“邵乾呢?”
他半夜睡不着,总觉得胸口闷的慌。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打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打了这个电话。
何东深吸了口气,“矿洞里呢,塌方了。”
“他出事了!?”
“快出事了。”何东笑了一声,“别人埋进去,他硬着头皮带人钻进去救人。”
莫桐没有再说什么,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何东说:“喂,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你说,他这次会不会被埋进去?”
“不会。”莫桐回答的斩钉截铁,“其实你也不用嫉妒我,你有自己的幸福,不过被你弄丢了。”
何东拿着滴滴响的话筒愣了片刻,摇摇头取包出了门。
矿洞里和邵乾想的差不多,坍塌的地方在斜向下的那段路上,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全部把路堵上,但是因为坍塌的地方是最低洼处的外面,就阻断了抽水机排水。邵乾带了三个人,努力从那段碎石里找到进去的路。因为害怕再引起坍塌,机器是不敢进去的。派出所派过来的有经验的人,曾经做过矿井的工作,却也不敢爆破在加速道路清理。谁知道震动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反而是那些之前做惯了“抢”钱偷矿石的村人帮上了忙,他们一人连着一人排成了人力长城,从矿洞里把大石头一块一快的往外运。
莫桐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邵乾还在矿洞里,之前站在里面运石头的人说,他们在清晨的时候挖了个洞钻进去了,说是里面的水到脖子,能游过去。后来他就带着两个人游过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新进展。
说是要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领导们,已经在何东的劝解下一起回去了。剩下的警员和村民矿工们已经清理了最外面一处的坍塌,正在加固矿洞。里面的水也还在往外抽,有警员从矿洞里出来,说是把通气的管子已经送到能送到的位置去了。里面还有一处坍塌,邵乾疑似是和两个人从上面爬过去的。
邵乾是天黑透之后,从已经重新架起矿灯的矿洞里出来的。满头满脸都是泥巴,若不是身材还是那么高挑,莫桐怕自己根本就认不出他来。很幸运的,他并没有出事。很不幸的,他们在里面找了很久,最里面的那处塌方挖了很久,也没能挖通了进去。他很焦灼,想着里面的人也许比他更焦灼,在稀薄的空气下等着他们救援,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那么等着。他想着里面的人可能被压在石缝里,险些就要坚持不住了,就等着救援。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莫桐什么都没说,用湿毛巾给他抹了把脸递了一碗水过去,邵乾摇摇头,直接坐在了地上。
矿洞里所有的坍塌全部清理掉,已经是两天后了。最里面施工的四个人没有往里面的高地跑,而是被埋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想来他们发现矿洞灌水的时候比别人晚,试图着从低洼出过去。人们猜想,应该是水势太猛没有过去又返回去,在往里面寻找高地的时候发生了坍塌。
何东很快就把当时的派出所和政府人员摆平了,事故没上报,就当是发生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附近喜欢闹事的村民反而安静了,好久都没有人再上来滋事。死者有三个都不是本地人,外地独自过来打工的。工钱都没领,人没了。
一个本地人是何东去处理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给了多少钱,那家人竟然也没吵没闹。过来领尸体的那天来了一个老人,背佝偻着,背着一个大的竹筐,身旁跟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女娃娃,走路还有些踉跄。老人把尸体拖到竹筐里,拄着棍子勉强站起来的时候,她正吮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瞪着大眼睛看一旁帮忙却被拒绝的邵乾。
莫桐拿了一包肉干给女孩,被老人一巴掌打掉了。女娃也不哭,看了眼地上的锡纸袋子,估计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多少好奇,走两步就回头看他们一眼,满脸懵懂地跟着老人走了。
当天夜里邵乾没睡,或者说自从出了事邵乾一直没有怎么睡过觉。矿上暂时停工了,何东找人把那三个外地打工的给埋了。莫桐觉得有很多话想问,却忍住没有问。例如,死者的家人他怎么处理的?每家每户赔偿了多少?那位老人家没有别人了吗?你又赔偿了他多少?
