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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赌气,是假的。事实上,他表面平静,胸口却象煎心炸肺一般火辣辣地呼吸困难。
周末,到处人山人海,带着个小孩,拦了好几辆车都被不自觉的人抢掉了,只好去搭地铁。车厢空气沉闷,报站声在头顶忽远忽近地响着,头越来越重。岳胜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下意识只是想离开得远远的,视线越过众人头顶,气压门上的线路图看久了竟然一片模糊。
”动物园!动物园!”
杨阅捕捉到让他兴奋的站名,使劲拽着岳胜的手甩来甩去。
岳胜胃里一阵翻腾,勉强点点头,等车停稳门分,抱起小孩在逆向推挤的人群中奋力杀出。地铁口离动物园大门居然还有很长一段步行距离,好不容易走到,岳胜掏出钱包才傻眼,钱不够。
事已至此,残存的体力无论如何不能支撑一大一小再去找自助银行取钱,可小孩站在铁门前纯靠说服教育完全行不通。好话说尽,杨阅还是紧紧扒在不锈钢拦杆上不肯松手,被强行拽了几下,干脆放声大哭。
“那你就呆在这儿吧。”
岳胜暴躁地吼。
杨阅停顿了一下看看他,张大嘴巴哭得更起劲了。
岳胜拳头紧了紧,奇怪自己竟然无法一走了之。小孩子大概是世界上最狡猾的生物吧,他们直觉能区分出谁可以被自己要挟和左右,且永远能直击要窍地达到目的。
“我看你是要找揍啊你!” 岳胜在周围的侧目中气馁地压低声音:“今天钱不够,刚才都付掉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下次一定带你来!行不行?”
“我要气球。”
杨阅鼓起嘴伸出手指,脸颊带着高原红的大叔早蓄势待发地守在一边。
岳胜叹口气,买了个CARS造型的铝膜气球,给小孩系在手腕上。
“你真烦!”
杨阅心满意足地拽着气球,紧紧拉住岳胜的手,高兴地一蹦一蹦,才不管头顶马后炮的嘟囔。
终于成功拦到车,还没报出目的地,司机扭头叮嘱:“注意别让小孩的鞋子踩在座位套上。”
“为什么你要把钱给那个阿姨呢?”
岳胜眼前一黑,被一枪爆头。
他张了张嘴,心脏痉挛地过于剧烈,喉咙被堵住了,一时无法发声。
司机的视线频频在后视镜中观察性地扫来,岳胜仰起头,把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体内有些什么,怪兽一样,蠢蠢欲动地四处寻找出口,不是液体。
“你还好吧?”司机小心翼翼地问:“晕车啊?”
岳胜懒得分辩,抿住嘴点头。
“到底去哪里?我给你抄近路。”
现在回去,时间还太早,岳胜茫然地报出公司地址,全力跟增高的脑压对抗,眼神涣散地看着窗外。
再提醒自己不要去设想杨兴的进行时状态,也无济于事。杨阅的一句话,就击垮了全部的意志。岳胜看着自己的手掌,怪不了别人,这是自己亲手。。。。。。
亲手把介措切进肋下。
休息日的工作室空无一人。
杨阅在异常荒阔的厂房里兴奋地到处乱跑,东摸西摸,抓住陈设用的旧设备上的扶手猴子一样荡来荡去,清脆的笑声散落出阵阵回响。
岳胜躺靠在沙发上,看着斜长硕大的天窗出神。天色阴霾有雾,却偶尔有阳光射入,照在脸上,毫无暖意。
他把雷诺的手机拿出来,随手点开一个音频,放在耳边。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缅怀也罢探寻也罢,寂寞的时候,斯人笑貌犹在眼前,总觉得还有个伴。
“偷偷翻他以前的小本子,看不懂,好吧,理科生都是外星人。于是,百度了一下‘热力学第二定理’,日,这东西我真得学过吗?大概是说,机械能可以完全转化成热能,但是热能却无法彻底转变成机械能。那些无法转化作功的热能,就是熵。恩,有点象,我跟他哎。他说,我是好兄弟。好,兄,弟。我想,我可以办到。爱情可以转化为亲情嘛,但是亲情,却无法彻底转变成爱情。那些无法转化成爱情的亲情,就是伤。哇塞,我是天才,‘雷诺第二定理’,诞生了!”
