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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正容愣了愣,黯然地收回手来。
病房内,没人说话,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被憎恨所羁绊的彼此之间,或许比陌生人还要糟糕。
当对方是空气一般无感,林衡弯腰,将小纸箱搬上床,放在自己的腿上。
端坐好,他努力忍住泪,抓着纸盒的手却还是在颤抖。
严正容叹口气,伸手帮他打开。
林衡愤然摔开他的手,低吼,〃别碰它!〃
严正容却捉住他的手腕,强硬地帮他取出里面的物品。
然后不等他冒火,便〃腾〃得站起来,掉转头就走,不留只字片语。
林衡死死瞪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握紧的拳头,指关节已发白,指甲也抠进了肉中,却毫无知觉。
半晌,他才缓和过来,低头看堆在自己腿上的东西。
全是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却一样一样,铭刻着〃田鸡〃无法说出口的情意,和那些最深的眷恋。
他看见,那个被自己任性摔破的手机,勉强拼合起来,还用可爱的粘纸贴住了破裂的口子。
旁边是一个包装纸未拆封的小盒,上面有张小小的卡片,〃生日快乐。〃
他痛苦,闭了闭眼,狠狠捶一下床板。
动手拆开来看,是一个崭新的钱夹,运动风格,尼龙面的。瞧见了那个商标,林衡知道,这已经是〃田鸡〃认识的最好牌子了,他家境不好,所以特别节俭,最奢侈的享受,就是一个月去一次山崎面包房,买香喷喷的花生糖糕, 5块6毛一个,能吃到眉飞色舞。
。。。。。。〃田鸡〃你这个傻瓜,这样一个钱夹,可以买多少花生糖糕?
林衡牢牢拽紧这一份不曾送出手的生日礼物,心如死灰。
最后他翻开笔记本电脑,要密码才能进入。
他猜,输入了田鸡的生日,不对。
于是他颤抖着,一个个键,摁下了自己的生日,当熟悉的提示音响起,他终于又一次失声痛哭。
就从那一刻起,他知道,有只力爪抓破了他的胸膛,挖走了他的心。
一阵暖风拂面,吹得树梢沙沙响,他却觉得冷,双手抱胸,阵阵轻风直吹透胸膛,因为那里已没有了心,空荡荡的。
046
从深山老林拍戏回来,苏亚然才听闻这一重大变故,他惊愕万分,直道世事无常。
〃老天,我只是让你跟他分手,没有让你。。。。。。再闹出条人命啊!〃
心急火燎地冲上门,他撞进严正容的家,一把揪住对方的衬衫,大声地怪叫。
面无表情地推开他,严正容整整衣领,又扶正镜框,〃有话好好说,请你轻一点,别吓坏我的猫。〃
苏亚然翻白眼,狠跺脚。
……该死的老古板,都这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有闲情养狗养猫?!
〃你一定找了个很差劲的借口,惹恼了那只小鬼头,才折腾出这么大的事。〃
大手大脚霸占了沙发,苏亚然自以为是地揣摩前因后果。
〃喂,你听着,快点去一字一句解释清楚,这种害死人的黑锅,你背一个就够了,要是再加上一个,你小心下辈子投不了胎。〃
严正容瞟他一眼,以沉默示意,不打算和他胡搅蛮缠。
〃阿正,我是说真的,这闹人命的事可不是好玩的。〃
〃算了,亚然。如果我说了,这一切全是误会,是我为了两张照片,为了顾及他的家庭、他的未来而胡诌的,是扯的谎,那会怎样,嗯?。。。。。。那样林衡只会更内疚,仅仅因为一个可笑的谎言,就活生生断送了一条人命,你让他情何以堪?〃
苏亚然顿时傻了,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闷了半天,才幽幽地叹息一声,〃阿正,你这个笨蛋,。。。。。。滥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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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苏亚然又一次气势汹汹地找上门。
〃严、正、容。〃
他很生气,所以直呼其名,〃你混蛋!你昏了头啊你辞职?!搞了半天你还是拍拍屁股走人,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打死我也不帮你截下那些照片,就让它们上八卦周刊,反正最糟也就这样了,还不用死人,不用死人!。。。。。。你还要去美国?那个伤心的地方,你不是说不想再踏上一步?!〃
