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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吃完后慢条斯理地拿出随身带的蓝色方格子的手帕,认真而细致地擦了一下手。
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的不紧不慢,但涂成森依然难以想象那种淡泊与细致会与眼前这位传说中的视人命为草芥的黑帮老大结合起来。
文哥眯着眼拍拍涂成森的肩:“阿森,这么多年,你做菜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阿文是不重情义的人。”
涂成森低着头,不吭声,只是笑。
文哥又徐徐开口:“有空我再来吃你的面。有事先走了。”
辛叔过来,一脸的可掬笑容:“谢谢文哥照顾生意。”
文哥很斯文地笑笑,一只套着黑布鞋的脚已经跨出了门槛。
突然他又转身:“你回来那天,是小喜来接的吧?”
明知故问。
已经这么多年,涂成森依旧不习惯他之外的人叫展喜颜“小喜”,似乎这是他的专利。
“嗯。”
文哥低了头思索了几秒钟:“这小孩也真是,竟没带你来会会兄弟们。这样吧,过个两天,来三义厅,大家兄弟都挂着你。”
涂成森木木的:“哦。”
等他回过神来,文哥早已走出了弄堂。
他站在昏黑的室内,望着外面的世界,日光倾城,竟有一种光明的错觉。
这当然是错觉。这般灼热,光亮也是会烧死人的。他想。
他不是爱读书的人,那时在展喜颜的作业本上看到过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时他还问展喜颜,展喜颜只是笑,像一口沉默的古井,有着无法触及的心事。
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约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吧。
辛叔过来拍拍他的肩:“过好自己的日子吧。有些事偶尔为之亦不要紧,人不可能永远摆脱过去,只要不影响整个大局就可以了。”
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但也很体贴。
涂成森有点感激。
他微笑着对辛叔点头,尽在不言中。
月亮很大。风很凉。
涂成森是最后一个离开小店的。
倒完泔水,仔细检查了门窗,在锁门时看见了月亮下的展喜颜。
在小店掌厨已经有三个月了,展喜颜再没来过。这是他自那日介绍他到辛叔店里后第一次来找他。
对此涂成森没有想太多。
人总是会变的。
昔时那个总是围绕左右,形影相伴的展喜颜在经过六年后完全有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无论他的声音,他的性格还是他的处事方式。
能在文哥底下做了六七年的事,并且地位在帮中稳居上升,总不可能总是一个娇怯柔弱的少年。
涂成森向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两人一时无语,迎着月光走出弄堂。
光亮亮的月色,使得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反射出腾腾的光点,像一路星辰。
那两个影子摇摇停停,忽分忽合,似摇摆不定的烛。
“下午文哥来找你了?”在快到弄堂口时,展喜颜停住了。
“嗯。”涂成森回答。
展喜颜不语。
他只好继续说:“没什么,只是来吃碗面。……他说……过两天去三义厅和兄弟们聚聚。”
展喜颜依然低着头。
涂成森一时舌头有些打结:“这个……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4
4、第四章 。。。
四
“?!”
展喜颜在月光下抬起头来,在雪白的月光下竟有些猝不及防的脆弱与茫然。
涂成森在那一刻有着难言的尴尬,难得地脸红了,活到二十四岁,他第一次说话带了一句文邹邹的文言,而且他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用对了词。
展喜颜依旧吃惊地看着他,眼神中同时搀杂着一丝迷惑与了然。
那一瞬的让涂成森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依旧是儿时那个嬉笑宴宴,纯真体贴的小喜。
他厚着脸皮道:“操!老子就不能用个文言?怎么着;今儿个开眼了吧?”
