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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很不好相处吗?”
店长摸摸下巴,回忆道,“你刚来的时候都不讲话,也不经常笑,感觉挺严肃的。后来是好了一些,算是外冷内热型的人吧。”
梁易生也是这样的人。
梁睿想他或多或少被梁易生感染了一些。他和梁易生脾性也相似,只不过梁易生更成熟些,所以不会显得冲动鲁莽。
梁睿也不是听话的人,他找店长很顺利地换了晚班。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都会想着和家人朋友跨年。梁易生的朋友周立涛典型见色忘友,而家人他一点都不想见到。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接近零点的时候反而越发热闹了。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据说为了迎接新年要敲钟放烟火。多数客人点餐打包,都站在街上等着新年的钟声。
梁睿一直忙不停,休息室里的小电视直播中央台的跨年晚会。主持人激情高昂的声音传得老远,每年都是差不多的说辞,每年都是盯着同样的频道,只是这次一个人跨年。梁睿也不是无情的人,一边感慨着手上没停过,好多父母把小孩子带出来,耳边萦绕着稚嫩地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
电视里开始最后的倒计时,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梁睿一桌一桌地清理完,在最角落的地方看见那个男人。质地优良的长风衣搭在椅背上,男人面前摆着套餐,怎么看都和那身参加晚宴的西装不配。因为临近着落地窗,男人测仰着脸看向外面。
当倒数计时到五的时候,被霓虹灯照亮的天空绽放出一朵朵烟火,应接不暇,烟雾还未完全消散去,又是一波冲向天际,伴随着店外巨大的欢呼声,整齐倒数的声音。
“三——”
“二——”
“一——”
梁睿也忍不住看向店外,目所能及的天空全是五颜六色的烟火,光怪陆离。钟声如约而至,悠长弥漫,不快不慢,不多不少,十二声。
最后一声钟声的余音消散,梁睿收回目光。他奇异的微微笑起来,突然变得很开心似的,仿佛被钟声洗涤。外面的天空被照得明亮,梁睿觉得他的未来就像如此。
梁易生起先被外头绚丽的烟火吸引,但他被梁睿惊奇又欣喜的模样夺去视线,而梁睿笑起来的样子更让他五味杂陈,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梁睿对梁易生视而不见,端着餐盘倒进回收桶走向休息室。还有一个小时他就下班了。
等梁睿脱下制服换回衣服收拾好东西下班时,梁易生先前坐的位置已经被其他店员清理干净。那个店员还奇怪的说,居然有买了餐却一口也没有吃的人。
梁睿却知道这是梁易生的习惯,他从来不吃这类快餐。梁睿小时候喜欢吃,梁易生虽然不太赞同,不过拗不过,也会买。
梁睿向同事说再见,推开店门,一阵风迎面刮来。被暖气捂得热热的脸立即感到刺骨的痛。梁睿戴着帽子,用围巾把半边脸都捂紧,才踏出店门外。
街上的人群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多,两两作陪或者三五成群地走。他缩着肩膀,低着头。这个城市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天气也是变化无常,自从那个世界末日的电影上映后,人人都觉得没过两年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
梁睿记得当时看过电影心里也是紧张的。他傻乎乎地问梁易生,“要是真的世界末日了怎么办?”