严正容清清喉咙,语音语调很平稳,〃想不想是一回事,要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我评量过损益表,算了三页纸,结论就是现在我最好的出路,……去纽约,到同学推荐的银行就职。〃
〃然后又一辈子不想回这里?〃
苏亚然不能理解,怪腔怪调,拿手指戳他。
〃一辈子太长,世事难料,这种决绝的话说来没什么意思。〃
严正容摇头,笑他,〃好了,你不用替我操心,还是准备一下,好好请我一顿送别宴。嗯,想想以后要吃棵青菜都难。〃
办好一切手续,登上飞机的那天,整座城市都在下雨。
好友又赶戏去了,没有人送机。
在机场出发大厅,一个人拖着厚重的行李箱走,左右对照看,总显得有些凄凉。
严正容凝神望一眼外面的雨丝,想着今后又要常常和星星做伴,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当飞机突破地心引力冲上天时,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再见,林衡,希望你一切都好,。。。。。。对不起。〃
047
得知严正容辞职出国的消息时,法院的判决也已下达,交通肇事罪,有期徒刑一年。
林衡很平静,低著头,对来探望他的哥哥说,〃跟PABI说一声,我对不起他们。〃
──因为他闯的大祸,父亲正式辞去了外交部的工作,并且根据相关的规定,和母亲一起在某地〃禁足〃。
〃阿衡,。。。。。。嗯,严教授今天走了,是去美国。你们、你们?唉。。。。。。〃
脑子里斗争了半天,虽然记著弟弟曾恶狠狠地吼过,不许再提那个男人的名字,可林匀还是据实以告了。
〃哦。〃
这一次,林衡却不再冒火跳脚,只是皱了皱眉头,眼神空洞地看一眼窗外的雨,〃希望他能过得好。。。。。。。可以和自己想要的人在一起,比什麽都好,他真好运。〃
林匀叹息,拙於言辞的他,只有抓住弟弟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紧紧的。
〃还有,影响了你的发展,对不起老哥。〃
这几天翻了报纸,看见各种各样的报道,才知道自己连累了兄长,令他失去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林衡心里难受,他真的後悔,时时刻刻都在煎熬。
──为什麽死的不是自己?!。。。。。。老天爷,你真不公平!
然而,这样不公平的人生依然要继续。
在服刑的那段日子里,他多少还是得到了点照顾。
狱警安排他打扫整理图书室,这等差事轻松,而且有闲暇,能让他安静地看书学习,甚至在寒冷的冬日里,还有满屋的阳光和暖气包围著,午後还能奢侈地打个小盹。
只不过在这样的浅眠中,他总惶恐不安,常常被引擎的咆哮声惊醒。
霍然张开眼,金灿灿的光直射入他的眼底,像在审判什麽似的。他只能再闭上眼,透过薄薄的眼睑,让自己习惯那一室的明亮。
抹了抹脸,他坐直起来,稍微打开一点窗,此刻是下午,没有凄风冷雨,也没有嚣叫,郊外的空气是干净的,漫著新鲜泥土的味道。
但是恍惚地,他却感觉自己好像还留在那一个夏日的雨夜,看著〃田鸡〃浑身抽搐地死去,也看著那个人背过身,拭去鼻侧的血迹。
敲敲脑袋,他的头晕得厉害,强撑著,走进厕所里用力泼了几把清水,冷却那还在半梦半醒间躁动的魂魄。
一年的时间,不紧不慢,就这样过去了。
甫出牢门的那天,双亲早已等在大门口接他。
看见他瘦长的身影慢拖拖出现,父亲快步迎上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说的第一句话是,〃Antonio,欢迎回家。〃
──是的,不再是父母掌心中的小衡,。。。。。。那个鲁莽暴躁的〃林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他,Antonio Guther Justin 。
他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个新的身分。
在科隆大学的四年多,他做得很好。
所以,过完27岁生日後,他觉得,自己就是全新的Antonio。
048
位于科隆大教堂所在的中心区,有家名为〃克鲁茨〃的餐馆,虽然紧挨着大名鼎鼎的奢侈品店铺,卖的却是传统的德国菜,因为价廉物美,所以周边的居民常来光顾,再加上潮水般的游客,几乎每天都要爆满。
尽管餐馆的生意很好,而且又有名声在外,可大约是口味差异过大的关系,慕名来〃克鲁茨〃吃饭的中国人极少,因此,每当有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落座时,服务生总习惯先用日文打招呼。