展喜颜再也忍不住,别过头,朝着暗处吃吃地笑,薄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涂成森有点老羞成怒,一把圈过他肩膀:“笑什么?就兴你说话酸,不兴我掉书袋?再说了,这话也是你教的。”
展喜颜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依旧残留着笑意。
“可不是吗?你还记得不?那时我们上初三,你那个数学作业本后面写的,就是这句,我还问你呢,你小子像藏了宝一样就不告诉我这意思。”涂成森道。
展喜颜侧过头,像在思索回忆,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涂成森没来由地一阵失望,他早忘了,这本是极细微的事,时间轰轰走过,连刻骨铭心的事儿都会日益淡薄,何况这细尘琐事。反倒是自己,像个娘儿们似的,专挑这微不足道的事来说。
各自心事流转,竟没发现沉默似月色一般笼罩着他们。
展喜颜又问他:“这些日在辛叔这边习惯不?”
涂成森笑骂:“你小子到现在才问这句啊?我在辛叔这边就整一个白吃白喝白拿的主。柯碧说我是当个厨师的料,三个月整个人就是一个发面团,一日肥似一日。操,再这样下去老子非要减肥不可,要不然满城皆是破碎少女心了。”
展喜颜淡淡一笑:“心宽体胖,也是自然的。”顿了一下,又说:“普通人的生活大约就是这样了。阿森,如果你能将就,这种生活也不错,一生营营役役很快就完了,但至少也落得个平安。既然想走其他的路,道上的路还是远点好……”
许是夜风的关系,他的声音到后来竟渐渐弱了下去,让人有一种力不从心的错觉。
涂成森背着风点了根烟:“我到时也只是到个场罢了,打声招呼就走。你应该也来的吧?”
两人站在路口聊了很久,像放了学不愿回家的亲密好友,怕过了明天今天的话题就会失去新鲜感。
但涂成森知道彼时自己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烦恼,小喜与他共处一室,真正是形影不离。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夏虫啾啾地唱,在这如水的夜凉中竟有一种哀凄之感。
最后两人终要分开了,这次是展喜颜自己开车来的。
在打开车门时,他忽然回头:“柯碧是谁?”
“啊?”涂成森一时转不过来;“柯碧?她是辛叔一个远亲,这几天正在他店里端盘子呢。”
“哦,她好看吗?”展喜颜一边坐进车里,一边问。
“嗯,还成吧。”涂成森有点云里雾里了。
“三义厅我应该会去的吧。到时见了,你也要去睡了。”展喜颜专心发动车子了。
又是上次一样,绝尘而去,毫无留恋。
涂成森依然呆在原地,被他话题转移之神速搞得转不过弯来。
“操!这小喜,有时还真是神神叨叨的。”涂成森半天才骂出声来。
涂成森再一次踏进三义厅的门时,竟被门口那盏明亮的白炽灯闪了眼。
仿佛从暗沉的海底一瞬间到了青天白日的世界,处处都是伤人的光线,细细的,雪亮的,犀利而狠辣,让人浑身疼痛,人体所有最细微的感受都无处躲藏。
他清楚记得这盏灯,灯色苍白,不动声色地存在,没有温度,它真得只是一盏灯,只负责将所有的场景照亮,让一切细枝末节都无处遁形。
枪枝的乌亮,年轻血液的鲜红,流动时的姿态,有时很缓,似匍匐的蛇,在犹豫往哪个方向前进;有时很急,无声无息,但却执着地游动,没有方向,盲目而冲动,似这些年轻的生命。
灯光也不放过眼睛,或惶恐,或绝望,或恍惚,或惊异,或淡漠,或兴奋,有时也会看不到眼睛,那是已经闭起来,躺在地上的死者的,他经历了各种折磨,终于带着不甘和解脱的愉悦走向了另个世界。
艳丽芬芳的血腥和情绪各异的眼睛,很长时间里都是涂成森在里面那段日子中最常想起的内容。
当然,还有这白晃晃的灯,它一直存在,真正是属于客观事物,过去在,现在在,以后还是一直在。
只是那些灯下人的面孔,或站着,或躺着,每一次却都有新的。
他抬起头与那白炽灯对视,对它说:“只有你,还是这么亮,这么毒,你就不能歇停一日么?”
当然,这只是发生在他的心里。
“阿森?”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熟悉的灯光,熟悉的声音,他就还是得要回到熟悉的过去?