梁易生什么也没回答,只像寻常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当时梁睿的心就放下来,无论怎么样的末日,他都觉得梁易生都会在他身边。
而如今梁睿却嘲笑地回想起这段记忆。
凌晨公交早已经收班,出租车也少,梁睿走了两站路也没能拦到一辆车回校。他一直知道梁易生跟在身后,恰好是不会跟却不招致反感的距离。
梁睿不想回去。这些天他已经开始接受无父无母的事实。但一想到梁易生对他另怀居心就感到害怕。他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一辆空车,急忙伸手拦下来,出租车还没在梁睿面前停稳,梁易生的车就插进来。
梁易生打开车门,车里的暖气扑到梁睿身上。
“上车。”
梁睿站在路边不动,不等梁易生再次催促,拔腿就跑。他不敢向后看,就咬紧牙一直跑,可惜这段是大马路,没有小街小巷可以摆脱掉梁易生。冬天衣服穿得厚重,全力奔跑了一段路之后梁睿的肺里全是冰冷刺骨的空气,他跌跌撞撞地踉跄几步,靠着电线杆停下来喘气。
耳力嗡嗡地轰鸣着,他撑着膝盖,靠着电线杆跌坐到地上。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敲着地面,渐行渐近。
梁睿已经跑不动了。
他喘着气看到一双黑色皮鞋在三步远停下。一道黑影遮住头顶上大半的光线。
梁易生站在他面前,就是在告诉他,逃跑无用。
梁睿沮丧地把头埋进膝盖。
梁易生说,“我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既不温柔,却也不是恼怒,只是平平常常一句,就像这么多年每次对梁睿说的一样。
梁睿最终还是上了车。车里暖气舒适,但他跑了之后浑身发热,倒是被暖气烘得口干舌燥,手刚摸上车门准备开一点窗透气就被梁易生抓住手。梁睿又不是傻了,怎么选择跳车逃跑。梁易生抵不过梁睿的坚持,松开手。
凌晨的寒风呼呼吹进车里,本来温暖的车厢一会儿就和外边同温了。梁睿嗓子眼和肺部火烧火燎的,被冷风一吹虽然刺骨,但体温稍稍降了点。
梁易生受不了风吹掩嘴咳了两声。
梁睿还是关上车窗。
梁易生目中有深意,却只显得在看后视镜时不经意瞥了梁睿一眼,问,“这两个月在学校好吗?”
梁睿不做声,过了很久就当梁易生都以为他以沉默作答的时候,才听到细细的一声嗯。
梁易生明知梁睿撒谎却也无计可施。虽然他去看他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看到心里就像针刺一样。梁睿从前对他是从不隐瞒感受的,累就是累,疼就是疼。
“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保姆都问起来。她还念叨着要给你做冬瓜排骨汤。”梁易生平平淡淡地讲了一些家里的琐事,梁睿却觉得逼得他无家可归的正是这个一心一意要他回家的男人。
梁睿不答。梁易生将车开回富丽家园,新年刚至,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从楼下仰望这幢高楼,就像一座被点缀了许多星星的参天大树。
梁睿离家之后梁易生也鲜少回家住,但请保姆每天打扫,随时保持着一种家的氛围。
梁睿两个月没有回来,堆在沙发上的抱枕,放在电视机边的遥控器,茶几上的汽车游戏杂志……一切熟悉的摆设都透着一股亲切感。
梁易生见他站着不动,就说,“你对我有想法,但是这个家还是你的。”
桌上摆着迎接新年而精心准备的一满桌美味佳肴。位子上依次摆着木筷,小汤碗,瓷碗。这些放在一个空荡冷清的家里,简直在折磨梁睿。
“要是你肯回来……”梁易生话讲到一半,又咽到心里。
梁睿默默地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举着筷子夹了一个荷包蛋,整整的吃到嘴里——和中秋要吃完一整个月饼一样,都是梁睿发明的规矩——元旦的时候也要吃掉一个蛋,表示圆满。
小时候梁睿嘴巴小,根本吃不进一整个,梁易生特地用比较营养而又小一些的土鸡蛋把荷包蛋煎得小巧,这样小梁睿也才能勉强吃进去。等长大了一口吃两个都没问题了,这个习惯却没改过,一直延续了十多年。
梁睿慢慢咀嚼着冷硬的荷包蛋,一点一点咽下。
“梁易生。”
梁睿全部吞下,叫了一声名字。
“你不是我父亲,却骗了我这么多年。”
梁易生并不说抱歉,尽管这些是善意的欺骗,而这些谎言却让梁睿相对有一个圆满的童年,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除此之外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忽而梁睿嗤笑道,“我是你侄子——不过你从来不在乎这个。”
两人陷入僵局。
在此之前梁易生很少表现得如此强势的誓不罢休。这也是梁睿害怕的原因。
梁易生把桌上的菜快速地加热了一些,并给两人添饭盛汤,说,“先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梁睿怀念起从前其乐融融一起吃晚饭的时光,他没有拒绝。桌上全部是他看吃的,别人也许不晓得,但他一看一尝就明白了这一桌菜并不全是保姆做的。梁睿想,这个家没变,他爱的口味没有变,而给他这一切的梁易生却变得让他不认识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梁易生就起来,而梁睿起得更早,穿好衣服就要走。梁易生站在客厅看梁睿蹲着穿鞋。梁睿那双鞋子是开学时候特地买的新鞋,找遍全市才那么几双的限量版,现在再看这双鞋子,原本的白色已经的白色看不出来了。