不过,今天来的这位却恰巧不是日本人。
听见走调的〃KU…NI…JI…WA〃,严正容皱皱眉,用英文回应了一句〃HELLO。〃
〃Antonio!〃
人高马大的德国女生转身叫了一下,〃大概是中国人,你来。〃
林衡急忙飞快地跑过来。
从考入科隆大学起,他就在〃克鲁茨〃打工当招待,现在算来都快成〃老〃员工了,所以他第一时间,手脚麻利地送上菜单,并且微笑着说,〃晚上好先生,欢迎光临。〃
他用的是中文。
……Bingo!猜对了。
客人马上有反应,抬起头看着他。
即便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是的,六年的时间,那个少年一定改变了不少,但当他第一眼瞥见对方的时候,严正容还是明显怔了一下。
……实在是。。。。。。与记忆中的影像,相去甚远了。
视线相撞,林衡震住,男人依旧是白衬衫、银边眼镜,和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几乎没什么两样。
严正容盯着他看,忘了要开口说话。
彼此静默的瞬间,从后面的啤酒花园,传来德国人豪爽的干杯声。
林衡很快回神。
〃好久不见,严先生。请问要点些什么?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很忙。〃
心都跳得好快,严正容松了松紧缚的领带,〃我第一次来德国,不知道有什么特色的菜点。〃
〃我来推荐一下?〃
林衡低头,很熟练地开单,〃凯撒色拉,醋烩牛肉,甜点要黑森林蛋糕,。。。。。。那个,啤酒还是苹果酒?〃
〃嗯?〃
脑子跟不上他的速度,严正容无奈皱着眉头,〃。。。。。。随便吧。〃
〃那就啤酒吧,苹果酒太酸,一般人喝不惯。〃
说完,林衡从一旁拿来空酒杯,摆放在杯垫上,〃啤酒是我们自己酿造的,味道很不错,你可以多来一点。〃
严正容点头,低声说,〃就再来一杯,谢谢你,林衡。〃
正忙着倒酒的身影一滞,对方未曾抬头,只是轻声回应他,〃对不起,是Antonio,这里大家都称呼教名。〃
那一刻,严正容心里起了漩涡,恍恍惚惚。
他眼色暗了,手指单调地叩击着膝盖。
〃Antonio?。。。。。。谢谢。〃
〃不客气,祝您用餐愉快。〃
林衡神色平淡,收拾一下桌上的杂乱,面带微笑,转身离开。
……对每一位顾客都是这样,他只是一个尽职的服务生,熟练、周道,却又陌生。
严正容一个人坐着,侧过头望向窗外。
欧洲的七月,晚上九点过了,天空依然亮得晃眼。
点的菜很快送上来,全都用大盘装得满满当当,严正容拿起刀叉感慨,一顿正餐这么大的量,怎么养不胖那个少年,竟然比之前还要瘦得多,尤其是往铁塔般的德国人身边一站,林衡单薄得好似风也能刮倒。
根本无心品尝这些特色菜,他少许尝了几口,就开始发愣,反而是啤酒还比较对胃口,一杯接一杯下肚,喝了个半饱。
头渐渐眩晕,他知道自己有一点点醉了,便招呼服务生结帐。
这一次过来的是德国小伙,英语说得很好。
留下找零当作小费,严正容离去前,又下意识地张望一圈,却没有再见到林衡的影子。
他不免失望,苦笑着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049
慢悠悠地踱步,看见对面有家咖啡馆,他想过去坐一会儿,来一杯提提神。
〃严先生!。。。。。。严正容!〃
身后有人奔跑着喊他,严正容停下,站直,却不敢回头。
〃呼。。。。。。〃
重重喘口气,林衡停在他身旁。
于是两个人并肩站着,前面有鸽子悠闲地散步。
〃你收工了?〃
清清喉咙,严正容先开口。
〃还没有。〃
林衡看了看他,很沉稳地说,〃难得你来找我,就跟老板请假溜了。〃
听见他的回答,严正容有些发慌。
前一刻还当他陌生的顾客,现在却特意跑出来找自己聊天,这样前后矛盾的举动,完全令人困惑不解。
……林衡,真的已不是那个能一眼看透的少年了。
见他怔了,林衡笑了笑,〃我想想,科隆不大,餐馆却也不少,你这么巧来‘克鲁茨'遇见我,不说是刻意所为,似乎不太可能。〃
这一句坦率的话,说得严正容也笑了,。。。。。。只不过是尴尬和酸涩的笑。
〃正巧来德国出差,林匀说你一直在科隆,拜托我来看看你,这是目的之一。另一个,是我自己的私心,当年离开国内的时候,都没有和你道一声别,心里好像留着一个小疙瘩。〃
〃是嘛。。。。。。〃
林衡抬了抬眉,双手插在裤兜里。
又是一阵静默。
彼此不约而同地,开始往前慢慢地走。
转过弹格路的街角,不知感觉到了什么,林衡突然转过头问他。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一直盯着我看?〃
严