岳胜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记忆的碎片快速剪辑拼切着,大大小小的画面在脑海里撞击袭来。
出现最多的,还是母亲的脸,苦苦相逼,伴随着一些猝然的声响。还有依稀见过的年轻女人脸孔,跟“结婚!结婚!结婚!”的吼叫重叠在一起。他看见坐在驾驶座前的自己猛地扭动方向盘,在持续的尖叫中,轰隆一声。。。。。。
睁开眼,杨阅还在玩。
只是打了一个小盹。
短暂的几分钟,消失掉很久的前半生都回来了。
他心里明白,潜意识不断压抑住的另一个自己终于挣脱了锁链,破笼而出。在曾经以为会被过去之兽倾轧掠夺的种种危机时刻,都没能让它得逞,没想到,居然就这么,静悄悄反转了一切。
真正发生了,原来也没什么,并没有预期的可怕。而最担心的,这四年的记忆,万幸,也竟然没有消档,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也许应该感恩,他记得所有的事情,跟杨兴共度的每一寸时光。好的,坏的,幸福的,刺痛的,甚至只言片语,一个表情或动作,都记得。任它们细屑微尘一般,都音容宛在,痕迹可寻。
“杨阅,你过来,看这个。”
岳胜微笑着招招手,拿起天窗瀑布的遥控器。
在孩子惊讶的叹息声中,两个人仰望着流水缓慢铺陈在玻璃上,汩汩而下,折射出不太绚烂的光芒。
“这是什么呀!”
岳胜伸手摸摸小小头颅顶上柔软的毛发,很温柔:“嘘,你听。。。。。。”
那些无法转化成爱情的亲情,就是伤。一叠一叠,如浪而来。
“。。。。。。海哭的声音。 ”
杨兴一天没吃东西,肚子虽然隐隐作痛,情绪上其实没什么胃口。可真看到岳胜和杨阅除了一只破气球根本两手空空地回来,又忍不住借题发挥。
饭点早过了,岳胜也没什么心思,眼睛扫扫,四下巡视了一圈:“那我下楼给你买碗粥。”
“你找什么?”杨兴严厉地问。
岳胜低下头:“。。。。。。没什么。”
杨兴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他不主动提,就是想看看岳胜能回避到什么时候。不要以为到外面晃了一天,就可以这样混过去,昨天晚上的帐还没跟他算呢。相较而言,擅自叫外卖什么的倒是其次了。
没一会儿,海鲜粥被装在一次性纸碗里,捧到面前。揭开塑料盖,掉下一层沥沥的水汽。
岳胜递过家里的瓷勺:“别用那个简易的塑料勺,慢点吃,小心烫。”
杨兴哼了一声讽刺地说:“不错啊,会关心人了。”
岳胜把头扭到一边,在杨兴看来完全是心虚的表现。
腿不能动,刚才一泡尿憋得膀胱差点炸了,还是老着脸皮跟小姐说,让人扶着去的。
“老板,你虽然岁数大了点,又有残疾,不过长得还是很有气质的,象个读书人。”
杨兴听着比自己小一轮的小姐这么评价,哭笑不得。
饿狠了,他三下两下扒拉完,碗底一点汁滓不剩,意犹未尽地舔嘴。
岳胜有些诧异:“这么喜欢?那我以后每天带一碗回来。”
杨兴隐隐觉得岳胜从进门起就目光闪烁,说话也气息不稳,视线更是竭力避免跟自己撞上。只是语调格外沉稳舒缓,听起来略有陌生。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岳胜让他更加心情烦闷。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把电话拿来。”
岳胜应了一声,收拾碗出去,再进来除了电话还带了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
“呆会再弄,我要打个电话,你出去吧。”
杨兴逼视着对方,等门关上了,才拨号码。
先打到医院,联系护工。同事推荐了几个,问他要男还是要女,杨兴犹豫片刻:“男吧,劲儿大一点。我现在,自重大,翻身都困难。” 被取笑住院还能长胖,真该给食堂涨工资时,他苦笑了一下。拉伤的原因难以启齿,而且多提只能加深记忆,不如干脆不说。昨天晚上的事能忘掉最好,忘不掉,也只能当做是一次深入仔细的直肠指检吧。
一切联系好谈妥之后,才打给老魏,长叹一声,直奔主题。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亲戚有个药科大学的战斗剩佛吗?帮我问问看,带着个5岁的兔唇儿行不行。”
老魏愣住:“你一向叫嚣中医西医势同水火,怎么,现在不嫌弃了?人家看了你照片,可是满意的很。”