梁睿这段时间过得有多辛苦,梁易生是知道的。他虽然期盼梁睿能知难而退,但是梁睿的的倔脾气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梁睿此时穿好鞋子,他收拾了家里的几件大衣放在行李包里,拎起就要走。
梁易生突然叫住他,“梁睿,我们谈谈。”
梁睿背对着梁易生,头也不回,语气坚决,“没什么好谈的。”
梁易生说,“你在别的银行开了一个私人户头,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你在存钱。”
梁睿转过头愤怒地注视着梁易生,而梁易生却显得更轻松,他慢慢走到门口。
“你存钱干什么不用猜也想得到。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我。”梁易生微微弯腰,轻轻地拿过梁睿的行李包。“通常看着理想的办法在实施中总没那么简单。”
“在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生活并不简单。”梁易生打开行李包,把梁睿塞进去的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叠好,边说,“而且就算你现在有了足够的钱去别的地方,一个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可以做什么?你又能忍受多久?”
梁睿听梁易生说这么多,无外乎是瞧不起他不能独自在异地生活,心中不服气,反驳道,“你不给我一个机会证明,你又怎么知道?”
梁易生说。“我会给,但不是现在。你大学未毕业,找一个正经工作难。年纪也小,阅历更是谈不上。脾气也说不上多温和,在外面总是要吃亏才能学会做人处事。”
这是梁睿第一次听到梁易生对他的客观评价。
梁易生说,“就算我现在让你出这个城市,没过多久你还是会回来。”
梁睿也明白他说的话是对的。但如今和梁易生生活在一起的恐惧,比什么的强烈。而从现实来说,他不可能为了逃避梁易生而得过且过,逃离本来就是为了能更自由。
“所以我想和你谈谈。”
“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梁易生说到这里,梁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有听见他说,“以两年为期,你在我身边两年,两年之后我放你走。从此之后你自生自灭,我一概不问。”
梁睿立即说,“以你的作风,这不可能。”
“不,”梁易生摇摇头,他似乎有些累,这种疲惫不是脸上的,“对我来说你不一样,如果是你无论如何也要做的事情,尽管我不舍,也会答应。”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答应?”
“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梁易生告诫他,“没这么浮躁,沉不住气就是你比不上苏睿的地方。”
梁睿被这句话刺激到,于是深呼吸一口,尽量地调节情绪,才显得冷静了一些。他不知道梁易生对他说这些的企图是什么。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梁易生这个男人。
“对你而言我提的要求是最好的,你利用这两年完成学业,也有资本走进社会。而后你的人生自己负责,与我无关。”
梁易生所提的方案比梁睿所想要好很多,只不过在时间上延后了两年。而其实短短两年,很快就会过去。
梁睿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梁易生想了想,才郑重地说,“你决心要走,我不能强留,你人生比我长远许多,这两年就当是你施舍给我的帐。”
这话说得慢且重,梁易生的心意全然在此,毫无保留。
梁睿却从没想象过一向强硬的梁易生说出“施舍”这般可怜的话。“只是这样而已?”
梁易生叹口气,便重复,“你不愿,我不做。”
梁睿慎重地,“好。”
梁易生脸上并没表现得多高兴。他给自己两年时间留住梁睿的一辈子,也给梁睿两年时间决定他的一生。
当天晚上梁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简直不敢相信居然和梁易生订下这么个惊世骇俗的交易。梁睿本就不是性格果决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梁易生在帮着拿主意,这头一次自己做主,赌的就是他的一辈子。
梁睿心里慌,没底。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爱上梁易生,而是怕梁易生从中又耍什么手段,以他现今状况,肯定毫无胜算。两年说长也并不长,可是日子是要一天一天过,要以后天天面对梁易生,度日如年,这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