5
5、第五章 。。。
五
涂成森转过去,对那人点头:“丘生,好久不见!”
丘生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哈哈笑:“小子,来了也不进来,呆站在门口干什么?要不是文哥猜你大概快到了,叫我来看看,你不知站在什么时候。”
涂成森笑,任凭肩膀生生地疼,他拍拍丘生的肩:“进去吧,很久没见兄弟们了呢。”
两人一起进去,白昼灯光依旧灼灼,面无表情,似慈悲为怀的佛,无动无静。
涂成森没想到,这次聚会会有这么多人。
众兄弟到了一大半,连老字辈有声望的几位分会老大也在。
文哥笑吟吟地坐在上方,看着他。
涂成森觉得眩晕,一步一步,真正体会到举步维艰。
恭敬地低下头:“文哥好。”
文哥招呼他坐下:“嗯,好。这么长时间没来,怕你已经不认识了,就让丘生去看看。你到底还是认识路的。”
涂成森觉得背上的肌肉僵硬得厉害,换了个坐姿:“文哥有心了。”
他抬头四顾,没有看到展喜颜。
旧日兄弟已不见了几个,倒多了不少新面孔,新鲜的,年轻的,发出蓬蓬的青春,双目中均是无知无畏的生猛,这个帮会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生命。
他捕捉到几个长老眼中的不耐与隐匿的愤懑,更觉头疼。
为了让他重回过去,文哥搞的排场实在太大了。
甚至不惜触犯分会老大们众怒。
“文哥,对不起我迟到了,人……我已经找到了。”听到展喜颜的公鸭嗓,涂成森的心像是一颗从高空摔到温暖水面的浮木,纵然开始有刹那的冲击,但最后最感受到温柔的浮动,不由安定了起来。
文哥点点头,不言不语。
空气中瞬间有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来自于黑社会大哥的眼神,淡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关切与焦虑。
虽然不易察觉,但每个人都注意到了。
大家默契地安静下来。
一个声音气呼呼地嚷着:“文丰,不要以为你是黑社会老大我就得整天听凭你的,要知道我可不是黑帮中人,我是一个大学生!”
声音很陌生,涂成森转过头,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神采飞扬,这是他首先想到的词。
如果涂成森还看过古书,应该还会想到“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之类的话。
“小炀,你回来了,回去洗个脸再来。”文哥的语气一贯淡定温和,但所有人都听得出里面的宠溺与隐忍。
文丰?涂成森闷闷地想起这是文哥的名字,操,这么多年,他竟忘记了他叫文丰。跟了这么多年,他竟从没认真记得文丰的名字。文丰真正成了文哥不为人知的代号。
小炀无聊得耸耸肩,像外国电影中无所事事的少年,转身便将所有人的目光抛在背后。
涂成森的目光停在了展喜颜的脸上。
是他的新欢么?
涂成森揣度着,心中有股难言的苦涩与不平,随即又觉得好笑,这是他人的私事,我搀合什么。
展喜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下,目光复杂,面沉如水。
小小插曲过后,涂成森尴尬地发现,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他身上。
他轻微咳了一下,抬起头,无表情地回望。
“阿森?要回来帮忙吗?”文哥的声音已经回复到以往的温柔,没有感情的亲切,像他的皮肤,体贴存在的,但却是属于他自己的,与人无关。
涂成森心中暗自懊恼。
文丰聚来这么多兄弟,摆明着让他无法选择。
若是答应,便是为外人称赞文哥讲义气,为了个过去的小弟大摆接风宴;若要拒绝,便是不给文哥面子,这般的排场还推却他的好意,实在是不知好歹。
而这道上,有谁不愿给文哥面子?
可是实在是无福消受,他低下头,斟酌着如何拒绝。
四周是这么沉闷,涂成森觉得自己的苍白的灯光下成了纸偶,单薄而又无力。
“文哥……”有人静静开口,不徐不缓;“阿森的妈临走前一直希望阿森能够过个老实日子,请文哥成全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