杨兴笑笑:“ 我凭什么嫌弃别人,嘿嘿,。。。。。。等拆了石膏,你安排一下吧,让女博士见见我们爷俩。她要是没意见,就,处处看。”
“求之不得啊,你终于想开了,那小岳。。。。。。”
杨兴清楚明了地看到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虚开了一条缝,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门外伫立的人影在僵硬着微微颤抖。
“ 嗯,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他提高声音,毫不犹豫地大声说:“ 杨阅这么小,该有个妈妈。别的。。。。。。都不用考虑。”
放下电话,他有想抽烟的冲动。
他知道他在听。
相信对方也明白这一点。
话说到这个地步,杨兴觉得等于是帮自己做了决定。快刀斩乱麻,不合情理的事,决不手软姑息,这才是他的作风。这么一想,面对岳胜的时候坦然畅快了许多。
“ 你听到了吧?。。。。。。是,我就是说给你听的。”
岳胜终于进来换床单,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忙碌着,杨兴看着那个似乎在忍耐着的头顶酝酿了很久,才认真又悻悻地说。
“ 。。。。。。我知道。”
岳胜没能扶起他来。杨兴有着超过男性平均值的过宽骨架,肉身如暮鼓晨钟,四仰八叉地平躺,根本难以撼动。他尝试了几次,把这当成是一种赌气式的惩罚,默默承受了。于是先换掉半边床铺,跟着咬紧牙齿,努力揽起杨兴脖颈平移到换好的半边,再换剩下的一半。
那紧密贴合的姿势,让杨兴不得不跟他鼻息相闻,年轻的胸膛起伏不止,风吹麦浪般。杨兴听着对方激烈的心跳,猜测里面大约藏着一个波涛汹涌的海洋。他和岳胜之间的感情,牵扯经年,早就黄灿灿地不负重压,垂下头来。可那些只是转基因的不健康产物,理应销毁。结果无非两样,被石磨无情碾压,或自己亲自踩上去。
他选择了后者。
正当壮年,面对特殊服务从业人员的挑逗,居然毫无生理反应,这是他无法面对的事实。比这更无法面对的,是他昨夜被眼前这家伙压在身下的表现。
岳胜额上渗出了微汗。
他坚持着换完床单,又端了脸盆进来,仔细地给杨兴擦了一遍。看起来,他已经明白自己的鲁莽给杨兴造成了怎样的不便,绷着脸孔,神色紧张。杨兴也没有抗拒。擦拭j□j的时候,岳胜动作轻柔细致,只是时间很长。杨兴察觉到自己慢慢起了变化,抬抬手。
“ 够了。”
岳胜恍若不闻,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寸表皮。
“ 你现在有洁癖啦?刚给我叫外卖的时候怎么那么干脆?”
杨兴瞪起眼睛冷笑。
岳胜抬起头,恢复记忆以后第一次直视着杨兴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心脏从刚才起就象被误操作扔进了速冻箱一样感官麻木,起搏困难,在跟杨兴贴近的片刻又被熟悉的体温慢慢回暖了,无数细针刺扎般,胸口憋着的闷气四处鼠窜,光是控制住眼眶里的委屈就好像要花掉全身的气力。
他内心有个小人懦弱地想跪下乞求,两条腿却僵直得打不了弯。
千言万语也还是汇成三个字,艰难地:“ 对不起。”
杨兴扯开衣服,大咧咧地敞着,摇摇头:“ 你看,我老了,又缺乏锻炼,我不懂你看上我什么?忘了雷诺,你还可以找其他同龄人重新开始。。。。。。”
“ 我不会忘了他的。”岳胜迅速打断他。
“ 那就忘了我。”
杨兴斩钉截铁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8
护工姓李,看上去又黑又木,话不多,力气不小。问他来城里几年了,一只手不够数,指头粗糙干裂,看来以前干了不少苦力活。他打了两份工,晚上还要负责在医院陪护。医院人多手杂,杨兴没有太多的印象,象征性地随便扯了几句。
有了李师傅,家里白天算多了个人,岳胜也没多说什么。不管杨兴表示得再直白无误,他还是抱定了一个主意:你是为我受的这份罪,我有责任照顾你到完全恢复。之后的何去何从,他不愿多想,权且过一天算一天。只是他跟杨兴现在虽然共处一个屋檐下,却咫尺千里一样,连眼神都很有默契地拒绝接触。晚上他在杨兴房间打地铺,而且都在杨兴睡着之后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