夜里莫桐是被怒吼声和东西破碎发出的巨响扰醒的,之前一直坐在床头的邵乾不在房间。莫桐披上衣服跑出去,撞开隔壁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邵乾把何东压在地上,尖叫着一拳接着一拳的揍。
邵乾像是气疯了,直到莫桐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还在剧烈地喘气,手臂上的肌肉嘭张。这是莫桐第一次见到邵乾这般气愤,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地暴露着,甚至可以跟着他的喘气看到跳动。
“你就是他妈的这么处理的!把人埋了就了事了?人死了,连一分钱都拿不到!”
何东擦了下嘴角的血,从地上站起来,狠道:“老子拿着钱上上下下打点得多少?要不是我用钱把那群人摆平了,你现在他妈的还在监狱里呢。哪有钱给他们那些死人填窟窿?你是不是出来开矿的?你明不明白每天死在矿上的人有多少?他们都有赔偿吗?屁都没有!我他妈的给了那个老头五万块已经仁至义尽了!”
邵乾大口喘气,拍着自己胸口问:“何东,你良心呢!”
“我良心被狗吃了!”何东拍打自己的头,“打呀,继续打呀!你高尚,你高尚你去把人变活!他来我矿上干活的时候签合同就是死活自负的!死了也白死,怨天怨地怨不到我何东头上!我给他们吃得好喝的好工资好,连设备都没有偷工减料,不知道比其他矿上的老板好上多少倍。他妈的这样老子还要天天遭村里人欺负,要不是你那些狗屁道理,老子早买一群人把村子里人老窝端了。不是我说,老子找人进去砍一个人,他们的就全消停了!都是贱,都是他妈的犯贱!”
邵乾挫败地垂下双臂,似乎努力了好半天才找回些力气,他抬起头看向何东,问:“我要是通知那三个人的家属,要求你给赔偿呢。”
“没门!让他们管这里的乡长要,老子都孝敬他们了!”
邵乾笑了笑,摆了摆手,像是要赶走什么困扰自己的东西。一旁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莫桐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邵乾扭头看了莫桐好一会儿,有些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集起来,他重新看向何东说:“我明白了。”
“不是有人要收购这矿吗?卖了吧,把我投的那部分钱给我,咱俩就各走各的了。”
“你投进去的钱早就赚回来了吧,你以为开矿是过家家?想开就开想卖就卖?这矿不能卖。”
邵乾点头,“我也算股东之一了,我这份卖了,你应该没意见。那仨人家人我安抚,不要你的钱,就是良心。我不像你,背着良心债不能安心活下去。蒙蒙别人说句谎话赚点钱可以有,但没良心就不叫人了。”
何东咬咬牙,顺手就把一旁桌子上的瓷杯摔到了地上。他困兽一样走了几个来回,笑了笑才说:“从小你就这样。你知道现在人管你这种人叫什么吗?圣母!以为自己背后有个金光闪闪的大光环,其实你p都不是,就是想标榜自己多高尚多正义多善良,做给别人看讨别人一句好。这矿上塌方怨谁?我没给足东西还是怎么着?我他妈的连……”
“谁都不怨。”邵乾打断他的话,“怨我!当初就不该为了钱,跟着你跑着一遭。”
邵乾拉上莫桐往外走,何东看着他的背影叫:“你就是这样!拧!拧到死!什么都说不通!上学的时候让你吃块白面馍都得变着法求你。”
邵乾眼眶蓦地就酸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却深吸了口气说:“你心里不是一直想问(咱们俩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今儿告诉你,很简单,(莫桐)他知道(懂)我,你只知道自己。”
人在受过打击之后总要有一段时间消沉,邵乾的消沉是在矿井坍塌事件之后那几天。等要着手买手上股份的时候就开始重拾精神。莫桐做不了什么,就每天用工地的灶按时做点简单的吃的,如果何东在,也会给他带上一碗。
邵乾有些庆幸当初两个人出来投资矿产初期,就把什么都用文字写得清清楚楚了,就在他准备找之前那个人转让股份的时候何东主动找过来,花一百万买他手上30%的股份,先付一半,后一半等矿上盈利了再继续还。邵乾也没算少,只是对他这种手里攥着钱却宁可把三个工人埋了了事的行为更加厌恶。谈妥了细节签了合同收了钱,邵乾拿着那三个人的证件和一些信息资料,带着莫桐离开了这口满地黄金的矿井。
邵乾先去了那个本地人的家。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